“四哥亲自传的消息, 他们明日这个时候便会到达邯京。”

  “嗯,秦七,你眼力好, 须得留心近来进出城门的陌生面孔。”

  秦七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忽道:“主子,几日前梅万宪离了邯京, 不知去往何处, 昨日方回, 似乎还带了东西回来,好几个箱子,他们防得严,我无法近身查看。”

  秦焱暗自记下这事, “嗯, 你先去吧。”

  “是。”

  “小十六,之前不是让你护在太子身边吗?太子人呢?”

  秦焱听他提起刘奕, 也凉凉地看过来。

  秦十六挠着头, 闷声闷气地道:“我可没偷懒啊!那个太子吵着要见皇帝, 我就使了点小计谋帮他出了东宫,皇后也知道的!她还帮忙了!谁知道半日没过, 他就被现在的皇帝抓了起来,至于关在哪里……我不知道。”

  秦焱见裴俦不说话,摆摆手将秦十六打发走了, 牵了他手,温声道:“以刘焕的性子, 必不会轻易对刘奕动手, 他必定会让这位皇兄看着自己君临天下呢。景略, 不必太担心了。”

  “嗯, ”裴俦见天色差不多了,拉着他出门去,“你跟我去个地方,见一个人。”

  秦焱猜不是漆舆便是石虎臣,结果是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

  二人约在了一家贴了封条的绸缎庄外,那人一身黛蓝长衫,拱手道:“裴首辅,别来无恙。”

  *

  大渊天定元年腊月十一,秦焱率十七万西境守备军陈兵邯京城外,与岭南总督桂存山麾下十八万大军正式对垒。

  两军交战一触即发。

  秦焱穿盔戴甲,坐在高头大马上,长剑直指邯京城门。

  “桂老贼,躲在上边做什么,速速下来与我一战!”

  桂存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身侧蔡起辛拍了拍手,两个京卫推搡着一人上前来。这人头上罩了个黑布头巾,站在城墙上不住颤抖。

  蔡起辛高声道:“秦焱,你先看看这是谁?”

  他一把揭下这人头巾,赫然是一张万分熟悉的脸。

  “裴俦”泪眼朦胧地望着秦焱,半咬着唇,正是一番欲语还休的好模样。

  秦焱神色微僵。

  蔡起辛显然把这理解成了秦焱看到爱人受辱的惊悸,冷笑一声,揪住“裴俦”衣襟,一把将人按在城墙上,喊道:“秦焱,若不想看到你的老相好受苦,就下令退兵二十里!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裴俦”适时哀嚎起来:“阿焱!你别管我!只要你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死不足惜!”

  秦焱持剑的手颤抖起来,咬着后槽牙沉了脸。

  蔡起辛见状很是满意,捏着“裴俦”的脸,嗤笑道:“你们还真是情深义重啊,如何?裴小山这般痴情待你,你不把他的性命当回事吗?还不退兵!”

  僵持片刻,秦焱收回胜意,冷声道:“退兵!”

  他朝城门上深深瞧了一眼,打马回营。

  裴俦正在看布防图,听见有人掀帘进来,知道是秦焱,他看得专心,目不转睛地道:“回来了,今日如何……”

  手腕被人捉住一把带到怀中,秦焱倾身而上,埋首将人吻了个通透。

  “那蔡起辛真是,太恶心了!”秦焱尝够了甜头,给裴俦擦着唇角,恨声道:“那个男人顶着你的脸,已经够恶心了,他还敢在我的面前露出那副表情!”

  裴俦忍不住捧腹大笑。

  秦焱抬首哀怨地望着他,“你还笑!”

  裴俦吻了一下他眉心,哄道:“不笑了不笑了,缓兵之计嘛,真是辛苦你了。”

  *

  邯京虎啸营。

  几位守备聚集在一起,正在详谈对敌的作战计划。

  桂垚携一身风雪入了营帐,半跪在地,道:“回总督,五大营的布防已经完成了,将邯京城围得密不透风,保管那秦焱从哪里都偷袭不进来。”

  桂存山满意地点点头。

  桂垚让开道来,身后站了一人,正是方才城墙上哭喊的“裴俦”。

  他敛眉低目地站在那里,全然不似方才城墙上的“柔弱”。

  桂垚自觉站到桂存山身侧,听了一会儿守备们讲话,忽道:“总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两军兵力相当,若是就这么打起来,双方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万宪需要时间,我们先拖着吧。”

  西境守备军就驻扎在二十里外的京郊,邯京这边时刻警醒,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生怕漏掉哪怕一点儿风吹草动。

  果然,入夜后,西境守备军大营开始躁动起来。

  瞭望塔的哨兵不敢托大,忙传信去请了蔡起辛过来。

  蔡起辛登上城墙遥遥望去,只见西境大营中火光冲天,喊声阵阵,他凝神听了一会儿,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他拧着眉,放眼望去,隐约可见人影绰绰,张牙舞爪地不知在做些什么。

  扈载迟来,想了想,去京卫营里找了个人来,这小将家乡在西境,十四岁才随父来到了邯京。

  小将专心听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回两位大人,这是咱们西境那边的一个习俗,腊月十一迎神节,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围着篝火欢歌曼舞,是祈求来年事事顺意,风调雨顺的节日。”

  蔡起辛脸色不好看,扈载摆了摆手,让那小将归营。

  “大敌当前还不忘玩乐,大人,看来那秦焱不过如此。”

  蔡起辛冷哼一声,“就怕这厮是做戏给咱们看,吩咐下去,都给我盯牢了,出了岔子要他们的命!”

  当夜无事。

  翌日,秦焱照样阵前叫嚣,蔡起辛这回在“裴俦”胳膊上划了一刀,秦焱灰溜溜打马回营。

  到了夜里,西境大营照旧燃起篝火,营地离京北山麓极近,一众守备军齐齐上阵,将京北山麓猎了个痛快,当夜全营将士吃肉喝酒,好不快活。

  岭南五大营听着那边连绵不断的笑声,再闻到那冲天的食物香味,纷纷舔起了嘴唇。扈载板着脸巡视过来,他们立刻站成了一根竹竿。

  第三日,秦焱驾马上前,沉声道:“你放不放人?”

  蔡起辛以断了“裴俦”一根小指作为回答,气得秦焱“落荒而逃”。

  当夜,五大营眼见西境大营又火光冲天,个个见怪不怪,一更天刚过,闻着那边的肉味,听着西境守备军们的欢笑声,站着打起了哈欠。

  一列身着黑袍的西境精锐趁着夜色,偷偷摸进了五大营,他们没有闹出大动静,只是往各个营帐里扔了个冒着黄烟的竹筒,尤其偏爱主帐,一连扔了好几个,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去。

  二更天时,赤猿营巡视的小将开始挠痒,不久,全身上下都起了红疹子,越挠越痒,他索性丢了兵器,一个劲挠痒去了。

  同行的小将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痒,痒啊!奇怪,这大冬天的,也没蚊子啊?”

  “你这么一说,嘶,我背上怎么也有些痒了……”

  “我也好痒……”

  一开始只是巡视小队,渐渐蔓延开来,直至整个赤猿营将士丢盔弃甲,纷纷坐在地上不得要领地抓耳挠背,场面极其壮观。

  五大营照例每两个时辰要换防一回,赤猿营之后是虎啸营,奈何等了半晌没等到人过来交接,虎啸营守备忙派人来看,就瞧见一营人蹲在地上挠痒的情形。他不明所以,只好去赤猿营主账询问,这下倒好,事儿没问到,回去反倒把整个虎啸营都给带进了坑里,个个如猴子一般,剥下盔甲,原地抓起了痒。

  翌日卯时,桂存山召集五大营集议时,就见赤猿和虎啸两营的守备面红耳赤,顶着一张斑驳红肿的脸,哈欠连天地走了进来。

  桂存山当即大怒,问及才知昨夜发生之事,一张脸霎时黑如锅底。

  蔡起辛从太医院回来,桂存山解下腰间长刀,往桌上狠狠一掷,沉声道:“不能再跟他们耗了,秦焱这个死小子,净想些损招儿,没费一兵一卒,咱们两个营的人都先焉了!不行,得想个其他办法。”

  蔡起辛给他倒了盏茶,道:“属下方才去太医院时,碰上了陛下,他似乎有些着急,一直问属下总督现下何处,只说有急事要见总督。”

  桂存山正烦躁,闻言道:“知道了,我今晚去见陛下。”

  承和殿。

  刘焕正在殿内来回踱步,似乎有些焦急,见桂存山进殿来,忙迎了上来。

  “舅舅!”

  桂存山行过礼,“不知陛下找微臣有何要事?”

  刘焕蹙眉道:“秦焱的西境守备军陈兵邯京城外三日有余,两军未曾交战,是也不是?”

  桂存山颔首。

  刘焕惊声道:“舅舅,为何不打?!咱们忍辱负重到今日,不就是为了剿灭那秦焱吗?”

  “陛下,作战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秦焱的西境守备军虽然在打金赤人时损耗不少,但他们常年与金赤抗衡,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作战方法……”

  刘焕直接打断他道:“我才不管这些,舅舅,你是怕了吗?”

  桂存山面色不豫。

  “朕才是皇帝!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朕只要求你出兵,踏平西境守备军,拿下秦焱,听清了吗?”

  桂存山垂目瞧不清神情,直到刘焕面露不满,他才躬身道:“遵旨。”

  翌日,邯京城东门大开,桂垚与蔡起辛并骑而行,将“裴俦”押了出来。

  桂存山决定与秦焱谈判,用裴俦交换被他攻下的两座城池,换一种说法,就是要求西境守备军退出邯京。

  秦焱携了秦四秦七,驾马上前,在相隔十丈之地止步。

  “裴俦”被捆了手,拖在桂蔡二人后方,形容狼狈,右手缺了个小指,身上带伤,好不可怜。见了秦焱,泪眼婆娑地望过来。

  秦焱看都不看他一眼,沉声道:“你们提的条件是不是太过分了,真当我西境无人吗?”

  蔡起辛仰高脖子,冷声道:“两座城池,已经是总督对你们莫大的宽容了!”

  “若我说,不同意呢?”秦焱缓缓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桂垚目光微闪,蔡起辛一怔,手上使力,将“裴俦”往身前一拖,寒声道:“如若不从,这位免不得要血染此地了!”

  他话音刚落,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直直扎进“裴俦”心口,他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便睁大了眼仰面倒地。

  蔡起辛猝然回首,只见秦四接过弯弓,秦焱拔|出胜意剑指城门,高声道:“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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