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饭,妇人便带着容潮与朝穆去西侧屋休息。

  路上,妇人有些为难解释道:“……我们家只有这一间空房了。”尽管朝穆向她介绍时,说容潮是他的侍从,但她却发现他并不使唤他,二人晚饭也同坐,同行间也不分前后,几乎不见主仆之礼,举止间反而很关心他。

  故而妇人猜测朝穆待他并不是作侍从,而如果不是主仆,只怕一般也不同住一间屋子。

  朝穆道:“没关系,有劳夫人。”

  三人来到屋前,妇人把手中油灯递给他们,随后道:“公子别客气……被褥我已经都拿出来放在床上了,你们直接用便可。”

  容潮道:“多谢夫人。”

  妇人笑道:“二位公子不必客气,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直接和我说便可。”

  容潮笑着点头应声后,朝穆朝妇人也微微颔首致谢,妇人随后便回自己屋去了。

  朝穆端着油灯在前,容潮跟在他的身后,二人进屋后,目光巡了一圈。

  这间屋子很小,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一面柜子,都已经很旧了,墙边还堆满了杂物。

  容潮看到床上用草席铺垫,叠放着一床被褥。

  虽然是半个杂物间,但容潮与朝穆来之前,妇人已经打扫过,故而看去,整个屋子整洁有序。

  进屋后,朝穆将油灯放到墙上,屋子里依旧很昏暗。

  容潮走到床边,晃了晃床板,整张床便发出吱吱呀呀声,他随后转身又看了看地,泥土地因为长年累月的打扫,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尽管棱角都已经被磨平,但想必躺在上面也不会多舒服。

  容潮道:“神仙有大慈大悲之心,你受了伤,今夜本君便把床让给你吧。”

  朝穆看着他的身影,听着他轻扬的声音,垂眸轻笑没有多言。

  容潮随后把被褥留给朝穆,抱走草席,在一旁的空地铺好,躺了上去。

  朝穆随后也合衣躺在床板之上。

  这个季节虽然是盛夏,白日里空气闷热,但山间里的晚上,还有些凉。屋子里很安静,连油灯燃烧发出的偶尔“噼里啪啦”声也能清楚地听见,此外便是山野间鸟叫虫鸣之声。

  容潮有些累,这几日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今日回到九溪宫后随后又出宫,一路上虽然悠闲,但总归走了这么久。他躺在草席上,身下的坑坑洼洼让他好不舒服,他忍不住翻了几个身。

  明日出了人间地界,他们便无需这般用脚赶路,再有一日,他们应该便能抵达琴鼓山,从琴鼓山再往北,最多两日,他便可抵达百里梧桐林。

  容潮心中一边想着后面几日的行程,一边算大概什么时候能找到太叔奕,良久,才迷迷糊糊入睡。

  朝穆侧目看向不远处背对着他的容潮,察觉到他微弱平稳的呼吸,他知道他已经睡着了。但他也知道他的睡眠一向很浅,为了避免他听到动静,他随后用了灵力将身边的被褥无声无息送到他身上盖着。

  次日,天蒙蒙亮时,院子里的鸡鸭便此起彼伏开始叫唤,半夜时,它们也偶尔叫一两声,但容潮那时实在不想醒,就继续睡了。

  现在它们成群结队的打鸣,容潮便再睡不下去了,他伸手时发现身上还盖着被褥,随后坐起来,看向朝穆那边,便见他有些幽深的目光也在看向自己。

  容潮不知道他是一夜未睡还是比自己醒得早,随后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被褥。

  “你半夜非要拽我的被子……”

  朝穆悠悠然如是道。

  容潮有些意外,觉得现在的他与以前的他有些不一样了,竟然会和他开玩笑?

  容潮轻哼了声,自然是不会信他的话。

  二人起身后将屋子里摆设复原,才打开房门。

  天空上,金灿灿的红色朝霞映满天际。

  妇人早早地便起床收拾院落,家主也在劈柴忙活。

  看见容潮与朝穆从屋里出来。夫妇俩笑着问早。

  容潮与朝穆也微微笑着回应。

  二人简单用过早饭后,方才离去。

  临别前,朝穆应容潮昨日所言给了夫妇一家一颗价值不菲的明珠,夫妇俩坚持不收,朝穆便没有再多言,施了灵术将明珠留在农户家中,二人离去后,夫妇回到屋中发现小妹妹趴在桌上,手中捧着一颗明珠看。

  从农户家离开时,容潮与朝穆与夫妇二人在门前就明珠一物来回推辞了几回,明珠在阳光下璀璨不已。

  远处的一名混混躲在墙角看见这番场景,立马认定容潮与朝穆二人非富即贵。

  容潮与朝穆离开农户家后,那男子便一路跟随着他们。

  二人都没有回头,连对视都没有心照不宣地继续悠然往前赶路。

  通往人间的结界大多设在山岭河水凡人不易靠近之处。

  但这里却不同,一座驻守在国土边疆的城便是附近居民活动的边界。他们不会再往前,因为再往前便是未知之地,千百年来,所以越过界限者都有去无回,故而后来便无人再敢出此边界。

  容潮与朝穆很快进入结界前最后一座城。

  那混混一直偷偷摸摸地跟在他们不远处,甚是为他们都没发现自己而窃喜。

  容潮放慢脚步,看了下四周,发现一条死胡同,随即示意朝穆。

  二人旋即装作对当地不熟而误入那条死胡同里。

  混混对这一带很是熟悉,见状大喜,掏出怀中的匕首,当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入死胡同,混混却发现巷子里空无一人,眼前只剩下一堵墙,他自然一脸懵。

  他明明亲眼看见他们走入这条死胡同的!怎么两个大活人就平白无故不见了?!

  男子不安间转过身,看见对面的盈盈笑着的容潮与目光微沉的朝穆,猛地一惊,手也止不住微微颤抖了下,随即又握紧了些掌心里的匕首。

  这男子心怀鬼胎,好在他们都不是凡人,他还没来得及动手。

  可若直接放了他,只怕他还要去祸害别人。

  容潮正在沉思如何处置这人时,混混却是狠下心,提起手中的刀下定杀心便对准他们而来。

  朝穆目光微冷。

  无声间,一道灵力直接打断他的手腕,混混痛苦倒地。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混混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畏惧,声音颤抖。

  容潮知道他的手再也好不了了,目光微变,随即对着他盈盈笑道:“你错了,我们都不是‘人’哟。”

  混混当即有一种天崩地裂之感。

  须臾,城中官府前出现一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守门的衙役们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他们想不通怎么凭空出现了一男人?他们随即看向四周,但却没有什么发现。

  两名衙役随后上前,对男子喝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男子忍着手腕的伤痛,瞥见隐了身唯独他可见的容潮与朝穆,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道:“我……我来自首……”

  容潮对着他盈盈一笑。

  男子想到他们刚刚的对话忍不住打了个颤:……

  容潮看着男子,带着笑意叹了声气道:“还是把他交给人间处理吧。”

  朝穆看了容潮一眼,淡淡道:“神君有大慈大悲之心。”听不出什么夸赞的语气。

  容潮听着他重复自己昨晚的自夸,无奈轻笑,随后走到混混面前。

  听到二人的对话,混混立马联想到那些传说,猜测他们是神仙,法力无边,连忙爬起来跪地点头哈腰地拍马屁,感激涕零道:“神仙!多谢两位神仙不杀之恩……小的今后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朝穆闻声厌恶地瞥了眼混混,没有出声纠正他。

  容潮道:“本君便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不珍惜,本君便只好真的让你‘重新做人’了。”

  衙役们一边惊奇竟有人自己来自首,一边将其押入府牢。

  男子哭丧着被迫进入官府,最终忍不住还回头去看了眼容潮他们是否还在。

  容潮对着他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少说了一间罪行……”

  “小的不敢!小的一定痛改前非!呜呜呜……”

  衙役见男子猛地突然大声哭泣嘴中念念着悔改,都有些懵,出声训斥他老实点。

  混混顿时感到委屈不已。

  看着衙役把混混带入府衙后,容潮随后对朝穆道:“走吧?”说罢便转身要继续上路。

  朝穆却没有跟上的意思,他立于原地,少顷才看向他,道:“你走吧。”

  容潮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容潮道:“你不去琴鼓山了?”

  朝穆轻轻摇了摇头,略带苦笑,随后轻声道:“谢谢你陪我行至此。”

  容潮闻声长睫微垂了下,方对他微微一笑,他没有再多说什么,随后离去。

  容潮离开后,朝穆随即消失。

  出了人间地界,进入妖界,容潮心中也不禁期待起来。

  很快,他就可以抵达百里梧桐林。

  他一定会找到太叔奕的!

  他找到他后,一定要好好与他解释,如果他还是生气,那他也不走!

  可惜的是,容潮走了没多久,天空便乌云密布。

  尽管早晨看见那片朝霞时,他便知道今日要下雨,只是没想到那片雨的范围这么大。容潮不得不止步,寻了一处山洞躲避雷雨。

  片刻后,天地间电闪雷鸣。

  容潮进入洞穴后随即察觉到几股熟悉的灵息。

  他们隐藏的很好,此刻显然是故意透露其存在。

  容潮目光微变,心下一沉,他没有在山洞里的岩石旁坐下,立于洞穴下。

  少顷,朝姒与一众妖魔现身,显然是有备而来。

  容潮脸色微变,因为他看见了她身边的朝穆。

  朝穆面容上看不见一丝多余的情绪,眼中的冷漠与一个时辰前相比,恍若他人。

  容潮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带着不确信冷声质问道:“你真的在骗我?”

  朝穆目光波澜不惊,冷淡道:“神仙有大慈大悲之心,恶魔没有。”

  容潮闻声自嘲般轻笑,放弃了原本打算唤出的断魂鞭。

  原本他的灵力便只恢复了五成,在武力上根本不占任何优势。

  何况他们显然是早有预谋而来。

  只是容潮不能与自己和解的是,为什么偏偏是他!

  此前他从不敢完全去相信他,可偏偏这一次,他决定去相信他,他却!欺骗他!

  朝姒看向容潮,面色上是带着笑容,眼中却是厌恶。

  她原本是想亲自动手,奈何朝穆在此。

  她知道,她的弟弟对一位神仙生出了不忍之心。这一次,她为保万无一失,劝说了十城中的半数城王一同来取容潮的命,为的就是逼朝穆无法阻止她对容潮动手。

  如果朝穆一意孤行要放走容潮,就算她不表态,那五王也不会同意他放过容潮。

  她这次便是要以绝后患!

  朝姒缓缓道:“弟弟,他可是二帝认定的六界‘救世主’。此时不除他,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尊上!”

  “这大好时机,尊上可绝不能给魔界留下任何的隐患!”

  朝姒嫣然地笑着,看向容潮,眼中写满了讥讽。

  既然他不能为已所用,那便要斩草除根!

  他救了人间,但可有人来救他?

  朝穆知道朝姒是故意找来这几位城王给自己施压,让他不得不对他动手。

  他目光冷了下去,旋即唤起灵力。

  容潮没有做任何的反抗,只是站在那儿,面无表情。

  他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漠视。

  他一定对自己失望至极,怨恨至极。

  但他必须这么做。

  下一瞬,他废去他的四肢灵脉。

  容潮没有出声,尽管无尽的苦楚涌来,他任由身体倒下。

  朝穆旋即朝他挥起一道灵力。

  灵力修为不断地被汲取,容潮面色逐渐失去血色,一片惨白。

  最后,一道灵力在眼前划过,他的眼中传来的痛彻心扉的痛,他的世界自此犹入黑夜。

  朝姒看见灵力修为尽失,双眸被毁,四肢筋脉尽断,躺在泥土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容潮,轻笑了下,随即目光一变。

  他了无生意,一语不发,鲜血染红了白衣,青丝散落,沾上了血水与泥石。

  灵力尽失后,他竟然是女子!

  朝姒吃了一惊,随即收起多余的情绪,看向朝穆,发现他毫无意外之色,心中微沉。

  自己的弟弟一直都知道他是女儿身,那么容花呢……他是否也一直都知道她是女子?

  朝穆知道朝姒想要的绝不止于此,不待她开口相逼,冷声道:“孤倒要看看一位灵力尽失犹如凡人的神如何救这六界。”

  几位城王皆是富有傲气的自负者,闻声也不禁发出了嘲笑声。

  一个毫无灵力的瞎子,如今连动都动不了,还救世?!

  朝穆看了眼一身重伤的容潮,随后朝其挥起一道灵力。

  朝姒本还想再相劝,见朝穆将容潮打入人间,目光微转,没有再多言——她倒要看看,她救的那些凡人得知她屠戮人间后,会如何待她。

  不过片刻,洞穴里人影尽散,只留下些许零落了血渍的草木泥石。

  隐身于暗处的一道身影随即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