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人间地界,秋意扑面袭来。

  容潮从往事中回过神时,方察觉到四周已是落木萧萧,江水滚滚。

  此劫,容潮与秦观是同一劫,九重天渡劫史事先给予的信息并不多,仅有时间与地点,时间很是清晰——今日,但地点却很模糊,杭州府也可谓是幅员辽阔,除去杭州城,其下辖县城便有九处。详细地点他们还需自行判断寻找。

  但渡劫者只要踏入杭州府地界范围内便暂时不会有垂老问题——秦观不会迅速衰老。而至于他自个儿,他本就是来带劫的,自然无论身在何处皆无变化,这并非他自己的劫。

  非渡劫者入劫只需要注意一点,不被反杀即可,历完劫可以积累经验,锻炼自我,除偶尔会获得意外收获外,期间也可以随时退出,不受拘束,自由自在。

  容潮从乌青玄那儿拿到的信息得知此次他需要相助的渡劫者是一名女子,一只莲花妖,名为‘薇苒’,现三百余岁,家世背景等并没有给出,他们约定今日未时在杭州城庆祥楼见面。

  前往杭州城前,容潮询问了秦观是否要一同入城的想法,对方得知他们是同一劫后便欣然同意此劫同行。

  杭州城内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商市盛行,热闹不已。

  大街小巷,青砖灰瓦,清韵十足。

  容潮与秦观二人外貌本十分显眼,一位是朗月秀美,一位清隽孤落。但或因杭州城繁荣兴盛,多年来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人物都已遇见不少,百姓对他们二人大多只多看几眼,并没有太多指指点点。

  庆祥楼是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一番打听后,二人很快便找到目的地。

  坐落于内河岸边的三层八角红楼气势恢宏,飞檐翅角下的红灯笼高挂,素雅中染上喜庆。庆祥楼饭点时刻,进进出出的食客流量大,楼前数位小二各自忙乎皆不得空闲。

  容潮远远便嗅到楼内饭菜香味,及至楼前未多停留,他便要入内。

  不料有一样貌普通的方脸大叔挡在其面前,那人手中拿着几张纸,纸上有黑色的墨迹。

  大叔眼睛非常小,笑起来便只剩一道缝,容潮怀疑他是否还能正常看见他们。

  对方笑呵呵道:“小郎君可以了解一下我们未来书苑教学计划。我们未来书苑设施完备,师资雄厚,状元坐镇,其内置人工湖,环境优美。从赤子落地到垂髫总角,我们都有针对性培养方案,绝对因材施教,现在报名,专车接送,费用减半。保证您的儿女……”

  容潮:……

  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这段话伤害性与侮辱性皆极大!

  容潮生出一个冷笑,那笑意明明白白表示:老子单身!

  感受到容潮身侧墨衣男子的杀气,大叔打了个冷颤,猛然惊醒,看清容潮面容与此刻投来的笑意,面部僵硬,心中为没看清对方而悔恨不已,颤栗栗道:“我眼瞎……告辞、告辞……”一溜烟间消失殆尽于街头。

  熙熙攘攘间,容潮与秦观走进酒楼找人。

  见他们来的比约定时间早,二人便点了几道饭菜,在三楼雅间食用。

  饭毕下楼来寻人时,大厅里的情况令容潮有些意外。

  一楼大厅里,他看见数位装束熟悉的人,其分坐三桌。

  其中一桌仅一人,青衫少年,布带束发,妆容素雅,他背对着另外两桌,默然食用,身边摆放一只朱色木棍,其上有纹饰,三尺有余,自非凡物。

  容潮认得那人、那物。

  九溪宫弟子宫服皆是青衫,宫外弟子衣衫上无纹饰,宫内弟子衣衫上有波纹。当然宫内弟子如向容潮这般等级的仙神,平日里不穿宫服也并无大碍。

  而那位少年的青衫上若隐若现间纹饰浮现,定是九溪宫宫内弟子无疑。

  至于那物,名为“红尘”,万年红木而制,灵术下可作长剑——九溪宫七溪宫容渊上神座下弟子韶晟的灵器。

  容潮记得这位师侄常常沉默寡言,他死前与他接触的也并不多,对他也算特别了解。少年面容没有太大的变化,这是修道者的优势之一。

  其右侧那桌坐着三人,一位年长些,单从外貌上看与容潮差不多年岁,另外两位则年少青涩些,三人头戴玉冠,锦绣华衣,腰间佩软剑。

  是柴桑山的弟子。他们一派善使软剑,且柴桑山多银,多富贵。

  韶晟后方那桌围着四人,外貌上看,两位与韶晟年纪相仿,容潮有些眼熟,另外两位则生得一张青涩脸,陌生些。四位衣着统一,暗色长袍,身佩长剑,但最为特别的是每人头顶皆戴混元巾,以示超脱。这是蓬莱阁弟子的标致装束。唯一令容潮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里面有一位女弟子。

  修道界三大派今日在此也算聚齐了。

  对此,容潮倒是不那么意外。

  修仙前三劫对渡劫者灵力要求不高,劫难大多较为简单,除去九溪宫外,如今很多门派长者都会带小辈入低级劫中渡劫或刷劫。

  说来刷劫这一招还是容潮所创。至今流传不到四千年。

  当初容潮步入修仙路之际,每位修道者都老老实实等劫、矜矜业业渡劫,容潮无聊间突发奇想,跑去渡别人的劫,顺便找规律、攒经验、挣外快。

  后来乌青玄将此料爆出,六界惊愕,痛骂容潮此举乃是投机取巧、歪门邪道、歪风邪气!

  但很快,他们谩骂容潮之余也悄悄加入此举中。

  刷劫、带劫风气由此盛行,越演越烈,千年不衰。

  一来此举难以界定对错,二来此举也侧面加剧了仙神的选拔难度,有失有得,九重天便没有细究,一直以来,九重天对此举没有明确的禁令,他们便也不算违反天规,长久以来,各大门派渐渐地光明正大带本派弟子渡劫。

  但修道界三大派中,蓬莱阁与九溪宫两家弟子向来是互不顺眼、争锋相对,已至势不两立的地步。原本两派间仅是些小摩擦,后来你戏弄,他报复,摩擦越来越大,仇恨加剧,可谓水火不容。若细数追溯两派间恩怨起源,怕是三天三夜也追不到根源。

  因此,此刻一楼的气氛有些微妙。

  此外,容潮想起他日前看到关于蓬莱阁出事的消息,看着不远处的几名蓬莱阁弟子,想着想必他们只怕尚不知此事,否则定然没心情在此刷劫了。

  一群清俊的少年齐聚庆祥楼,很是养眼,引人注目。

  这三桌不知谁率先吱了声,发现容潮巡视的目光,相互告知,片刻间,数道目光投向立于中间过道上的容潮与秦观身上。

  韶晟听闻动静,目光落上容潮后脸色沉了三分,神情有些复杂。

  蓬莱阁一对男女看向容潮的目光也有些怨恨,余下两位弟子也跟着对他产生敌视。

  容潮与秦观二人着黑衫长衣,若是再蒙上面,便可做夜行客,但他们的气质并不那么阴沉,加之其容貌优势,按理说不会惹人嫌,容潮不禁沉吟起尤见怜是否与这些人有过恩怨间,小二见他们止步停留,便笑滋滋上前来询问他们是否还有需求。

  容潮转眼指向对面一桌,道:“我们与那位小娘子是朋友。”

  容潮口中的小娘子一张鹅蛋脸,抬眸间笑容可人,样貌上二八年华,亭亭玉立,着罗裙,戴珠钗,一副贵家女装扮,举止间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忸怩。此时正桌前残留的饭菜可以看出她已经吃过午饭,她一旁的桌角放着一把长剑。

  听闻容潮的话语,那姑娘反应很快,立马起身迎来。

  小二见没他什么事后随后退却。

  小娘子笑嘻嘻确认道:“秦潮?”

  带劫者与被带劫者相比有更多的选择空间。为了方便,他们可以隐藏身份,灵力深厚者甚至可以改头换面全程以假面容现身。

  这次,容潮便没有以“尤见怜”之名渡劫,事先给予对方的姓名便是“秦潮”。

  被带劫者一般透露的信息会更多,为了方便准确辨识,事先会给对方画像方便汇合时相认。

  容潮微微颔首。

  薇苒确认他的身份后,目光落到秦观身上,白嫩的两颊浮现一丝红晕。

  容潮介绍道:“这位公子名‘秦观’,路上巧遇,此行可同行。他嗓子受了伤,现下不方便说话。”

  秦观微微一怔,目光敛起,没有反驳。

  薇苒朝着秦观莞尔,三人便算认识。

  那边三桌听见薇苒称容潮为“秦潮”后立马有了反应,容潮了然,这群人应该或多或少见过尤见怜并得知其身份。

  不过渡劫中带劫者用假名很常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显然他们对此也并不关心。

  薇苒得知他们已经吃过午饭,询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容潮瞥了一圈韶晟那边,发现这位师侄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幽怨?

  容潮双眸一转,走向薇苒的桌子,道:“坐会儿。”说罢,撩起衣摆,悠悠然坐下,独自斟茶。

  秦观紧随其后,坐下。

  薇苒有些迷糊,跟着二人也坐下来。她原本想要开口询问容潮他们要坐到何时,接下来如何打算,但她发现容潮虽然眉目间有笑意却没有开口多言的意思,只好将问题咽回嗓子里,坐着发呆。

  过了会儿,韶晟率先持“红尘”离开,蓬莱阁与柴桑山两拨人随后接连结账离去。

  容潮抿口茶,放下瓷杯,抬眸道:“走。”

  几波人在此相遇,不言而喻肯定都是要渡同一劫,同一劫目的地也不会有二处。

  容潮是因为要与薇苒汇合才来到杭州城,而韶晟等自然不可能因为类似原因而出现在杭州城,他们出现在此便可说明他们已经找到目的地,在此稍作休整罢了。

  现下他们只需悠悠然跟着他们便可抵达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