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大皇子府内。

  天刚蒙蒙亮,但寝殿内四壁垂着厚重的帘幕,室内没有烛火,这地方连一点光亮都没有, 让人根本分辨不出此时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暗卫动作很轻地进了寝殿, 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几时了?”塌上的梁缚问。

  因为从小生病, 梁缚体弱,睡觉一向比常人轻,所以寝殿里必须保证没有一点光线同时没有一点响动, 他敏感到哪怕殿里的纱帐被风吹得掀动一下都能醒来。

  “回大殿下, 刚过卯时。”暗卫跪在榻前回道。

  梁缚没有睁眼:“东西呢?找到了吗?”

  外间候着的小太监听见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浑身抖了一下,手里的拂尘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干什么呢!小心点!”旁边的老太监见了压低声音然后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

  这个小太监是前不久刚刚来大皇子宫中的, 还不熟悉这里的规矩, 只知道这位主子对下人苛刻到难以置信,所有在跟前服侍的人都如履薄冰,生怕一个差错就要遭到责罚。

  谁知道听见老太监的训斥,小太监抖得更厉害了,浑身像在打摆子一样,随即就有几声水流滴答而落——那小太监的脚下居然积起了一小汪水。

  老太监定睛一瞧, 却见小太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竟被吓得尿了裤子。

  这时就听里间梁缚突然提高了声调,几乎是怒吼着:“是谁?是谁偷走了本王的东西!”

  这下老太监也无心再去管这个不经事的小太监了, 打算等会再回来收拾他,然后就急匆匆地赶了进去。

  梁缚坐在床榻上, 暗卫俯首跪在榻前, 旁边侍女已经将几盏烛火点着了——这间寝殿里根据梁缚自己的要求, 哪怕光天化日也不允许将帘幕拉开, 故而这里像是与外界整个隔开,是个隐秘又阴暗的处所。

  这几日大皇子府上的下人全都人心惶惶,大家都知道主子有件很重要的东西丢了,却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道丢了的是什么。

  当日闻清澄在戏台被殷粟刺伤,得信之后梁缚得信也赶到了那里。

  只是到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

  梁缚看到满地狼藉,以及在地上扔着的一条带血的手帕。

  他将帕子捡起,放在鼻下嗅了嗅,浓烈的血腥里混杂着梨木香,他闭上眼睛,将还带着温度的帕子轻轻贴在自己颊边,任凭那上面粘稠的液体染在他面皮上也恍若无查。

  那味道令他迷醉和痴狂。

  他像是许久都未进食的饥民,贪婪的吸吮着上面的味道,直到手上和颊边都沾上了闻清澄的血迹。

  那天之后,那方血帕似是成了梁缚最宝贝的物件。随着血迹的逐渐干涸,帕子上的腥味慢慢散去,绵软的帕子也变得干硬,可梁缚无论走到那里手中都攥着它,仿佛是那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宝物。

  可一日起床后,梁缚竟发现帕子没了,遂命全宫上下四处寻找都没有结果,方才料定必是有人动了手脚,因而派出暗卫去打听。

  终于在今天暗卫带回消息说,那方失踪的血帕竟是被他宫中之人以三千两纹银的价格卖给太子以前的那个相好。

  小太监被带到梁缚面前的时候已经面无血色,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为了给家中生病的娘亲筹银子治病,他在谭沂的哄骗下,同意铤而走险,将那方帕子偷了出去,却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败露了。

  “杖毙。”梁缚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坐在轮椅上,即使四周点着烛火,但依然晦暗不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四周人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不通人情的冷意。

  可怜这小太监纵使有错,但也是年幼无知,而且那帕子……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众人虽这么想着,但无人说话,全都噤若寒蝉。

  小太监吓得眼泪鼻涕抹了一脸,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求大殿下饶命,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轮椅上的梁缚抬起手杖狠狠击在了胸口,当场就吐血被拖了出去……

  距离京城几千里的客栈里,梁珏刚刚醒来,窗外天光已经大亮,他的小伴读正安安稳稳地枕着他的胳膊,两只手抱在胸前,不知道这会梦到了什么,正紧紧皱着眉头,就连鲜红的小嘴都是抿着的。

  莫名就觉得甚是可爱,梁珏又想起他昨晚的表现,哑然失笑,俯身就去轻咬了一口他的脖子,软糯的触感又挑起了他的兴致,忍不住又低头要深吻下去。

  说来也奇怪,从前那么爱干净,连别人轻碰都要擦半天手指的人,现在却和这个人如此亲密贴合而没有任何不适。

  “不要……”闻清澄还没睡醒,闭着眼睛用手去推,居然还用了些力,“很痛……不可以。”

  “哪里痛?要不要揉揉。”梁珏又要亲他。

  “哪里都痛。”闻清澄佯装生气,“你没轻没重,又那么……”

  “那么什么?”梁珏存心逗他。

  “殿下明知故问,不跟你说了!”

  梁珏看着怀里的人用被子捂住脸,不让他再亲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小东西居然还害羞起来了,昨晚上怎么不见你是这个样子的?”

  两人正打闹,门外传来叩门声:“二哥,起来了吗?”

  “何事?”梁珏被扫了幸,但知是梁琛便悻悻坐了起来。

  梁琛清了下嗓子,显然不想这样隔着一道门说话,便道:“不如一会我在楼下房间等二哥下来用膳吧。”

  平时他们兄弟俩说话都属于密会,没有其他人在场,但今天梁珏和闻清澄起来的时候已近午时,随行的其他人都用过了早膳,所以梁珏直接将闻清澄带去了楼下,打算两人一起用早膳。

  梁琛看到闻清澄,脸色明显变了下,不悦道:“哥,有话我想同你单独说。”

  “就在这说吧。”梁珏春宵一夜过后心情很好,拿起粥碗喝了一口道,“又没别人。”

  梁琛看了眼正在埋头吃饭似乎根本没听他们对话的闻清澄,有些无奈,但见梁珏执意如此,也只好作罢,喝了口茶才说:“你知道吗,谭沂病了。”

  梁珏听到了却像没听到,不但喝粥的动作没有停,还转手从桌上拿了个煮鸡蛋剥了,然后非常自然地放进了闻清澄碗里。

  见他不接话,梁琛只好继续道:“我那天跟着他在雨里走了好几里地,走到隔壁镇的时候他终于走不动倒下了,我去找了郎中给他瞧,郎中说他恐怕得的是心痹!”

  咳咳——咳咳咳——

  也不知道闻清澄吃了什么,突然呛咳起来,一张白生生的面皮顿时就憋得通红。

  被生生打断的梁琛极是无奈,有气当着梁珏又不好发出来,只好先停下等着闻清澄折腾。

  梁珏将自己的茶杯递了过去:“瞧你,来,喝口水。”

  “谢殿下。”闻清澄很乖巧地拿起杯子喝了几口,等到不咳了,低头看着碗里的粥,用筷子尖一粒一粒拨动着大米有意无意地说:“心痹乃绝症,旦发夕死,夕发旦死。”然后他抿了抿唇,看向梁琛道,“那位郎中可知谭公子那日还能与山匪争抢,并且能在泥地里连打好几个滚儿吗?”

  一眼看到闻清澄那个纯真又无辜的样子,梁琛只觉得火冒三丈,可偏偏他那个对万事都无比冷静精明的二哥似乎完全没听出他这个小伴读话里的阴阳怪气,还反问了梁琛一句:“你从哪找的郎中?”

  “二哥,这根本不是郎中的问题!”梁琛皱着眉头道,“重点是谭沂现在很虚弱,他很需要你!”

  “既然你都请了郎中,孤也不会治病,需要我什么?”梁珏说着又将一碗银耳雪梨羹递给闻清澄,“你尝尝,这个甜。”

  梁琛只觉自己这个二哥简直无药可救了,这个伴读究竟是下了什么蛊虫能让他成了这个不辨是非的样子!

  “算了,但有句话谭沂让我带给你。”梁琛平稳了一下情绪,准备说完这句就走,不再跟梁珏在这里做无用功,“他说那天交给你的那样东西,是他从大哥那弄来的。”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梁珏注意,他斜眼看了眼梁琛:“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你自己打开看吧!”梁琛把从梁珏房中刚差人拿来的油纸包扔在桌上。

  从外面来看,纸包的样子和谭沂丢在这里时的样子没有任何不同。

  旁边的闻清澄不声不响,埋头吃饭。其间梁琛偷瞄了他几次想看看他什么反应但很失望,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但其实谭沂已经告诉了梁琛那是什么东西,梁琛就这会倒要看看这个伴读的戏还能演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孤的帕子吗?”梁珏将那方帕子从油纸包里拿出来,狐疑地拿在手里看了看,“这和梁缚有什么关系?”

  “不对!”梁缚面色突变,大步走到跟前接过帕子,“这东西被人掉包了!”

  谭沂明明告诉他说那是一方沾着大片血迹的帕子,可现如今这上面哪里还有血渍,干干净净,雪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梁珏:“你说这东西是从梁缚那弄来的?怎么可能!谭沂又想耍什么把戏!”

  电光石火间,梁琛心里已经七七八八猜了个大概,他转向闻清澄道:“是不是你干的?这上面本来有你的血迹,大殿下视作宝贝收在身边,但现在上面什么都没了,一定是你,是你趁二哥睡觉之际去洗了帕子,为的就是毁灭证据!”

  “血迹?”梁珏皱眉,“所以这是那日孤去救闻清澄时丢在戏楼的?可为何会落在了梁缚手里,又是怎么被谭沂拿到的?”

  虽然这方雪白的帕子确实什么都说明不了,但若说谭沂跑来这么远只为栽赃的话似乎也过于荒谬。

  以梁珏对谭沂的了解,那个人虽然软弱,怯懦,会在很多事情上都失去判断的能力,但他还没有糊涂到拿一个空空如也的帕子冒着风险跑这么远来交给他,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于是,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他这么做一样,梁珏抬起手,把手帕放在鼻端轻嗅了下。

  那一刻,闻清澄就知道完了,狂跳着的心上像被压上了千斤重的包袱,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霎时间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千算万算,想尽办法将帕子洗净,消灭证据,甚至还在放进油纸包前想办法把它弄干和压平,几乎完全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但他还是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而且明显到任何人都可能注意到的细节。

  “闻清澄,这上面的味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