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你回来后,我就不该将你当做前世的那个人,我应该一早便认清楚,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了。”
““再回来,也终究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云容望着他,满目释然。
“你回来就是为了复仇,从一开始我就该将这条命还给你,而不是心存妄念,所以你怎样待我,都是我心甘情愿,也是咎由自取,我不恨你,我只求你——”
云容开口,说了五个字。
“求你放过我。”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仿佛所有事情尘埃落定,过往爱恨一并释然,终于看透了一般。
“放过你?”谢锦城喃喃低语,仿佛后知后觉般抬头,“我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呢?”
他瞪着云容:“你口口声声说互不相欠了,却又要拿走我的一魄,你说这话时就不觉得心虚吗!”
云容微微拧了拧眉,抬眸望着谢锦城道:“你修无情道,那一魄于你,并无益处。”
“更何况——”
云容突然上前一步,指尖点在他的眉心。
谢锦城立刻感觉灵魂有些撕扯般的疼痛,身体里的那一魄在挣扎,想要从他体内逃出来。
云容望着他,眸中带着哀伤道:
“他在凡界痴痴傻傻地等了我几百年,我不欠你,但我欠他。”
“不是我想要,是他想要,他既想要,我便一定会给他。”
云容感受着灵魂那一魄想要从他身体剥离出来的剧烈疼痛,清楚地知道,云容说的没错。
在凡界苦等了几百年的只有那一魄,是凡界那个死去的谢锦城,他像前世的谢锦城一样死了,却又多了个心眼,硬生生强留出一魄,生了执念。
此刻,他就宛如一个最碍眼的存在,阻隔着两个两情相悦的人,成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棒槌。
谢锦城笑了起来,心中愈痛,笑得愈发肆意,他看着云容道:
“好啊,你想要他,可以,拿你身上的东西来换。”
云容看了看自己,抬头问道:
“你想要什么?”
谢锦城赌气地看着他,笑容邪性:
“我剜了两次心,我要你也剜一次,拿你的心来换。”
“没了心,你就会和前世一样,同样爱不了他。”
云容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只是将怀里揽着的谢锦城的尸身放到一边,然后直接挥手变出一把匕首。
谢锦城眉头一跳。
下一秒,那把匕首直直地对着云容的心口剜去,没有一丝犹豫。
刀尖在还没触碰到身体之前,便被谢锦城的手死死地抓住。
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顺着刀尖一点点滴落,砸到了地上,落进了尘埃里。
他心死一般看着云容,面无表情地哑声道:
“你赢了。”
在他抓上去的那一刻,云容亦是一惊,完全是本能的反应抓住他的手,立刻疯狂地传输灵力,将那伤口瞬间治愈,再看不出半点伤痕。
薄怒地看着谢锦城:“你……”
谢锦城愣了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随后晒笑道:“你待他还真是好啊,我不过是弄了个小口子,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他几乎是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出那句:
“你不就是想要他吗?我给你!”
说罢,忍着灵魂剥离的剧痛,从那具身体里飞了出来,回到了一边躺着的自己的身体里。
睁开眼睛,茫然了一瞬,从地上坐起来。
云容已经将原来的自己抱在了怀里,温柔地一如往昔每次待他那般。
那具身体只留有那一魄,脸上的神情由原来的生动变为懵懵懂懂,浑浑噩噩,云容抱着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手却死死地抓着云容的衣角,生怕他会把这人再次弄丢。
云容对着地上的人微微颔首,疏离而淡漠道:“多谢。”
谢锦城呆呆地坐着,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另一个人离去,见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仿佛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眨了眨眼睛,脑中突然想起一事,对着那背影开口道:
“灵兽门的藏书阁中有关于魔器与灵力融合的记载,你想救沐色,便去那里看看吧。”
云容闻言微微侧头,露出一半侧脸,对着身后人道:“谢谢。”
随后便消失在了云端,再也看不见了。
谢锦城在地上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季青临走过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道:
“不就是个男人吗?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好在意的,你若想要,我去替你找个更好的。”
谢锦城抬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玩笑一般道:
“行啊,只要你能找个同他一样好看的。”
季青临皱了皱眉,啧声道:
“你要求还真不低。”
随后挑眉看着他,“你不会真的就是看上了他那张脸吧?”
谢锦城心口钝痛着,想道,我要是真只是喜欢那张脸就好了。
嫌弃着自己的自讨苦吃,嘴上却漫不经心道:
“看上脸怎么了?我就不能图他那张脸吗?”
季青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想起什么,突然皱了皱眉道:
“说起来之前我倒是见过一个人,只见了一面,模样生得确实好。”
谢锦城地上站起来,听着他还真有替他物色人选的意思,敷衍道:“那你怎么没把人打晕了带回来?”
季青临将手中的纯钧拿起来道:
“似乎是从这里面出来的,但很快就消失了,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我总觉得这把剑不是我先前的那把了。”
谢锦城看着他问道:
“是个生着双勾人丹凤眼的红衣少年吗?”
季青临挑眉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随后皱眉,一脸嫌弃地盯着他:
“不会又是你哪个相好吧?”
谢锦城:“……”
他总不能说,那是你上辈子的相好吧?
看着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纯钧上面。
小剑灵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也彻底消失不见,时机合适,它还会生出新的剑灵,但再也不会是季玄到死也没等到的那个人了。
俗世尘缘在身死的那一刻,便彻底断了。
谢锦城望着季青临这张同季玄一般无二的脸,想着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了,也幸好他什么都不记得。
否则怕是也会拼了命地想把人救回来。
“不是我相好。”谢锦城顿了顿道:
“是这把剑的剑灵。”
季青临心中一动,将纯钧放在手里打量了一番,指腹摩挲过上面精致的纹路。
毕竟用了那么久,他再熟悉不过。
如今摸着心中莫名生出些别样的感觉。
拇指轻轻松松将剑从鞘中抵开几寸,露出里面雪白的剑刃,季青临目光落下去,眉头一挑。
剑柄下方一指初,平滑光亮的剑身上似乎刻了两个字。
——若尘。
刻的人心思颇为奇怪,刚好便在拔开便能看见的地方,却有刻得极小,极浅,仿佛想要人看见,又觉得这心思太露,欲盖弥彰地藏了一些。
只有持剑的人仔细地观摩这把剑,才能看懂这小心思,如同一个幼稚的小孩,非要对方给予相同的重视,才愿把自己的心思给他看清楚。
而前尘尽忘成了季青临的季玄,从未认真观察过这把剑。
他不知道当初他死在边关时,纯钧在王府拿着自己的本体,亲手将这两个字刻上去的时候,就从没打算放过他。
不是不要他,而是想要他的全部。
拿着自己的精元养着他,非要养一个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的人。
偏执到极致的占有欲。
现在,眼前的季青临全身的骨血都带着他的气息,不再是季玄,而且彻彻底底因他而生的。
然后,他死了。
季青临抚摸着冰凉的剑身,指腹摩挲过那两个字时,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一个红衣的少年坐在床上,红着脸瞪过来,羞恼道:“你玩弄别人身体,下流!”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震荡,半点不曾衰弱,余音传到胸口,震得心脏跳动地快了快。
季青临摸着纯钧的手下意识地一顿。
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谢锦城见他一直看着纯钧发呆,神色有异,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季青临抬头,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不太确定道:
“他该不会……是我的老相好吧?”
谢锦城:“……”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真相了。
但纯钧不止死了,他是灰飞烟灭了,除非飞升尚且有机会将人救回来,可谢锦城也怕季青临知道后急功近利,毁了自己。
于是沉默了会儿,便道:
“你还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凭你在宗门这混世魔王的样子,狗见了你都躲,你觉得有可能吗?”
季青临一想,还真是。
从前苏钰见他生得好看,老毛病又犯了,也曾动过歪心思。
毕竟云容动不了,谢锦城也啃不动,苏钰只能盯着他了。
结果被季青临收拾几次过后,再也提不起那个心思了。
还愤愤地留下一句:“这谁要是能看上你,可真是瞎了眼了!”
多年后,这话还真是一语成谶。
季青临也只是心血来潮那么一问,见谢锦城说不是也没在意,反而担心地问道:
“师兄,你如今少了一魄,当真没事吗?”
谢锦城垂下眼睛,无所谓地笑道:
“这一魄都丢了几百年了,若真有事,我早出事了。”
总还是会有些影响的,但终归不是什么大事。
从那以后,三百年间,魔界同仙门再次井水不犯河水,谢锦城同云容看起来也是如此。
云容守那一魄,再没见到过谢锦城,长明峰那一次,是他见他的最后一面。
却不是谢锦城见他的最后一面。
谢锦城依旧会匿气息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不叫他发现,看一会儿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那一魄终究只是一魄,没有思想,没有主魂,连简单的反应都没有,只会静静地看着云容,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
云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句“你回来了?”仿佛用尽了那几百年积攒的力气,如今再也给不了回应了。
谢锦城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等吧,等云容醒悟过来,真正明白只那一魄,成为不了谢锦城。
不论是他要的还是不要的。
结果这一天,他听到那懵懵懂懂的一魄,缓慢而艰难地喊出一句——
“云……容……”
他心里猛地一慌。
如果这一魄真的生了自己的意识,他就真的再也不是云容要找的谢锦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