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不同往◎

  陈知朔只觉得耳边隆隆,手中羽箭重过泰山,几乎要拿不住了。

  “阿离,你在说什么?”他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笑容,“我不明白。”

  陆离知道他在逃避,干脆握住陈知朔的手,逼着他握紧射日箭,自己却垂下眼眸,不敢看向对方:“小朔,我要引天魔入体,对抗天道。天魔最善夺人心神,取而代之,若我迷失本心,便将我和天魔一同铲除,免得给天下苍生带来浩劫。”

  陈知朔心惊不已,当即反对:“不成,主意是我出的,自然该由我来。”

  “你不行。”陆离恳切说道,“天魔魔力极盛,凡人身躯只怕承受不住。但我不一样,我本是火麒麟,又在魔界呆了七年,是最适合天魔的容器。”

  陈知朔双唇颤抖,想要再说些反对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当然知道陆离所言非虚,也知道客观来看,陆离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可陆离是他的道侣,他的爱人,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以身涉险!

  “不行,”他还是反对,硬是要把射日箭塞还给陆离,“这件事以后再说。”

  “来不及了。”陆离知道他想用“拖”字诀,提醒说,“过了这地界,我们就重回天道之下,所言所行瞒不过它。”

  陈知朔握紧双拳,心思沉重。

  陆离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忍,凑近了些,服软说:“别担心,天魔虽强,我也不弱,孰胜孰弱尚未可知。说不定无需你动手,我就能压制住天魔。”

  陈知朔暂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陆离在他脸上落下一吻:“车到山前必有路,小朔,别生我气了。”

  陈知朔抬眸看向他,气得牙痒痒——

  可恶,被拿捏得明明白白。

  魔马飞驰,飞也似地来到玉墟门外峰外。

  却见杂草丛生,野兽乱窜,显然是多年无人打理的结果。

  陆离站在原本的结界前,伸手探向前方,畅通无阻。

  结界也没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面面相觑,决定先赶往内峰,一探究竟。

  玉墟门鼎盛时期,外峰弟子有数千人之多,十二峰方圆百里皆是门派地界,其中弟子居所上百间,授课之所鳞次栉比,另有几十处食堂、商铺、酒肆,堪比中型城镇。

  然而此刻陈知朔与陆离御风前行,看到的全是烧焦后的断壁残垣,刻有“玉墟门”三字的大石碎成数块,散落在地上,满是寂寥。

  两人的心一直吊着,等到了轮回门,见到斗大的结界印记,才放下来。

  内峰该是无碍。

  陆离上前,单膝跪于轮回门前,朗声道:“弟子陆离,重回玉墟门。”

  声响回荡于十二峰间,惊起山间无数鸟群,它们乌泱泱地飞向远方天际,在朝阳下盘旋数圈,复而返回。

  片刻后,只听山上传来劲风,沈放鹤一剑西来,打开结界,落到陆离身边。

  他弯下腰,双手扶起陆离,激动地说:“可算回来了。”

  仿佛陆离与陈知朔只是下山卫道,途中耽搁了七年而已。

  沈放鹤又看向陈知朔,朝他点头示意:“玉墟门的结界只挡外人,不防弟子,随我来吧。”

  登云峰上,众人齐聚。

  张不凡最是激动,亲眼见到大师兄与小师弟回归,快步而出:“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在场有这七年新入门的弟子,并不认识陆离与陈知朔,好奇地低声询问身旁的同门:“方师姐,这两位师兄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

  方瑶琴小声回答:“你自然没见过,个高的那位是陆师兄,单名一个离字,是上任执剑长老陈师伯的得意门生。另一位是陈师兄,名知朔,是执镜长老唯一的弟子,也是陈师伯的养子。”

  新弟子不由咂舌:“这么厉害的两位人物,我怎的从未听说。”

  方瑶琴正是谢枫的四弟子,想起当年师父犯下的错,她叹了口气,警告对方:“别乱打听,记住没有?”

  新弟子不知缘故,懦懦应下。

  在场众人大多修为都在他们之上,自然是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张不凡眼珠子一转,笑着张开双手,要去抱陆离:“师兄,七年不见,让我好生想念。”

  陆离则抬起手,以手肘挡住张不凡夸张的拥抱:“掌门还没发话。”

  张不凡只好收手,又看向陈知朔:“陈师弟,你瞧瞧,师兄还是这脾气。”

  陈知朔闻言一笑,并不说话。

  有张不凡的打岔,登云峰上严肃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沈放鹤领着二人走上高台,向众人介绍了他们的身份。

  他将众人反应净收眼底,其中方瑶琴等人见陆离回归,脸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好看。

  “昔日的误会已经解开,不必再提。”他的目光扫过三名谢枫的徒弟,“天魔破茧在即,各地妖魔作乱不止,我等修道之人,应当持剑卫道,拯救苍生。”

  几人如遭当头棒喝,收敛心神。

  宣告完陆离与陈知朔的回归,众人各自散去,只有张不凡与思齐留在原地,与陈陆二人一起,随沈放鹤去了议事大厅。

  陆离从乾坤袋中取出射日箭,双手交于沈放鹤:“掌门,迟了七年,还望见谅。”

  沈放鹤双手接过,连声说:“好,好,取来就好。”

  沈放鹤的手拂过箭身,想起当年,难得感慨:“谁能想到,一个鬼修竟引出这么多变故。”

  看众小辈神色各异,他没有再说下去:“轩辕先生已在剑冢等候多日,我亲自为他送箭。陆离,陈知朔,你们两人一路奔波,辛苦了。你们在踏云峰上的住所还留着,去休息吧。”

  陈知朔见他要走,连忙问道:“掌门,怎么不见我师父?”

  沈放鹤欣慰地笑了:“唐师兄没白教你。他这几年始终闭关不出,或许,你去了,他才肯出来。”

  陈知朔掐指一算,心中有数。

  陈去病身死,谢枫因误会陆离主动造成一系列悲剧,始终走不出自责困境,不过两年时光,撒手人寰。

  上一代四人去其二,原本受师门荫蔽的小辈失了头顶大树,不得不直面。

  张不凡顺理成章成了新的执剑长老,沈倩倩则一人一剑,连胜谢枫的三名弟子,成了新一任执法长老。

  陈知朔、陆离、张不凡、思贤。

  四人重聚在昭岚院中,风景不曾改变,人却各有机遇,不同往昔。

  哪怕是最爱笑的张不凡,也不免感叹世事难料。

  提起外峰破败,张不凡颇为愤慨:“那些人以为陈师弟勘悟长门方鼎内的铭文,破解飞升之谜,就对我们玉墟门虎视眈眈。陈师弟不在门中,他们便绑了外出降妖的其余弟子,想从他们口中拷问出飞升的秘密。”

  “外峰的师弟们修为哪比得过那帮混蛋,好几个惨遭毒手。”思齐说到这,恨得直咬牙,“他们有的说是师弟修为不精,走火入魔,还有的干脆毁尸灭迹。我们上门想要讨回公道,他们却恶人先告状,指责我们无凭无据,借着玉墟门的名号压人。”

  他眼眶蓄满了泪水:“思贤就是那时候失踪的。”

  陈知朔听得青筋直冒:“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负了去?”

  陆离也沉下脸,问道:“都有谁?”

  玉墟门是修真大宗,弟子在外行走,有时宁肯吃亏,也不愿与人计较,就怕被安上一个“仗势欺人”的罪名,给本门抹黑。

  不曾想,竟养肥了那群人的野心和贼胆。

  张不凡想到当日场景,愤而拍桌:“我们找到其中两位师弟的尸首,明显是被严刑拷打过。我气不过,直接废了那些人的修为。”

  “便宜他们了!”陈知朔还不解气,“要我说,就该让他们受一遍师弟们受过的。”

  “你放心,便宜不了他们。”张不凡解释说,“没了修为,绑他们不比绑玉墟门的人容易?”

  陆离长叹:“世人的贪念如何能断?”

  张不凡点头说道:“师兄说的是,修士万万千,只消百分之一动了心思,玉墟门就无力阻拦。不少弟子下落不明,剩余的弟子大多不敢再待下去,各奔前程去了。两年前,更有十几处宗门合力围攻劫掠,我们势单力薄,只能退回内峰。他们找不到想要的,又攻不进来,干脆放火烧了整个外峰。经过这件事,愿意留下来的弟子更少了。”

  “不过还是有不少人的,”思齐连忙补充,“最近各地多有妖魔作乱,几个师兄师姐带着他们下山除妖去了,不在门中。”

  陈知朔万万没想到,玉墟门人的劫难,最后竟归到他的身上。

  哪有什么飞升?

  整个世界都只是一个人的创作而已。

  陈知朔心情沉重,无力地闭上眼。

  陆离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背,又问张不凡:“如今谁看守天魔茧?”

  “九龙岛、永安学府和我们有派人驻守。”张不凡回答说,“天魔的魔气过盛,谷中待不了人,三派分三处镇守,我门由沈师姐领头。尚杰先生也在天魔谷外,救治被魔气侵染的修士。”

  陆离听到沈倩倩与尚杰的名字,稍感安心。

  四人说话间,外面有弟子来通传:“各位师兄,退魔崖下爬上来一个人,不,是一个魔,是个红头发的魔。”

  他话音刚落,思齐先其余三人做出反应,御剑直奔退魔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