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乾坤日夜浮>第一百九十章 番外九

  魔族中有修行者当官, 四大仙山的叛徒不止季原初一个,推翻人族后,魔尊不计前嫌吸纳了不少人皇的部下。

  当朝宰相就是修行者。

  修行者为魔族卖命, 被修士视为叛徒走狗, 为了荣华富贵不要脸面。

  他们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一群人, 这天底下魔族做主,已经改不了, 那只能换条弯路走。

  如果朝中没有修士, 天下人族早就沦为猪狗。

  朝中修行者和魔族之间泾渭分明,两派谁都不搭理谁。

  季原初果然找的是一位修行者, 墨凛帮季原初给一位田大人送了信, 他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权臣,只是一个九品小官。

  墨凛去找田大人时, 对方惊讶许久, 后来跟他说知晓了。

  墨凛送信不过半个时辰, 没多问季原初的事,总觉得田大人不靠谱。

  后来他又想, 自己比季原初还心急, 竟然想让这位阶下囚早点出去。

  送信后了无音讯, 季原初不急, 墨凛也不急。

  又过了半年,季原初还被关押在典牧司。

  但消息已经散出来, 魔尊四千年大寿在即, 到时候魔尊大赦天下,其中包括季原初。

  季原初连降三级, 回朝后进户部丁大人麾下。

  距离大赦还有半年,季原初听到这个消息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倒是手下的人对他态度恭敬了些。

  以后季原初重新回朝堂,今日踩他一脚的,害怕来日会遭到报复。

  季原初没那个闲工夫去报复人,事实上他都没什么精气神。

  他每日就靠在笼边出神,看见墨凛后才会有点神采,会跟他拌嘴打架。

  隔个三五天,墨凛兴致来了会放他出来“走走”,两人在马背上驰骋,骑着王马绕过整个典牧司的草原。

  典牧司草原是血红色,草地半人高,墨凛会骑马带他去一处人迹罕至的地儿。

  压倒一片草地,披风铺在地上,两人懒洋洋躺着。

  他们会在倦怠时久久凝视那轮“假日”,他们与魔兽和马匹毫无区别,与生灵同处“假日”笼罩。

  他们被一轮虚假的太阳照射,仿佛在从“假日”处汲取灵气。

  但他们甘之如饴,真的在此地过了日子。

  让人有种短暂的错觉,这天下纷扰与他们无关,世间到底如何已经被遗忘。

  他们去驱逐在此地,只能做一些最原始的事。

  他们相拥聊天,偶尔聊到朝堂,季原初嘴里没几句好话。

  他有时候会讲起某个大人的糗事。

  “你不知道吧,许大人有次喝醉了酒跌沟里爬不出来,第二日被人抬出来。”

  他有时候会说起不老山,也会说起自己的师尊。

  墨凛没上过不老山,大概是季原初不正经,他总觉得不老山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儿。

  季原初幼年时都难以用“调皮”二字来概括,心思活络又难管,常常把师尊气得胡子抖。

  他说起季安时像是说自己的父亲,这位父亲对他言传身教。

  “我师尊以前看我头疼死了。”

  “不过我聪明,学得好,悟性高,他也不能随便换个徒弟教,还得把传承给我。”

  不仅传承给了他,连最后一把刀也递给了他。

  他不常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缘分太浅了,他曾经是世家大族的庶出小公子。

  被送上仙山是因为家族所需,他们需要一个季家人在仙山中谋事,以期盼整个季家繁荣。

  不舍得送嫡子上山修行,于是送了小儿子上去。

  但季原初总觉得这事儿很蠢,他能活千百年,凡人不过百年,他护不上。

  季家没有繁荣昌盛,三代之后变成了贫民,他孙辈的人败光了家产。

  “我看我爹不太懂天道啊。”

  天道守恒,不可能让一个家族永远繁荣昌盛。

  季原初只要修道突破一个境界,他的心中就只有大家,而无小家。

  季家就是他的小家,后来季家前来寻求庇护,季原初无动于衷,不是他无情,而是他“看不见”了。

  已经见过苍生之苦,怎么还会看见一个家宅中的小事?

  一般季原初说话时,墨凛从不说话,他很沉默。

  他这人话不算多,他只听不说,只是从后背紧紧拥住他,有时候会把下巴搁在他肩头。

  这就是墨凛的全部反应。

  墨凛抱着他,收紧了手臂,突然问:“你还有多久?”

  “嗯?”季原初本在想事儿,被问得一愣,墨凛在问他还剩多少寿元。

  他以为墨凛不在乎这件事。

  墨凛一直无动于衷,好像季原初明天就去死也行,今天怎么突然问他这个。

  季原初不大喜欢聊自己寿元,矫情。他挺怕听者会哭,对方一哭他还得去哄。

  但墨凛铁石心肠,肯定不会哭,季原初道:“十年。”

  墨凛沉默。

  季原初看不见背后的反应,盯着眼前摇动的草杆子,自顾自道:“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我这么折腾自己,寿元不多还有十年可活。”

  “但凡人可没有了,凡人寿元不多,一两年便要走奈何桥。”

  “有时候觉得修行者没必要忌讳谈生死,活了几百年了,也该够了。”

  季原初没说全这句话,对于修行者来说,死亡缓慢,寿命绵长,更像是一种惩罚。

  连死都要折腾个十年才能死。

  “金蝉残片还在你那儿?”墨凛问。

  季原初嗯了一声,“用不上了。”

  以他现在的寿元,再用一次金蝉就死了,他想过要不把自己困在某一个时间,醉生梦死算了。

  但他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此生没有什么纯粹快乐的时候。

  回到过去也没意思,还不如跟墨凛在这儿折腾。

  死在墨大人身下,也算是风流了一辈子。

  墨凛环着他的腰,问:“能给我吗?”

  季原初身体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鬼话,他回过头。

  墨凛脸上没戴眼罩,跟季原初相处轻松舒服,他不必刻意遮掩自己。

  季原初并不怕他这只眼。

  季原初凝视着他的紫瞳,他的眼中有个紫点,与墨凛对视时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主人。

  紫色瞳孔很璀璨,在这灰蒙蒙的典牧司中漂亮得像是一件珍宝。

  季原初在看,墨凛便随他看,坦坦荡荡,无所谓任何人窥视。

  季原初看不懂他,要金蝉干什么?

  他半开玩笑道:“怎么了?你是打算等我死了之后怀念我吗?”

  金蝉的效用是回溯时间,在拿到金蝉前,他知道前人都怎么用金蝉。

  有一个修行者死了道侣,他难以从道侣死亡中走出,于是他找到了金蝉,一次次回溯时间。

  他重新走过一遍道侣走过的路,与她重新相遇相知相爱。

  他尝试过改变死亡的结局,但结局难以撼动,他不可避免地送道侣去死,这样重复成千上万次。

  直到他耗尽了自己寿元。

  痴情故事痴情种,在谋大事者眼中就是蠢事。

  墨凛不像是能干出这种蠢事的人。

  墨凛不知道是不是在逗他,笑了一下,笑起来时瞳孔眯了眯。

  “是啊。”墨凛道:“给我留个念想吧。”

  一阵风吹来。

  半人高的草浪迎风而舞,吹得血红草地沙沙作响。

  季原初支起半个身子,整个人僵着,一脸不解地看着墨凛。

  他的心在跳。

  这话要是谎话他都想认了。

  他说,他死后,会用金蝉怀念自己。

  季原初会死,但他可以永远活在墨凛的念想里。

  墨凛说这天下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他,人们提起噬渊之乱只会想起苏九归。

  人们提起季原初大概是哦一声,然后叹一句:“那个不老山的叛徒啊,没意思。”

  但墨凛会记得。

  时间是一条永远奔腾向前的河流,季原初此时处在这个点。

  他的未来是死亡,十年之后,即是终点。

  但墨凛会逆流而上,他会找到过去的季原初。

  凡人的季原初,刚上不老山的季原初,在不老山修行时总是气他师尊的季原初。

  弑师的季原初,被驱逐下山的季原初。

  入了魔族的季原初,在魔族当值的季原初。

  与墨凛相遇的季原初,总是处处给他使绊子的季原初。

  死之前的自己,墨凛喜欢哪个,他会回去看他。

  拿到金蝉怀念道侣的修行者不是蠢人,这也不是蠢事。

  这是最极致的浪漫。

  风停了,季原初的心跳没停。

  墨凛沉沉望着他,“不行?”

  季原初如梦初醒,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那股柔软过去后就是极大的压抑。

  他用过金蝉,知道多折磨人,不想折腾墨凛。

  何必呢?

  人要死,但总要向前看。

  墨凛问:“要我用强吗?”

  季原初身上有瞳印,墨凛想要他身上什么东西,完全可以用瞳术强取。

  季原初:“你能不能收一收流氓样?”

  墨凛看出季原初在想什么,道:“放心吧,我没那么蠢要去送死。”

  季原初不知他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墨凛这辈子做的最冲动的事就是随他跳下妖境深渊。

  他一生都活得极为自律,自从御娘死后,他明白世间规则如何运转。

  他是一条魔族养出来的好狗,一直都有这个自知之明。

  墨凛道:“让我试试。”

  让他试试,他会找出一条活路。

  他说得足够真挚,在两位宿敌之间,一向是能弄死就绝不手软的。

  墨凛倒想试试看能不能给他的小骗子改条命。

  季原初笑了,墨凛不是蠢人,他爱季原初,但没那么爱。

  就像是季原初爱墨凛,也没那么爱。

  季原初多虑了,准确地说,他是自作多情了。

  墨凛不是那个痴情种,他不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耗尽自己的寿元,他试着找找出路。

  找不到可能就此作罢,把金蝉当做一个可以消遣时间的小玩意儿,当生活过分无趣时,他会走到过去看看他。

  他这样冷静精明的一个人,一旦开始吞噬寿元他就会停止,季原初不必担忧。

  “也行,”季原初道:“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天底下想抢金蝉的人数不胜数,季原初拿在手里用不上,他要是死了,还得担心会不会落入敌手。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送给敌人手中。

  放在墨凛身上,总比让魔尊知晓强。

  季原初笑得很轻佻,他突然翻身坐起,跨坐在墨凛身上。

  墨凛习惯他这样无常,季原初像是个风流的浪荡公子,调戏一般挑起墨凛的下巴,“送你的礼物。”

  “第一次会有点疼,”季原初自上而下俯视他,遮住了天上的假日,让墨凛眼中只有自己,“可能你会很乱。”

  墨凛被季原初逗乐了,这人嘴不闲着,什么时候都要讨个好出来。

  可他的笑容很快就停住。

  季原初低下头,额头印在墨凛额头上。

  时间在霎时间停止,迎风摇晃的草浪停止,远处呼啸的风声消失。

  天上的假日一动不动。

  季原初额心有股淡淡的金光,丝丝缕缕汇入墨凛的眉心。

  仅仅过了一瞬。

  额间金光消散后,季原初感觉自己身体里空掉了一块儿,从此之后他再也不能操控时间。

  他会跟无数凡人别无二致,他的寿元已定,只需要静静走完剩下十年的路。

  墨凛眼神散涣了,作为一个瞳术师,他少有的散涣了自己的眼神。

  他的识海震荡不停,仿佛一柄利剑从眉心扎入。

  金蝉渗入他的识海。

  那一瞬间,他看到一股金光,金光过后,他看到无数时间的碎片。

  山川拔地而起,大海平地奔腾,世间万物生长、毁灭,过去未来汇聚成一个光点。

  他看到了过去,也只能看到过去。

  有人在对他笑,那笑声很放肆,他不在乎世人非议,更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他说话真真假假从不让人轻易猜透,他是自己的小骗子。

  “墨大人。”他附在自己耳边轻声道。

  “墨凛。”他一声声唤他。

  “阿凛。”他亲昵地蹭着自己的手心,像一只猫崽一样看着自己。

  “阿凛。”季原初叫他,他持续不断的,一声声叫他,避免他迷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季原初的额头还在与他相贴,墨凛睁开眼时看见了他瞳孔中紫色的瞳印。

  那么细小的一个瞳印,像是针扎出来的一滴紫色的血,这时候如同一面旗帜在引导着墨凛向前。

  墨凛深陷其中,从那一枚紫色瞳印中穿越而过。

  他感觉到季原初碰了碰他的脸,紧接着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嘴唇干燥,没有任何□□,季原初要消失了。

  他轻轻贴上来,对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在过去等你。”

  我会在过去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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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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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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