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乾坤日夜浮>第一百二十章

  天上的瞳孔关闭了。

  钟楼之上, 无脸男人轻咳一声,他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纯白的脸,嘴巴像是被人划出来一刀, 这样的人掩面咳嗽看上去很诡异, 那声音听起来又闷又钝。

  郭培立在他身后, 道:“尊主真的放心墨凛吗?”

  无脸男人摇了摇头,“墨凛不是我养的一条狗。”

  墨凛是魔族养出来的一把刀, 他自小只知杀戮, 死在他手中的妖魔修士成千上万,能组成一座新的乐安城。

  这人相比逐白更为死板, 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猎人, 从头到尾只做猎杀一件事。

  “墨凛想要苏九归的脑袋,”男人道:“我不介意送他一个人情。”

  墨凛是他挑的傀儡, 魔族人族都不想开噬渊, 但现在噬渊开不开都由不得他们, 既然要开,墨凛这人一定会把主动权握在手中。

  他看向远方, 苏九归已经中了墨凛的幻术, 他人被幻术拖住, 是死是活他不担心。

  “镜妖呢?”男人问。

  “苏九归派了两个小辈进去。”郭培道:“可惜了, 这么好的阵法。”

  他们想要的是逐白或者苏九归,这两个只要一人出现, 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没想到大费周折,以仇府为诱饵, 只钓上来温七和红柳这两只小虾。

  郭培道:“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重要的事, 竟然最后交给两个小辈。”

  堂堂一个仙尊,像是个赌徒,把所有事儿都担下,最重要的事却留给两个小辈。

  苏九归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广陵城金钱疫,他最后选择让红柳去解。也不知道苏九归算不算自负,这么笃定温七和红柳一定会成功。

  无脸男人:“这天下终究是后辈的。”

  他们一个两个的,年纪动不动就几百岁上千岁,全然没有少年意气,天下是后辈的天下。

  郭培愣了一瞬,感觉这不太像他家尊主会说出来的话。

  男人看出了郭培的想法,笑道:“他肯定会这么说。”

  他太了解苏九归了,苏九归没了仙尊的地位,却还操着仙尊的心,给小辈历练的机会,道火不熄,苏九归今日身死,也要给未来留下火种。

  郭培听尊主的意思像是跟苏九归认识很久了一样,他不敢猜测苏九归和尊主之间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不要命上去问。

  男人轻声道:“郭培,这场戏还没完呢。”

  寒风凛冽中,男人看向远方,他没有脸,可郭培总觉得他眼睛的地方不太对。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天空传来一阵轰鸣声,像是平地起了雷。

  ·

  后巷。

  墨凛摘下眼罩后,苏九归在巷中消失,被卷入幻境的人除非自己破镜不然根本走不出来。

  小白在一瞬间失去了苏九归,上一刻他还被苏九归抱在怀里,现在苏九归突然消失不见。

  他还能闻到一点木质的清香,好像还能感受到苏九归从背后将他拥住时的体温。

  他环顾四周,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阵法,还有不断想要闯进来的镜人。

  鬼修也不见了。

  小白本能想去找苏九归,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突然,小白一愣,他抬起头,不仅是他能感受到,其他逐白也能感受到,身处地宫的逐白突然一僵。

  上百个逐白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们都抬头望向天空,在乐安城住了这么多年,这个天早就让人看腻了,逐白是乐安城的主人,他熟悉乐安城一草一木,却也没见过这种情景。

  他瞳孔骤然收缩,终于想起鬼修的警告,季原初拼死让鬼修来传信,是觉得这地儿根本就没有活路可走!

  季原初的判断是对的。

  ·

  红柳动作极快,已经翻身进了仇府,她知道越拖下去对苏九归越是不利。

  温七老老实实给她当个奴仆,红柳去哪儿温七就去哪儿。

  所有的镜人都要去杀瞳术师,仇府内部反而没什么人,就剩下了一个活着的仇厉。

  后湖边阴森黑暗,边缘都是打斗的痕迹,后湖这块地很是湿软,踩进去就是一脚泥,你以为是泥,结果看一眼脚底,脚底黏黏糊糊的,被鲜血染红了一片。

  那不是泥,那是血肉。

  最初镜人就是在仇府开始的,此地全是尸骨,闭眼去听就是无数灵魂的哀嚎。

  仇厉被苏九归的瞳术控制,眼神散涣凝不了神,他作为仇府的家主,理应清理这些麻烦,现在反而呆呆傻傻的,像是个引路人。

  这应该是苏九归特地留下来给她引路的,苏九归可以控制仇厉,就算红柳和温七在湖底出事,仇厉也能帮他们挡下一劫,让他们不至于没有时间撤退。

  仇厉见到红柳和温七,不吵也不闹,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头,指了指后湖。

  镜妖在后湖。

  原本应该由苏九归下湖,现在这个重担交在红柳和温七手上。

  温七刚接过任务时是惊慌失措,觉得自己难当大任,等真的到后湖反而平静了,赌徒都这样,下了注之后就不管不顾了。

  温七跃跃欲试:“下湖吗?”

  红柳凝视着后湖,这湖底是一层一层累着的尸体,尸臭和血腥味混杂,无比肮脏。

  红柳的眉头越皱越紧,按理说她要抓紧机会下湖,可她动也没动,突然抬起头看向天空。

  这时温七才感觉到不对劲,天上眼睛没了。

  苏九归瞳术消失,太阳落山了一样,仇府被黑暗笼罩。仇厉失去瞳术控制,举起的手软趴趴垂下来,像是失了魂。

  温七:“天黑了?”

  “苏九归出事了。”红柳道。

  温七心狠狠一跳,心想应当不可能,这又不是在云间城,苏九归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狐狸精,外头还有小白,就算小白不行还有其他逐白。

  逐白这么厉害,不可能真的让人抓走苏九归。

  红柳:“他连瞳术都控制不住了。”

  “那我,”温七都有点结巴,道:“我去看看他。”

  温七说着就想走,反正他们刚进府,苏九归就在仇府外巷,如果出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红柳啪得一声扣住他肩膀,阻止他的用意,道:“抬头。”

  温七脖子很僵,感觉自己跟生锈了一样,他缓缓抬起头,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天为什么这么黑。

  那不只是苏九归的瞳术消失,而是天上来了个东西。

  温七甚至没有一时间辨认出来那是什么,太大了,比天府大人寿宴上的鲸舟不知道大多少倍。

  这东西简直跟乐安城一样大。

  一座城邦倒悬在天上,屋檐鳞次栉比,东城四九城,西城七街十六巷,这是一个被镜妖复制的乐安城,像是一个模具里敲出来一块一模一样的月饼,这次敲出来的不是月饼,而是一整个城邦。

  这东西要是砸下来,乐安城轻则成为一个废墟,重则原地成为一个深坑,地震波及其他城邦,死伤连绵不绝,这不是死一个城的事。

  “完了。”红柳道。

  她不知道所谓的乾坤日夜浮是什么样,末日也就是这样。

  这是个陷阱,陷阱必定有陷阱的样子,他们当时是为了逼迫逐白和苏九归露面。

  幕后之人早就准备好了,他带着镜妖进乐安城,第一件事不是复制了一个仇府,而是复制了一个乐安城。

  这东西很早就准备好,今日才被放出来。

  乐安城沉沉下压,速度越来越快,那一瞬间温七想的都不是什么下湖除镜妖,他想的是如何逃命。

  天灾人祸之下他这么想是人之常情,可人已经来不及了,根本来不及撤退,他就算跑了,乐安城剩下三千人怎么跑?

  倒悬的乐安城原本是个被绑着的风筝,现在线断了,笔直坠落下来,如同天降陨石。

  覆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红柳脸色都发白,那一瞬间她想过很多活命的办法,每条路都走不通。

  就像是遇到了雪崩,人在这种情况下所有挣扎都像是徒劳,事情很快就能结束。

  她是天生道骨有什么用,是个神仙也没用。

  没想到他们没能赶得上,苏九归以命相争,让他们前去杀镜妖,他们连镜妖影子都没见到,现在就要被压成肉泥。

  突然,一道金光冲天而起,一只手向上托住了下坠的乐安城三七巷,下坠的力道太大,一人手掌显得极为渺小,掌心刚刚挨上去,三气巷青石板蹦出一道裂缝,跟被雷劈了一样。

  青石板和屋檐被震裂,从高空中坠下,砸在乐安城地面上砸出一道深坑。

  如果这东西砸在人身上不堪设想,还好现在大部分人都在地宫。

  “逐、逐白?”温七觉得那身形极为眼熟,那是他大师兄。

  银发逐白从地宫走出,他在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一己之力阻挡坠落。

  逐白托着下坠的乐安城,肩膀处传来剧痛,强压之下心脏都欲裂。

  他咬了咬牙,乐安城下坠趋势不止,逐白托上去之后甚至乐安城下坠趋势更大了,简直是压着他往下坠,他瞬间被下压五百米,一人根本无法扛住一座城。

  苏九归不在,乐安城没有大能,根本没人能在这时候帮他。

  逐白眼睛是一双黄金瞳,他身上没有咒印,可以放出心底最隐秘的东西,那滋味很轻松畅快。

  逐白血脉里就是魔族血统,只要他来一切都还有机会。

  “放我出来吧。”

  他仿佛听到无形之间有人在说话。

  咔嚓一声,逐白腕骨断裂,再这么下去他会粉身碎骨死在这儿。

  “闭嘴!”逐白道。

  “很快的。”他又道。

  很快的,只要放他出来,逐白甚至都不会感觉到痛苦,就像是在太清山受刑时一样。

  “闭嘴!”逐白觉得他极为吵闹,他嘴角鲜血涌出,感觉五脏六腑都疼。

  “我来帮你。”

  “滚——”逐白破口大骂生生停下。

  他感觉肩上担子松了一毫,他原本以为魔龙出世了,那东西会争夺他的身体,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他回头望去,没有看到魔龙,只看到另一个黑发逐白,他一手托举着,对逐白点了点头。

  “我来帮你。”这话是他说的。

  紧接着,上百道金光而来,无数只手伸出,然后稳稳托住了乐安城。

  “我来帮你。”

  “我也来。”

  他可以看到一模一样的脸,数百个逐白分布在乐安城各个角落,他们对此地最为熟悉,知道何处更坚固,更适合被托着。

  逐白在那些人中看见了小白,他咬着牙两手向上撑着,因为疼痛,脸色一片惨白,他没有盲目去寻找苏九归,苏九归生死由不得他们,他们要履行一个城主的职责。

  下坠的乐安城被迫放缓,数百个逐白漂浮于空中,逐白真的感觉到肩膀上的重压松了松。

  出来的逐白有数百人,但其中没有魔龙的影子。

  长这么大,他前面一大半的日子都在苏九归庇护之下长大,后半段日子在乐安城当个便宜城主,他这辈子受过最大的疼无非是苏九归给他刻上咒印。

  这一刻他才知道什么要极致的疼,一座山的重量统统压在他一人身上。

  他不能退,一旦他退了,下头的人全都完了。

  可他在这时察觉到一股别的东西,在这种时刻能帮他的唯有自己,他当了三百年吉祥物,体内有几百个人,第一次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逐白跟在苏九归身边求道,懒懒散散的,半吊子听一耳朵,现如今如此不合时宜,他好像一只脚踏进了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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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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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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