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归和温七是外来人, 对广陵城人来说像是送上门的鲜肉,越来越多的人将他们围在中间,那一口牙能啃碎银子, 当然也能啃碎骨头。
苏九归发现这东西好像嗜血, 跟云间城的天府大人有些相像。
苏九归一手把温七拉住, 另一只手指尖凝出一根藤蔓,藤蔓于指尖缠绕, 他第一次用这个东西, 可他还未动手,突然眼前寒光一凛, 一把刀破空而出。
来人一刀砍掉一人的脑袋, 脑袋咕噜噜滚下来,紧接着苏九归才看清来人。
那是个姑娘, 她身穿紫衣, 扎着一条很粗的麻花辫, 那辫子很长,一直垂在腰间, 简直像是蝎尾。
她硬生生把包围圈砍破了一个缺口。
她一回头, 露出一双杏眼, 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 看上去最多十八九岁,理应在闺房中绣花的年纪, 模样也好, 说话跟个山大王一样,“看什么看?跑啊!”
温七被这姑娘的架势唬得一愣一愣的, 一回头看见苏九归收回了指尖藤蔓,他师尊竟然没有帮忙, 冷冷在旁看着。
怎么看见一个小姑娘都不会怜香惜玉呢?
姑娘手里的刀很快,杀人像是刀削萝卜,没人能接近她一尺距离,刚近了她的身就被削掉了手。
围上来的是人,又不是没脑子,看姑娘是个难啃的骨头,也没有拼死的念头,跟小兽一样四肢着地,跟那姑娘保持五米的距离。
姑娘呲了呲牙,恐吓一样拿着一把刀乱挥。她越是呲牙,那帮东西竟然就越忌惮她。
苏九归第一次看见这种姑娘,把自己归为野兽,完全是用野兽的姿态对敌,说不出是幼稚还是有智慧。
像是个小狼崽。
姑娘掩护之下,温七和苏九归竟然一点事儿都没干就全身而退了。
姑娘持刀倒着走,出了巷子就开始飞奔,“不想死就跟我来。”
温七还有些犹豫,苏九归半点犹豫都没有,真的跟着她走了。
姑娘显然跟这帮东西打交道很有经验,侧耳听了会儿,确定不会追上来,等距离足够远了,那姑娘也没收刀,道:“一时半会儿没事了。”
苏九归道:“多谢救命之恩。”
“新来的?都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来广陵城送死。”姑娘翻了个白眼,好像觉得苏九归是个绝世难寻的傻子。
苏九归问:“广陵城怎么了?”
“染病了。”姑娘道。
苏九归之前猜的七七八八,问:“瘟疫?”
“有点像吧,金钱疫。”姑娘说话飞快,“一个月前凌天矿山塌了,里面有东西跑出来。”
姑娘说到这儿一停,大概从来没想过能把话说给另外一人听,都不知道怎么说,整理了一番,道:“你知道凌天矿山是什么吧?”
苏九归摇头,道:“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
姑娘没好气道:“广陵城家家户户都是靠着矿山活着,广陵城人要么是去矿里做工挖矿,矿主给的银钱高,年轻男人去总能找到赚钱机会,去干一个月能养活自己半年,好多人来这儿打工。”
姑娘带着他七拐八拐,道:“要么呢,就是治工艺的,凌天石见过吗?”
苏九归:“没有。”
姑娘:“我看你这样也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几个,反正卖的死贵,广陵城好多人靠走私还发财了呢。”
“都知道这玩意儿值钱,广陵城内蛇鼠一窝,从上到下,从城主到官员都没几个正常的,大家一门心思发财,什么人都让进矿,一直往下挖,跟要挖进地底一样。”
“从来也没出事过,大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的,反正挣钱啊,有人说接下来不能再挖了,再挖凌天矿山塌了,可是人家不听,拦着人发财是要人命。”
“后来真塌了?”苏九归问。
“对,”姑娘带他来到一间破庙,两手推开,嘴里话没停,“矿塌了,也就死了八十人,这都不是大事,拿钱打发打发,有玄符军镇守,没人敢闹大。”
苏九归跟着她走进破庙,这庙里没有别人,他刚一进门,姑娘直接把门闸封上,又开始搬水缸想把门堵住,没好气道:“帮帮忙啊。”
苏九归和温七过去帮她,把院中的杂物都堵在门前。
姑娘气喘吁吁,道:“谁知道死的人没事,活的人有事,那天在凌天矿山活下来的人回来就发高烧了,大夫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好好养着,家里人说好吃好喝给供着,结果也不成,人家不吃药不喝水不吃饭,吃什么吐什么。眼看着越来越虚弱,以前是个壮小伙,现在就剩下一把废骨头了。后来……”
“吃钱了?”苏九归道。
姑娘看他一眼,“对,吃钱了,什么都不吃,只能吃钱才行,钱就跟饭菜一样,吃了之后整个人生龙活虎,人有精神也有力气了。”
“钱吃得越来越多,家里钱哪里够吃,于是更加拼命去挖凌天石,病越来越重,吃得越来越多,再后来不吃银子不行,不然就发疯咬人。”
“然后病就这么传开了。”姑娘把最后一块石头堵在门前。
现在这门前累着一堆东西,水缸上堆着桌子,桌子上叠着椅子,最上头的是个花瓶。
温七听了一番广陵城的事,现在竟然不想问别的,忍不住问:“花瓶顶用吗?”
这么轻呢。
姑娘看傻子一样看他,这是哪儿来的小少爷?
“外面一来人,往里一推,花瓶一砸,我睡死也能醒了。”
温七问:“堵门干什么呀?”
那姑娘出了一身汗,“外头那些人见钱眼开,白天看着还行,晚上就发疯,力大无穷,拦都拦不住,没染病的人平时都不开门。”
温七恍然大悟,怪不得柯泥家里都不给他开门呢!也怪不得他们不结账,钱都没了,估计也没钱给他们。
温七啧了一声,他们白跑一趟。
姑娘道:“没入夜呢,入夜才难熬,我天天觉得自己活不到第二天早上。”
现在距离入夜还有段时日,苏九归猜测这姑娘一个人在广陵城活了一个多月,应当是不好受。
姑娘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温七愣愣的,从包袱里给她拿了个馒头,恭恭敬敬递给她,“姑娘请。”
姑娘看了一眼温七,这人傻不愣登的,“你刚就这么被人给骗了?”
温七满脸通红,姑娘道:“怎么?看见姑娘走不动道啊?”
温七没说话了,他是看见弱柳扶风的人走不动道,刚才的姑娘,现在的姑娘,上一个是柯泥,总是在这儿栽跟头。
姑娘真是饿极了,啃包子跟个土匪一样,她一边啃包子一边打量眼前两个人。
“我还以为你们是救兵呢。”姑娘道。
苏九归问:“你有传信出去?”
姑娘嗯了一声:“传信给正仙盟了,不是说有事找正仙盟,他们来行侠仗义吗?”
苏九归想到正仙盟的秦城楠,怪不得他知道广陵城内幕,道:“他怕是不会来救你了。”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外界对广陵城的态度,应该是设了结界封印,里面的人跑不出来,掐断了源头,恶疾传不到外面,广陵城自生自灭就行。
等里头的人死绝了,要么把广陵城彻底封死,要么直接夷为平地,魔族妖道不少大能都能做到。
姑娘吞掉了最后一口馒头,终于露出了一些失落,她在这儿等了一个月了,本来以为外头总是会有人进来,谁知道什么都没有。
只是人不能出去,但是可以传信,信鸽一个个传出去,通灵术法一封封信送出去,结果是了无音讯,从未有一只鸽子飞回来。
她第一次被人明明白白告知:你被外头的人放弃了,别等了。
姑娘走到院中洗脸,她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也是为了洗掉自己一身污脏。
苏九归看出了她的失落,道:“我会帮你的。”
姑娘斜看他一眼,苏九归长得好看,广陵城人现在都找不出几个能看的,苏九归出现在此地实在是显得过分突出了,问:“狐狸精?”
苏九归看出她应该不喜欢妖物,道:“知道我是狐狸精还来救我?”
姑娘拿出手帕擦脸,声音从手帕后闷闷传来,“我也不能看着你死啊。”
苏九归对她恭敬一点头,这通常是道家人互相打招呼的方式,“在下苏九归。”
姑娘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好像吞了个苍蝇,“你就是苏九归?”
苏九归道:“对。”
苏九归被魔族通缉,通缉令谁都看过了,后来当散官,不少妖族也想要他的命,他竟然这样大大方方告诉自己。
他有什么毛病吗?姑娘想,万一自己是个歹人,早就喊人了。后来又想,她能喊来谁啊?他俩一起被困在这儿了。
“这是我徒弟温七。”苏九归朝她笑了下,“姑娘怎么称呼?”
对面都报家门了,她藏着也没意思,苏九归运气好,她还真的是个好人,道:“红柳。”
苏九归问:“道家人?”
“什么狗屁道家人,”姑娘一仰头,“我是仙家人。”
苏九归又笑,笑得温七都纳闷儿了,他从来没见过师尊对女人这么感兴趣,先是给她行了个道家礼,现在一直面带微笑,让温七瘆得慌。
苏九归道:“姑娘天生道骨。”
温七啊了一声,他第一次见到天生道骨,就是这样?
红柳也是一愣,转而看向苏九归,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很像街边算命的死瞎子,为了挣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红柳眼睛一眯,“你会看相?”
“会一些。”苏九归道。
红柳当他哄自己玩呢,什么狗屁天生道骨,她长这么大根本就没见过几个道士,唯一见过几个正仙盟人都一副伪君子样,好像明日就能集体入魔归顺魔族了。
现在又见到苏九归,他上辈子是个仙尊没错,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狐狸精。
苏九归问:“姑娘来广陵城干什么?”
红柳提起这事儿就烦闷,道:“路过,然后困这儿了。”
“姑娘本来要去哪儿?”苏九归道:“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帮我?你先活着出去吧,”红柳去洗脸,她用帕子随手一擦,好像看见了水盆里自己的倒影,水波晃动,映衬出她的影子,好像照出了自己本来模样,真的是,被困太久了,都忘了自己本来是干什么的。
红柳深深喘了一口气,道:“我呀,要去皇都杀那狗皇帝。”
温七张大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只能给她比了个拇指,“牛。”
这他娘的是什么级别的志向,天下乱世,她要弑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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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山石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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