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浸入龙鳞之后立即消失不见, 一点血迹都没留下来。
旁边竹子傀儡给苏九归缠纱布,有些好奇地看着苏九归的举动。
苏九归在傀儡面前不设防,他半阖双眼, 刚得到一只狼妖的妖丹, 对他来说这个小妖的妖丹没什么作用, 就像是一个饿极了的人喝了一碗粥,只能堪堪缓解饥饿。
苏九归知道他如果想要修为更进一层, 七品下的妖物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最好去找正五品的大妖。
要么就是自己修炼妖丹,狐族修炼要阴阳采补, 苏九归至今都没结丹。
但妖力于他并非全然无用, 他指尖凝出一点金光,罗巧巧的金丹落在他手里也是这个反应, 最初的光芒都最盛。
苏九归将那点灵力抹在龙鳞上, 这龙鳞可以算是个死物, 因为他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声响,但他说是个活物也能算是个活物, 因为他好像一直在“进食”。
不论是给血还是给灵力, 给什么就“吃”什么。
好像一只永远饥饿的小兽, 正在嗷嗷待哺时, 只知道张嘴吃饭。
苏九归喂了龙鳞三个月,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反应, 他甚至都不知道此举有没有意义。
龙鳞喝的血越来越多, 给他一种错觉,像是重新养了一遍逐白。
逐白还是个龙蛋的时候, 是苏九归用灵力来喂养,现在苏九归把这片龙鳞当成了幼年时的逐白。
每次得了新的妖丹, 灵力涨了一些,他就把灵力渡给龙鳞。
不知道是不是苏九归施了力,还是那片龙鳞在回应他,原本像是个死物一样的龙鳞,竟然轻轻飘起,如同雏鸟本能追随,贴上苏九归的指腹。
苏九归停了停,龙鳞没有其他动静了,只是贴上来,苏九归不敢放手,害怕一口气吹散了什么灵力。
“逐白?”苏九归轻声问。
·
逐白云间城一行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封城,
那天逐白的封城在下雨,雨水从屋檐落下来,溅起的水渍打湿他的衣袍,他被淋了半湿,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狗。
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咒印的红光渐渐淡去,流转的咒印都停止了。
逐白那天在等待苏九归的死亡。
后来如他所愿,红光慢慢暗淡,咒印隐藏在他的皮肤之下,真的看不见了。
逐白猜测苏九归要么死了,要么已经虚弱到连咒印都无法维持。
后来听说墨凛还在追杀他,他才知道苏九归还活着。
那几日逐白实在是过分奇怪,每日什么都不做,就坐在花圃前,那是他给苏九归种的,风一吹就能扬起碎花瓣。
逐白一言不发,也不说是要把花圃铲了还是要做什么。
张奴第一次跟一个黑发逐白相处这么久,以前逐白是银发,就算是魔化也只有浅浅一缕黑发,然后很快会被压抑住。
张奴跟他在一起很不真实,总觉得他会变回去,看了半天他也没变回去。
可这个人跟之前看到的魔龙也不是完全相同,没有那么重的戾气。
张奴后来想,他的主子真的重生了。
他们这边还没弄明白,朝廷那边派人来了,送了不少珍贵药材来,说是恭贺魔龙出世。
听说皇都那位魔君要请逐白进京,共谋魔族大计,逐白当年被驱逐出太清山,魔族招揽他就是为了这一天。
逐白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局势太乱了,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他擅自妄动,世道更乱。
逐白在自己的封城按兵不动,其他人坐不住了,魔族不讲究什么尊卑有序,更不讲究什么礼义廉耻,在他们看来,如果逐白完全觉醒,他不比在皇都那位魔尊厉害吗?
逐白血统更加纯正,他可是正儿八经从噬渊出来的。
有人想要投靠逐白,鼓动他篡位,进皇都当九五之尊去。
逐白对当皇帝一点兴趣都没有,觉得自己穿那么一身衣服坐皇位显得很可笑。
张奴也这么想,他倒不是觉得逐白干不了这活,而是他觉得自家主子不太稳,现在受苦的只有自己和他的倒霉师尊。
若是真的当了皇帝,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那受苦的人得多少啊?
来白府拜访的人险些把他们家门槛给踩烂了,有人甚至带了画像和雕像来。
逐白是唯一一条魔龙,有人把他当做邪神崇拜。
逐白之前被人当成宠坏了的贵公子,整个魔族都把他当个纨绔来看,得知他魔化之后才意识到这条魔龙已经长成,换算成人族,逐白应该已经及冠了。
苏九归封了他的灵脉,就像是折断了他的羽翼,打断了他的腿骨,让他不论做什么都没什么力气。
可是他现在只要稍微动动手指便能感觉到充沛灵力,不仅如此,他只要闭上眼便能感知到噬渊。
太清山被封,噬渊也被封,逐白与噬渊之间有一种极为诡异的联系。
他感觉噬渊如同燃起一把火,烈火越烧越旺,似乎要把世间一切都烧个干净。
在过去逐白常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他在太清山时是苏九归的徒弟,进了魔族之后他是个不受重视的纨绔。他跟苏九归说过自己仿佛一个吉祥物,图个喜庆一样被摆放来摆放去。
自从云间城一行之后他找到了答案,他来自噬渊,那是他的家,民间崇拜魔龙都已经有几千年了。
逐白的寿命可能有上万年那么长,与此相比,苏九归才养了他三百年,三百年对应上万年仅仅只有一瞬。
他比谁都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重活。
他刚刚苏醒过来,感觉自己脉搏跳动时噬渊的地脉也在随之跳动,岩浆滚滚,魔气沸腾,那是他力量的来源。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上一次太清山,去噬渊边上亲眼看看。
他的信徒甚至比他更为急迫,逐白当纨绔的时候家里根本没这么多人,这两日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消息,前来效忠他的人急得恨不得把他捧上皇位。
今天来的是几位从皇都来的魔使,恭恭敬敬给逐白出主意:“太清山封山了,封山印没人能动。”
另一人道:“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我把自己轰了封山印都纹丝不动。”
“找个别门道士呢?”
“你以为那帮道士吃素的?他们认血脉,谁要是都能打开,那太清山早完蛋了。”
“苏九归呢?”魔使道:“他不是太清山弟子吗?我听说他重活了啊,墨凛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到现在都没找到人,你说把他抓来,我们……”
他突然噤声,话说了半截没继续,旁边懂事儿轻咳一声,他们才反应过来。
苏九归是逐白的师尊。
虽说逐白好像恨极了苏九归,但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谁知道他们现在什么关系。
多说就多错。
逐白听到苏九归的名字一挑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魔使,那魔使后脊背发冷,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要解释,逐白突然笑了下,“继续。”
魔使都做好准备逐白大发雷霆了,此时抹了一把汗,哈哈笑了两声,“我也就随口一说。太清山封山印认人,苏九归是太清山长老,只要抽出他的灵相融入封山印中,山印便能打开。”
只不过这事儿就很难下手,你要抓到一个活着的苏九归,还要生生剖出灵相,然后再融入封山印中。
如果世间的苦痛也有等级,剖出金丹算是一种,痛到极致的就是活剥灵相。
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大概剥了一半就死了,人一死灵相也散了,不过听说苏九归一代仙尊,大概能受得了这种苦。
魔使试探一样说出这番话,小心翼翼去看逐白的表情,他依然维持着一副很慵懒的样子,好像今日就是听个乐。
“继续。”逐白指节敲了敲扶手。
魔使被鼓舞,便开始大言不惭,出了更多主意,有时候他们几个意见相悖,差点还吵起来。
“墨凛负责捉拿苏九归,你要跟他抢?”
“我看此举不妥,听说……”
逐白静静听着,屋里聚了一帮人,吵吵闹闹地出主意,都在说要怎么铲平他师门,他听戏一样也不发表意见。
他只是在想,如果他真的把太清山踏平了,他的师尊会是什么表情?
会不会正眼看看他?
“逐白?”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极为突兀,因为在场的都称呼他为殿下。
逐白下意识一回头,他们在书房,周围坐着的全是他不认识的魔族使者,因为逐白一回头,他们一齐停下来,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声音不是来自书房,那从哪儿传来的?
“逐白。”
那人还在叫他,声音很温柔,好像怕惊扰他一样。
声源在哪儿?
不止是声音,还有……
“殿下?”魔使询问。
逐白一双危险的黄金瞳眯起,身上骤然间魔气涌动,在场的都是魔族,对魔气的感应极为敏锐,逐白身上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气,一股极强的压迫感突然充斥在书房内。
那人膝盖骨发软,险些想给这位祖宗跪下。
这怎么了?
逐白深深喘着气,他很久没体验到这种感觉,骨头缝儿都疼,身上压着一层无形的枷锁,裹住逐白的手臂,绕过他的腰背,像一个永远的烙印把他锁住。
“出去。”逐白黄金瞳亮到极致,有些妖异。
他们一愣,不知道逐白是在发什么疯,相比之下张奴立即就反应过来,他赶紧把人往外请道:“各位大人改日再议。”
魔使话都不敢说,立即就走了。
逐白撩开袖子,果然,咒印重新点燃了,苏九归已经恢复了灵力。
不仅如此,如果只是咒印他不会这么难受,他跟咒印朝夕相处早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身上不对劲。
问题是那道声音。
“逐白。”苏九归再一次叫他。
那才是一道无形枷锁,甚至比咒印都强悍,他的身体本能反抗咒印,却无法反抗这道声音。
他感觉心中钝痛,好像心上拴着一根透明的蜘蛛丝,平日里没人去动他,今日被谁轻轻扯了一下。
他竟然会心疼。
逐白咬牙切齿,指尖长出龙爪,身上黑色龙鳞凸显。
他心中郁结,想强行切断这种联系。
突然,他身形一顿,感觉眼前出现一只手,那人穿着雪白的道袍,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他手指修长,指骨很漂亮,指尖带着一滴鲜血,轻轻落在他额头上。
鲜血落入他的额头很快就被吞噬。
一瞬间,疼痛消散,针扎一样的疼如同退潮一般,只留下一股很温和的气息。
逐白对这股气息很熟悉,他幼年时身边只有这股味道,灵气带着鲜血,是他最原始的本能,他小时候吃苏九归的灵力长大的。
他想,苏九归如果见自己第一次就要给他刻咒印,为何还要以灵力和鲜血来喂养他?
苏九归还是陆云戟时,如同拥有浩瀚灵海,怎么喂养逐白都不会枯竭,可是现在不同了,只有一丁点的灵力融进来。
苏九归没有多余的灵力了。
自己灵力不强还要喂养,是想把那个死掉的尾巴重新唤醒吗?
就这么喜欢他?
逐白很恼怒,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什么。
苏九归喂养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白龙。
苏九归喂养之后也没收手,逐白一动不动,感觉那只手落下来,逗他玩一样,轻轻戳了一下逐白脑门。
幼时他跟在苏九归身边,苏九归总是去揉一揉他的脑袋。
“这边也要摸摸。”逐白小时候很喜欢师尊摸自己脑袋,那时候他还有两个很小的龙角,左边被摸了一把,右边也要被摸摸。
“小猫一样。”苏九归无奈,用指节敲了敲他额头。
逐白舒服地眯起眼,用脑袋拱了拱苏九归的手心。
“喜欢你。”
苏九归笑了,逐白学个词就乱用,“别乱说话。”
“没有乱说,”逐白气鼓鼓的,“真的喜欢你。”
逐白听到自己幼年时愚蠢的声音。
逐白他想抓住那根手指,可是什么都没了。
苏九归已经松手。
过往如同烟海在他眼前消散,逐白缓过神来已经在白府,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逐白有些愣神,他缓缓抬起手,张奴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看,好像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生怕他把家给拆了。
结果,逐白的手指落在自己额头上,有些茫然,他好像能在这儿感觉到苏九归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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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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