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乾坤日夜浮>第七十六章

  鲜血浸入龙鳞之后立即消失不见, 一点血迹都没留下来。

  旁边竹子傀儡给苏九归缠纱布,有些好奇地看着苏九归的举动。

  苏九归在傀儡面前不设防,他半阖双眼, 刚得到一只狼妖的妖丹, 对他来说这个小妖的妖丹没什么作用, 就像是一个饿极了的人喝了一碗粥,只能堪堪缓解饥饿。

  苏九归知道他如果想要修为更进一层, 七品下的妖物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最好去找正五品的大妖。

  要么就是自己修炼妖丹,狐族修炼要阴阳采补, 苏九归至今都没结丹。

  但妖力于他并非全然无用, 他指尖凝出一点金光,罗巧巧的金丹落在他手里也是这个反应, 最初的光芒都最盛。

  苏九归将那点灵力抹在龙鳞上, 这龙鳞可以算是个死物, 因为他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声响,但他说是个活物也能算是个活物, 因为他好像一直在“进食”。

  不论是给血还是给灵力, 给什么就“吃”什么。

  好像一只永远饥饿的小兽, 正在嗷嗷待哺时, 只知道张嘴吃饭。

  苏九归喂了龙鳞三个月,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反应, 他甚至都不知道此举有没有意义。

  龙鳞喝的血越来越多, 给他一种错觉,像是重新养了一遍逐白。

  逐白还是个龙蛋的时候, 是苏九归用灵力来喂养,现在苏九归把这片龙鳞当成了幼年时的逐白。

  每次得了新的妖丹, 灵力涨了一些,他就把灵力渡给龙鳞。

  不知道是不是苏九归施了力,还是那片龙鳞在回应他,原本像是个死物一样的龙鳞,竟然轻轻飘起,如同雏鸟本能追随,贴上苏九归的指腹。

  苏九归停了停,龙鳞没有其他动静了,只是贴上来,苏九归不敢放手,害怕一口气吹散了什么灵力。

  “逐白?”苏九归轻声问。

  ·

  逐白云间城一行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封城,

  那天逐白的封城在下雨,雨水从屋檐落下来,溅起的水渍打湿他的衣袍,他被淋了半湿,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狗。

  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咒印的红光渐渐淡去,流转的咒印都停止了。

  逐白那天在等待苏九归的死亡。

  后来如他所愿,红光慢慢暗淡,咒印隐藏在他的皮肤之下,真的看不见了。

  逐白猜测苏九归要么死了,要么已经虚弱到连咒印都无法维持。

  后来听说墨凛还在追杀他,他才知道苏九归还活着。

  那几日逐白实在是过分奇怪,每日什么都不做,就坐在花圃前,那是他给苏九归种的,风一吹就能扬起碎花瓣。

  逐白一言不发,也不说是要把花圃铲了还是要做什么。

  张奴第一次跟一个黑发逐白相处这么久,以前逐白是银发,就算是魔化也只有浅浅一缕黑发,然后很快会被压抑住。

  张奴跟他在一起很不真实,总觉得他会变回去,看了半天他也没变回去。

  可这个人跟之前看到的魔龙也不是完全相同,没有那么重的戾气。

  张奴后来想,他的主子真的重生了。

  他们这边还没弄明白,朝廷那边派人来了,送了不少珍贵药材来,说是恭贺魔龙出世。

  听说皇都那位魔君要请逐白进京,共谋魔族大计,逐白当年被驱逐出太清山,魔族招揽他就是为了这一天。

  逐白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局势太乱了,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他擅自妄动,世道更乱。

  逐白在自己的封城按兵不动,其他人坐不住了,魔族不讲究什么尊卑有序,更不讲究什么礼义廉耻,在他们看来,如果逐白完全觉醒,他不比在皇都那位魔尊厉害吗?

  逐白血统更加纯正,他可是正儿八经从噬渊出来的。

  有人想要投靠逐白,鼓动他篡位,进皇都当九五之尊去。

  逐白对当皇帝一点兴趣都没有,觉得自己穿那么一身衣服坐皇位显得很可笑。

  张奴也这么想,他倒不是觉得逐白干不了这活,而是他觉得自家主子不太稳,现在受苦的只有自己和他的倒霉师尊。

  若是真的当了皇帝,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那受苦的人得多少啊?

  来白府拜访的人险些把他们家门槛给踩烂了,有人甚至带了画像和雕像来。

  逐白是唯一一条魔龙,有人把他当做邪神崇拜。

  逐白之前被人当成宠坏了的贵公子,整个魔族都把他当个纨绔来看,得知他魔化之后才意识到这条魔龙已经长成,换算成人族,逐白应该已经及冠了。

  苏九归封了他的灵脉,就像是折断了他的羽翼,打断了他的腿骨,让他不论做什么都没什么力气。

  可是他现在只要稍微动动手指便能感觉到充沛灵力,不仅如此,他只要闭上眼便能感知到噬渊。

  太清山被封,噬渊也被封,逐白与噬渊之间有一种极为诡异的联系。

  他感觉噬渊如同燃起一把火,烈火越烧越旺,似乎要把世间一切都烧个干净。

  在过去逐白常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他在太清山时是苏九归的徒弟,进了魔族之后他是个不受重视的纨绔。他跟苏九归说过自己仿佛一个吉祥物,图个喜庆一样被摆放来摆放去。

  自从云间城一行之后他找到了答案,他来自噬渊,那是他的家,民间崇拜魔龙都已经有几千年了。

  逐白的寿命可能有上万年那么长,与此相比,苏九归才养了他三百年,三百年对应上万年仅仅只有一瞬。

  他比谁都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重活。

  他刚刚苏醒过来,感觉自己脉搏跳动时噬渊的地脉也在随之跳动,岩浆滚滚,魔气沸腾,那是他力量的来源。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上一次太清山,去噬渊边上亲眼看看。

  他的信徒甚至比他更为急迫,逐白当纨绔的时候家里根本没这么多人,这两日不知道谁传出去的消息,前来效忠他的人急得恨不得把他捧上皇位。

  今天来的是几位从皇都来的魔使,恭恭敬敬给逐白出主意:“太清山封山了,封山印没人能动。”

  另一人道:“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我把自己轰了封山印都纹丝不动。”

  “找个别门道士呢?”

  “你以为那帮道士吃素的?他们认血脉,谁要是都能打开,那太清山早完蛋了。”

  “苏九归呢?”魔使道:“他不是太清山弟子吗?我听说他重活了啊,墨凛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到现在都没找到人,你说把他抓来,我们……”

  他突然噤声,话说了半截没继续,旁边懂事儿轻咳一声,他们才反应过来。

  苏九归是逐白的师尊。

  虽说逐白好像恨极了苏九归,但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谁知道他们现在什么关系。

  多说就多错。

  逐白听到苏九归的名字一挑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魔使,那魔使后脊背发冷,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要解释,逐白突然笑了下,“继续。”

  魔使都做好准备逐白大发雷霆了,此时抹了一把汗,哈哈笑了两声,“我也就随口一说。太清山封山印认人,苏九归是太清山长老,只要抽出他的灵相融入封山印中,山印便能打开。”

  只不过这事儿就很难下手,你要抓到一个活着的苏九归,还要生生剖出灵相,然后再融入封山印中。

  如果世间的苦痛也有等级,剖出金丹算是一种,痛到极致的就是活剥灵相。

  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大概剥了一半就死了,人一死灵相也散了,不过听说苏九归一代仙尊,大概能受得了这种苦。

  魔使试探一样说出这番话,小心翼翼去看逐白的表情,他依然维持着一副很慵懒的样子,好像今日就是听个乐。

  “继续。”逐白指节敲了敲扶手。

  魔使被鼓舞,便开始大言不惭,出了更多主意,有时候他们几个意见相悖,差点还吵起来。

  “墨凛负责捉拿苏九归,你要跟他抢?”

  “我看此举不妥,听说……”

  逐白静静听着,屋里聚了一帮人,吵吵闹闹地出主意,都在说要怎么铲平他师门,他听戏一样也不发表意见。

  他只是在想,如果他真的把太清山踏平了,他的师尊会是什么表情?

  会不会正眼看看他?

  “逐白?”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极为突兀,因为在场的都称呼他为殿下。

  逐白下意识一回头,他们在书房,周围坐着的全是他不认识的魔族使者,因为逐白一回头,他们一齐停下来,以为是有什么大事。

  声音不是来自书房,那从哪儿传来的?

  “逐白。”

  那人还在叫他,声音很温柔,好像怕惊扰他一样。

  声源在哪儿?

  不止是声音,还有……

  “殿下?”魔使询问。

  逐白一双危险的黄金瞳眯起,身上骤然间魔气涌动,在场的都是魔族,对魔气的感应极为敏锐,逐白身上笼罩着一层黑色的雾气,一股极强的压迫感突然充斥在书房内。

  那人膝盖骨发软,险些想给这位祖宗跪下。

  这怎么了?

  逐白深深喘着气,他很久没体验到这种感觉,骨头缝儿都疼,身上压着一层无形的枷锁,裹住逐白的手臂,绕过他的腰背,像一个永远的烙印把他锁住。

  “出去。”逐白黄金瞳亮到极致,有些妖异。

  他们一愣,不知道逐白是在发什么疯,相比之下张奴立即就反应过来,他赶紧把人往外请道:“各位大人改日再议。”

  魔使话都不敢说,立即就走了。

  逐白撩开袖子,果然,咒印重新点燃了,苏九归已经恢复了灵力。

  不仅如此,如果只是咒印他不会这么难受,他跟咒印朝夕相处早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身上不对劲。

  问题是那道声音。

  “逐白。”苏九归再一次叫他。

  那才是一道无形枷锁,甚至比咒印都强悍,他的身体本能反抗咒印,却无法反抗这道声音。

  他感觉心中钝痛,好像心上拴着一根透明的蜘蛛丝,平日里没人去动他,今日被谁轻轻扯了一下。

  他竟然会心疼。

  逐白咬牙切齿,指尖长出龙爪,身上黑色龙鳞凸显。

  他心中郁结,想强行切断这种联系。

  突然,他身形一顿,感觉眼前出现一只手,那人穿着雪白的道袍,袖子挽上去,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他手指修长,指骨很漂亮,指尖带着一滴鲜血,轻轻落在他额头上。

  鲜血落入他的额头很快就被吞噬。

  一瞬间,疼痛消散,针扎一样的疼如同退潮一般,只留下一股很温和的气息。

  逐白对这股气息很熟悉,他幼年时身边只有这股味道,灵气带着鲜血,是他最原始的本能,他小时候吃苏九归的灵力长大的。

  他想,苏九归如果见自己第一次就要给他刻咒印,为何还要以灵力和鲜血来喂养他?

  苏九归还是陆云戟时,如同拥有浩瀚灵海,怎么喂养逐白都不会枯竭,可是现在不同了,只有一丁点的灵力融进来。

  苏九归没有多余的灵力了。

  自己灵力不强还要喂养,是想把那个死掉的尾巴重新唤醒吗?

  就这么喜欢他?

  逐白很恼怒,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什么。

  苏九归喂养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白龙。

  苏九归喂养之后也没收手,逐白一动不动,感觉那只手落下来,逗他玩一样,轻轻戳了一下逐白脑门。

  幼时他跟在苏九归身边,苏九归总是去揉一揉他的脑袋。

  “这边也要摸摸。”逐白小时候很喜欢师尊摸自己脑袋,那时候他还有两个很小的龙角,左边被摸了一把,右边也要被摸摸。

  “小猫一样。”苏九归无奈,用指节敲了敲他额头。

  逐白舒服地眯起眼,用脑袋拱了拱苏九归的手心。

  “喜欢你。”

  苏九归笑了,逐白学个词就乱用,“别乱说话。”

  “没有乱说,”逐白气鼓鼓的,“真的喜欢你。”

  逐白听到自己幼年时愚蠢的声音。

  逐白他想抓住那根手指,可是什么都没了。

  苏九归已经松手。

  过往如同烟海在他眼前消散,逐白缓过神来已经在白府,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

  逐白有些愣神,他缓缓抬起手,张奴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看,好像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生怕他把家给拆了。

  结果,逐白的手指落在自己额头上,有些茫然,他好像能在这儿感觉到苏九归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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