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原初两指放在苏九归脉门上, 源源不断的灵力汇入他的灵脉,如同春风细雨般柔和。
苏九归重生这么久都没接受过这么纯粹的灵力,灵脉像是被人温和打点了一番。
苏九归深喘了一口气, 像是心中压着的巨石被人搬走。
季原初探了一番苏九归的灵脉, 说是千疮百孔不为过, 尤其是心脉所在的位置,真的被逐白所伤。
今日如果季原初不出现, 苏九归应该是必死无疑。
苏九归问:“谁让你来的?”
小白那么笃定说可以给苏九归一条活路, 他应该知道季原初就在天府宴,可他们什么时候联络的?
季原初没马上回答他, 看了他一眼, 道:“逐白。”
“银发的那个。”季原初补充道。
不是小白,是逐白本人。
逐白深处魔族, 他跟墨凛同时知道陆云戟重生在云间城, 在墨凛动身的时候逐白也动身了。
云间城状况如此复杂, 三人同行,逐白选择了季原初, 他们交换了一些东西, 用来最后保证苏九归能活着离开云间城。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发疯了。”季原初道。
逐白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丧失神智, 在与苏九归见面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切。
苏九归想到在云间城第一次与他见面时, 逐白说要光顾他生意。
第二次在天水河上见面,逐白被美姬环绕, 却一点都不高兴。
第三次在梦中苏家村, 他温柔地给自己披上外袍。
第四次在天府寿宴,小白龙趴在自己肩膀上, 轻声说:“我会帮你的。”
最后一次,逐白压抑着魔龙让他快走, 他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走。
“真奇怪,”季原初笑着打量他,“你是在心疼吗?”
苏九归露出了季原初从没见过的情绪,他以为陆云戟不会这样。
“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季原初想找个合适的词,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陆云戟断绝七情六欲,天生就没有爱与恨,在季原初看来,若不是逐白,陆云戟可能真会走向一条绝路。
“真动情了?”季原初好像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他低下头,凝视着苏九归那张狐妖的脸,“都说狐妖是天生情种,我看不假。”
苏九归看着季原初。
“骗了人的情,又把人给踹了,不仅如此,一剑捅了他的心,最后还封了他灵脉让他变成一个废人,他不疯谁疯?”
苏九归抿了抿唇,他不太想回想起这种事。
季原初揶揄道:“如果不是我认识你,我还以为你贪图他身子。”
“噗——”温七原本蹲在旁边看他疗伤,突然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苏九归斜看他一眼,温七立即埋下头去,假装钻研地缝。
“负心郎啊你是。”季原初一锤定音。
大殿内一片寂静,温七早就被震惊到哑口无言,苏九归则冷冷看着他。
季原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凑近苏九归,“被自己徒弟亲手杀了是什么感觉呢?”
被自己徒弟亲手杀了是什么感觉?苏九归感觉自己胸口一片钝痛,似乎逐白的手指还在其中,指尖触摸他的心脏。
咚、咚、咚
他的心脏能感受到逐白的尖锐的龙爪。
好像全身的伤口都被唤醒,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苏九归头脑昏沉,在破碎的思绪里找到自己的那个。
“你在蛊惑我?”苏九归问。
季原初不是归顺魔族才修习魔道,他在不老山时就钻研魔门,曾被道门视作异端。
他刚才是想蛊惑苏九归让他心生魔障。
他大概能猜到季原初要做什么,季原初应该给他定了一条路,知道苏九归可以吞噬他人妖丹之后立即引他去天水河,让他可以吞噬靥蛇。
季原初蛊惑他想让他心中留下心魔是便于控制。
可能要将他养成一把刀,好受他所驱使。
季原初被他看得心中一个咯噔,明明知道对面只是个小狐妖,连陆云戟一半能耐都没有,可他有些敬畏他。
被自己的徒弟捅了一刀,鬼门关走一圈,差点死了第二次竟然现在脑子这么清醒。
他有些失算了。
“我可没说。”季原初赔笑。
季原初笑了,被人戳穿也没放在心上,他在苏九归身上失败好几十次了,不差这一次,作为仙门四宗师之一,苏九归道心圆满无缺,连个缝隙都没有。
“哪能说蛊惑,都是亲生的师兄弟。”季原初道。
师兄弟?他真是张嘴就来,他跟苏九归都不算同门。
“看这么久,是在看我会不会入魔?”苏九归问。
季原初早就在这儿了,他一直都没出手,大概是想看看苏九归临死之前会做出什么事。
如果苏九归入魔,季原初应该是第一个杀了他的人。
在旁听着的温七有些紧张,他根本分不清季原初是不是好人,如果季原初要动手,他就彻底没招了。
季原初叹了口气,苏九归实在是太了解他了,让他觉得很是无趣。
季原初:“太聪明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苏九归知道怎么和季原初相处,不要信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他在给自己疗伤,那证明他还不会让自己去死。
季原初手一挥,空中出现一排纸符,纸符整整齐齐在半空之中陈列,就像是召唤出一支军队。
季原初问:“算一卦吗?”
墨凛就在门外,在这个紧急关头,季原初竟然问他要不要算卦。
不老山不传秘术是占卜,苏九归刚认识季原初时一直说他是个神棍。
当时就是不老山占卜魔龙出世,他们早就看见了未来却无人能够阻止。
季原初是不老山的嫡传弟子,他杀师之前给自己算了一卦,谁都不知道季原初到底看到了什么,之后他就叛出师门了。
季原初能够看到未来,却无法改变未来。
占卜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诅咒。
“说三个数吧。”季原初道。
苏九归从不让季原初占卜,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未来,甚至觉得他就是个神棍。
之前季原初想为他占卜他都是拒绝,这次他竟然出奇配合,大概是经历了一次重生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三、十七、二十四。”
他话音刚落,空中纸符兀自排列,他们打乱了阵法,然后飞至季原初手中,季原初嘴唇动了动,说了一些苏九归听不懂的咒术。
他低垂着眼睛,在刹那间看到了未来。
苏九归不是不老山弟子,这门秘术对他来说极为陌生,他根本看不懂季原初在干什么,但他看到季原初的表情并不好。
“如何?”苏九归问。
季原初道:“我不能说。”
当年季原初将占卜结果告诉太清山,最后变成了这幅局面,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透露过占卜的结果。
未来不需要告诉世人,季原初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苏九归明白他的处境,问:“未来好吗?”
季原初愣了愣,似乎苏九归问了他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斟酌着,反复想着,到底怎么该说出口。
他睁眼闭眼都是噬渊被打开,紧接着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当年那个占卜至今还有效,未来从来没被改变过。
“未来取决于你。”季原初道。
苏九归听到笑了,那笑容有些自嘲的意味,苏九归听过这番话好几次,之前季原初告知他占卜结果时也是这么说的。
未来不会取决于他,他们几代人努力都无法真正封住噬渊。
“逐白已经被放出来了。”季原初道。
逐白出世之后他应该会选择去太清山解开封印,真正完完全全打开噬渊,到时候惹出来的麻烦,绝不是季原初和苏九归可以处置的。
“你要拦住他。”季原初看着苏九归的眼睛。
季原初这人很少露出些正经样子,这次却难得有些严肃,好像是把这件事完完全全交代在苏九归手中。
苏九归没说话,他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知道金蝉吗?”季原初问。
苏九归知道金蝉,很难说是魔物还是妖物,蝉的寿命极其短暂,活不过一个夏天,按理说蝉不能成妖,他们根本无法修炼。
金蝉是世上唯一一只蝉妖,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寿数,但他可以操纵时间。
金蝉永远可以回到过去,永远可以重头再来,他只需要在自己死之前回溯时间,以此来达到永生。
但金蝉只能活在过去,这是一种没有未来的妖物。
季原初只能看到未来,金蝉只能回到过去,他得到金蝉就像是多长了一只眼睛,他完整拼凑出自己的命运。
“他的碎片在我手里。”季原初道。
苏九归皱了皱眉,难怪时间停了,刚才墨凛已经可以推门而入,可是整个大殿的时间都为之停止,原来是在这儿动手脚。
金蝉只能让时间暂时停止,他不可能改变,只要季原初收回术法,外面该攻进来的魔族还是会进来。
“我利用他,重来过很多次。”季原初道,“我不是第一次在这儿见到你。”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苏九归,实际上这是他第十五次见到的苏九归,苏九归总是在齐巧斋醒来,然后被墨凛和逐白追杀,前面十四次都失败了,小白死了,逐白魔化。
每一次苏九归都奄奄一息,每一次都艰难求生,每一次都躺在大殿中,季原初冷冷看着他,已经看苏九归挣扎了太多遍。
如果这次苏九归活不下去,他会选择再次回到过去。
“我试了很多次都无法让我们二人全身而退。”季原初道。
等金蝉停止,苏九归会被墨凛和带来的玄符军追杀,这是个困局,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找了很多办法阻止噬渊。”季原初活了很久很久,他的寿元没有改变,他一直在回到过去,企图找到蛛丝马迹。
因为金蝉可以回溯时间,他看得很仔细,一瞬一瞬来看,他想找到被先辈忽略的东西。
噬渊为什么存在?
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诱发这一切?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跟苏九归都看漏了的。
季原初必须要把他找回来,他的生命被无限拉长,他一次次进入轮回,但他也把自己困住了,不得解脱。
苏九归:“你疯了?”
金蝉没有未来,季原初也没有未来。
把自己困在过去迟早会发疯,修道之人常常说要稳定一颗道心,他这样很容易入魔。
季原初露出一个笑:“有能力者必定要成大事。”
他言语间根本无所谓,游走于时间的缝隙中对他来说是种享受,他将自己流放于过去,就不会思考未来。
“我看了无数遍,噬渊,魔族,太清山,不老山,天下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可是没有一处记载噬渊为何存在,只有一些神话,说是神要降罪世人。”
“直到在云间城,我找到了关键。”季原初道。
“金大人?”苏九归问。
季原初绕了一圈就是为了让苏九归找到金大人。天府大人来自噬渊,在苏九归镇守噬渊之前就跑出来了。
季原初很欣赏地看着苏九归,尽管有些不合时宜,他喜欢跟苏九归说话,刚刚差点被杀了,刚死了一个徒弟又在梦靥中走了一圈,苏九归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关键。
“对,金大人。”季原初肯定道。
苏九归:“他在哪儿?”
季原初道:“早跑了,你刚进天府寿宴他就跑了。”
闹得这么大,金大人听到动静之后就消失了,所以温七许愿根本无人应答,此地被放弃了,神明放弃了,连邪魔都放弃了。
天府寿宴是个彻头彻尾的烂摊子。
“关键在于金大人。”苏九归道。
“对。”季原初道:“但关于他我什么都不知道。”
金大人是云间城真正的城主,按理说他隔段时日要去皇都述职。季原初身上有个一官半职,应该能知道一点消息。
但是这么多年来,季原初竟然都没找到更多消息。
季原初可以回溯时间,他在云间城应该可以看到过去,可是他只能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他经历过云间城屠城日,云间城闹梦灾,天府寿宴的真相。
寻找各方证据,所有人的回忆里金大人只是一个身穿金袍戴着面具的神秘人。
这简直过分诡异了。
季原初道:“九州三百四十九城,云间城最为偏僻,从来没人见过云间城城主。我跟墨凛进了云间城,金大人本人都没出面迎接。”
按理说金大人是城主,出于礼数也该见一见季原初,可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别说是我,墨凛都不知道。”季原初道,“墨凛想抓你都要给他的狗屁天府寿宴让道。”
季原初不知道尚且还有个说法,他是道门叛徒,有些事魔族提防他,但是墨凛姓国姓,他是重臣,他如果都不知道那就真的不对了。
在一个偏僻小镇养着一群天府,这是要干什么?养一只军队?但是现在不是打仗,要天府干什么?
魔物不好控制,金大人竟然悄悄养了一千年外人竟然都不知晓。
“我只能走到这儿。”季原初使用金蝉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的寿元不多了。
“接下来的答案要你来寻找。”季原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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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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