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河。
现在已经快丑时, 寻常人家早就睡了,唯有天水河边灯火通明,湖上停着不少游船画舫, 每一盏画舫就如同一盏灯在水面漂浮。
湖中时不时还传来一些淫声艳语, 暧昧的红灯笼点起, 随着微风摇摆,一下下像是撩拨人的春心。
有不少暗娼狐妓在此地出现, 他们穿着大胆奔放, 应该是提前被某个船的达官贵人给叫来的。
暗娼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接他, 把人接到对应的画舫中。
天水河是云间城有名的玩乐地儿, 闲来无事的贵人们扎堆一样往这边跑。在船上做那事儿要比在陆地上得趣儿不少。
在这个地方,不管你有钱没钱都一样, 有钱人用画舫, 没钱的人用小舟, 都是共赴鱼水之欢,因此上面大小船只挤在一起很是热闹。
逐白是从京都来的, 不少人都上赶着巴结他, 胡员外的大公子胡峰听说逐白喜欢玩乐, 特地邀请他前来天水河画舫, 看看云间城真正的玩乐是什么样。
魔族当道之后,官员都是魔族, 胡峰本人也是, 只不过他是个真正的二世祖。
原本云间城天高皇帝远的,也挨不着人, 谁曾想到今年一年来了三位大人。
胡峰请了他们三人前来玩乐,是想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逐白原本不想答应他, 可他突然就想看看墨凛的乐子,墨凛来云间城一直在追捕陆云戟的下落,根本就没闲下来过,逐白和他在云间城见过一面,也就是匆匆一瞥。
如今有人相邀,墨凛还没来得及拒绝,逐白立即答应下来,揽着这位魔族总使去喝花酒。
若不是季原初有事,他甚至想把他一起叫上,这戏就好看了。
“叙叙旧,咱多久没见了?”逐白道。
墨凛品级比逐白低,不好跟这位殿下发脾气,硬着头皮跟他上画舫,他来这儿也有私心,他在等陆云戟和逐白联系。
墨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逐白跟他不同,他是真正从噬渊爬出来的魔龙,若他想要逐鹿九州,墨凛愿意给他当犬马。
可惜逐白真被陆云戟养坏了,娇气。
墨凛只想到这个词,逐白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以前在太清山当个吉祥物,到魔族时成了个草包纨绔。
赛马斗蛐蛐,喝花酒看大戏,什么吃喝玩乐都沾一把。
墨凛想跟着逐白找找线索,结果跟在他身边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都去了一遍,一无所获。
逐白一头银发,作为最后一条龙,刚一进门便有不少人探头探脑来看。
逐白说是纨绔但一点都不下流,端着的是高门贵公子的气度,很是讨人喜欢。
逐白带着墨凛一进门,胡峰殷勤迎上来,胡峰为了迎接这个贵客特地赶来亲自服侍,简直是比亲儿子还殷勤。
逐白一抬下巴,道:“胡峰,给墨总使安排个伶俐人来。”
胡峰就怕这几位爷玩不开,道:“早就准备好了。”
胡峰给他领了一排人过来,妓子大多都是有点妖媚相的,十几个男男女女凑在一起,仿佛眼神都在撩人。
墨凛被逐白强行摁在椅子上,脸色难看得吓人,他不选,逐白就帮他选,道:“左边的那个不错,领过来给墨总使看看。”
那是个小兔子精,长得有些纯良无害,墨凛也没拒绝。
逐白顺手跟墨凛喝了一杯,两个酒杯一碰,逐白道:“墨总使近来辛苦。”
墨凛道:“没有。”
胡峰适时插话,道:“爷,你还没选呢。”
逐白此时靠在椅背上,手里搁着一把白玉骨扇。
胡峰摸不准逐白喜欢什么样的,连他喜欢男女都不知道,只能找了一帮人过来,殷切问:“殿下,有看上的吗?”
逐白左看右看,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仿佛是个做古董生意的好手,仔仔细细打量这花瓶有没有瑕疵,到底值几个钱。
胡峰看他看了一圈都不满意,问:“殿下想要什么样的?”
逐白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由头,问:“有狐妓吗?”
胡峰把几个人拎出来,道:“这几个不都是狐妓吗?”
逐白道:“我要找个人。”
胡峰心想原来是找人啊,那他白折腾这么久,看来这群狐妓里没有他看上眼的,小心翼翼问:“殿下记得他叫什么吗?”
逐白道:“田福生。”
田福生?胡峰缓缓皱起眉头,一般狐妓出来做生意,起得名字那都是风花雪月的,哪有人出来做买卖叫田福生的啊?
听起来像个杀猪的。
·
苏九归站在码头。
他一身青衫,又面无表情的,跟里面的狐妓一对比,竟然衬托出他还有点正经相。
旁边有个小猫妖出来透风,多看了苏九归好几眼,这人的气质不像妖,好像一个道士来捉妖。
可是道士哪有这么大胆的,专门跑到云间城来捉?
捉的还是娼妓?
小猫妖看苏九归有些好奇,跟他搭讪,问:“你是来玩的吗?”
苏九归淡淡看了他一眼,小猫妖这才仔细看见苏九归的样貌,他见过那么多狐妖,都不如苏九归好看,一时间看得有些微微发愣。
“你是来找人的吗?”
苏九归嗯了一声,小猫妖第一次听他说话,感觉他声音也好听,这样的人要是真上船,一定有人愿意花大把大把的银子砸在他身上。
小猫妖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开始劝说苏九归,道:“要不我给你介绍几单生意,我认识不少贵人呢,保准你能赚大钱。”
苏九归哑然失笑,这小猫妖是把他当同行了。
小猫妖看苏九归笑了,又循循善诱道:“真的,我没骗你,我们这儿头牌赚的比小官还多,多少人拼命想进来啊,那都不合适,我看你合适才告诉你的。”
苏九归道:“多谢照拂。”
苏九归话很少,明明只是说了四个字,小猫妖脸竟然红了红,他总是被客人使唤来使唤去的,第一次遇到苏九归这样有礼节的人。
小猫妖道:“你要是来了,说不定能被殿下看上。”
殿下?在云间城能被称作一声殿下的只有逐白,苏九归问:“他在这儿?”
小猫妖点了点头,道:“他说自己是来找人的,要找一个狐妓,好像,好像叫田福生吧?”
小猫妖完全没意识到苏九归眼神变了,自顾自道:“哪有狐妓叫这个名儿的,估计都没客人愿意点他。”
逐白出现在这儿不奇怪,云间城不大,玩乐的地方不多,最有名的就是天水河画舫。
听说逐白喜欢喝花酒,这地儿应该很得他心意。
只不过逐白提起过自己,是一时兴起?
逐白并非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二世祖,这个时候为什么要问他?怀疑他身份有异样?
小猫妖问:“你找谁啊?要不我带你去,反正我也无聊。”
苏九归道:“有人约我游山舫相见。”
小猫妖听到游山舫瞪大了眼睛,道:“你别去,你会死的。”
在天水河的人谁没听说过游山画舫?
那艘船是专门供给玄符军的,天水河画舫能存在这么久,方方面面都要打好关系,特地留了几艘船来照顾这几位军爷。
这几位军爷平日里玩得太凶,之前把一个小兔妖活生生玩死了,尸体抬出来时下头残破不堪,就是一团被捣烂的肉。
小兔妖是专门来云间城做生意的,家里还有个多病的姐姐,兔子精做这行就是为了给姐姐看病。
弟弟死后,姐姐去县衙找玄符军要个说法。
可是妖族原本就是最下贱的,何况是妓子,死一个妓子算什么大事?
“谁让他贱呢?”那几个军爷是这么说的。
这件事无人受理,后来小猫妖经常会看见一个兔妖跪在县衙门口,想给自家弟弟讨个公道。
她整整跪了三个月,原本就体弱多病,最后吐出一口血,死了。
后来这事儿传开了,除了几个不要命的魔族还敢做玄符军的生意,其他小妖能躲多远就是多远。
玄符军那么大的体格,玩起来是要人命的。
可玄符军是军爷,没有人能拿他们怎么办,小猫妖以为苏九归是他同行,他大概刚入行,竟然敢做玄符军的生意,要去游山画舫。
他对后辈多少有些规劝的意思,怕苏九归不信,一个劲儿道:“那不是人呆的,不论谁叫你来你都别去,赶紧跑。”
苏九归静静听着,一只兔妖这样屈辱的死去,却没有任何回应。
魔族当道,玄符军视妖族和人族的命如草芥,一个女子死在县衙门口竟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就像是路边死去的蝼蚁。
咚咚咚——
打更的梆子响起,此时已经丑时了,小猫妖还想跟苏九归说些什么,只看见远远划来一只小船,船夫穿着一身黑衣,目光阴沉,他专门在渡口处做接人的买卖。
小猫妖看到这人像是看到了狼,那种害怕是刻在骨头里的,道:“大、大人。”
船夫看都没看小猫妖,对苏九归道:“走吧。”
小猫妖眼睁睁看着苏九归上了贼船,欲言又止,碍于玄符军的威压又说不出口。
而苏九归察觉到他的担忧,明明已经上船,临行之前转身对小猫妖道:“别怕。”
他……在安抚自己?明明自己要深入虎穴还要安抚自己?
船夫带苏九归走的是一条小路,热闹的地儿都是船挨着船,两条画舫之间还会争奇斗艳,互相赛歌比诗。
外面一路都是闹哄哄的,后来歌声渐淡,小船越走越偏僻,越来越黑,在水面上如果没有烛光,那水面就显得黑黢黢的,天地仿佛都被一口吞噬了。
直到他看见一艘漆黑的大船,船上堂而皇之地刻着符咒,苏九归看了一眼,这是熔符,不是道士的手笔,而是出自于专门做猎妖魔的巫师手中。
专门针对妖族的,一旦阵法启动,寻常妖物往里走会被灼伤,走到第二关会开始皮肉溃烂,走到第三关会骨肉融化变成一滩烂泥。
时间再久点,整个人会消融为血水。
竟然这么谨慎。
“到了。”船夫停下划桨,小舟碰到画舫发出咚的一声,船夫没有感情的声音传来:“好好保重。”
傀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