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总的首页像他的手机一样无聊,净是什么NASA中文、博鳌亚洲论坛、美国国家地理、经济学人集团……霍杨打开他发过的微博,发现也就十几条微博,去掉转发,只有寥寥几张晒狗。
霍杨改为搜了一下自己的微博账户。
第一条微博是那天他发的自拍,果然亮着一个大拇指。
挺识相啊。他无声咧开了嘴。
他又翻了翻叶朗的粉丝,居然翻出来一堆大V,有企业家,也有艺术家、明星之流。他的指尖在几个当红小生的名字上划过,又打开他的微博下面,果然有几个小生粉丝的留言。
他想不出来叶朗这么低调的人怎么会和明星扯上关系,但他的微博又实在视奸不出来什么。他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充电宝在行李箱深处,懒得翻出来,就打开了“设置”,想用叶朗的手机登一下自己微博。
账号管理里,霍杨看到了一个眼熟的ID。
“锁骨杀”。
他的手指在那个ID上停留了很久。
之所以眼熟,是因为霍杨早期穷游的时候,微博没多少人关注,辛辛苦苦写了游记,也只有点赞,打赏寥寥,每回都十几二十块的,而有一个陌生富婆总是挥手打赏上百。
她每次都是五百二十一块,每篇打赏。霍杨戳开她的微博,似乎是个旅居海外的华人,经常会发一些加州的风光、英语名著句子,也会拍自己新做的美甲,而她关注的人也都是些明星、美妆博主、种草号之类。
她还会转霍杨的照片,舔舔他的颜。之后他火了,每篇文章的打赏都很多,从那个时候开始,“锁骨杀”虽然还是关注着他,但不再继续打赏了。
霍杨一开始只是以为,那是一个普通粉丝,有钱又闲,还有点颜控。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打着瞌睡的叶朗。
现在想想,“锁骨杀”给他打赏那么多钱,却很少找他聊天,也不像其他粉丝一样,直言勾搭他,要他的微信手机号。当霍杨主动私信她的时候,她还说:“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就打赏了呀,你可以当成一种support。”
说话还夹中夹英,半土不洋的。
“锁骨杀”现在还是活跃在微博里,霍杨还发现,她和叶朗是互相关注。叶朗二十五岁的生日微博下面,她留了一句言:“The best wish for Anthony.”
叶朗则简短地回她:“谢谢。”
凌晨五点的晨雾发蓝,空气冷凝。霍杨在CBD下车,找了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独自坐了很久。
直到坐到六点半,他才一口喝光了早就凉透了的咖啡,站起身来。拜托咖啡馆帮忙照看一会行李,他又买了一杯热茶,两只刚出炉的牛角面包,夹着纸袋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他循着记忆,去了叶朗的办公楼。
前台早换了一拨人,客气地帮他接通了关助理的电话。关助理说她正在叶朗家里喂狗,又告诉他叶朗办公室在哪在哪,但是霍杨一进门,腿上就像安了导航一样,领着他往前走。
电梯还是透明的观景电梯,往下看地面飞速下降。出了门换乘一次,再开门时,还是那个巨大的办公空间,人影稀少,霍杨很想进去看看叶朗的桌子还在不在。
他顺着走廊前行,不过这次没有边走边滴一路水迹,像个狼狈的水鬼。现在想想,霍杨发现那些透过窗户看到的灯火淋漓,屋内颜色温暖的地毯,咖啡的香气,全都历历在目。当他推开那间办公室的门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风雨大作的傍晚。
房间安静黯淡。屋主人恋旧得近乎固执,摆设都一如十年前。
他环顾了一圈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了门,悄声打开了里间的房门。霍杨记得他原先说办公室是用来睡觉的,一开门,果然看到那大床上窝着个人,衬衫西裤胡乱扔了一地。
看他这德行,估计要一直睡到开会前一秒。霍杨决定哪怕剖开他的胃往里塞,也得把他叫起来吃早饭。
他把纸袋子往旁边一搁,狠狠一拉窗帘,“叶总,我来叫,床了。”
霍杨走到床边,俯下身来,“你睡觉窝巴成一团,不累么……”
叶总一开始被强光一刺激,就有些清醒了,霍杨剥他被子剥到一半,突然领子被抓住,狠狠往下一拽。
“……嗯?”霍杨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摔在了床上,手肘某处被使劲一掐,顿时整条胳膊都泛起了无力的酸麻。混乱间叶朗牢牢制住了他的肩关节和膝盖,力度相当凶狠,不大像闹着玩。
霍杨吓激灵了,“操!你醒醒!”
叶朗好像被这一声叫醒了,低下头,近距离看了他半天,“……霍杨?”
“是我是我是我。”霍杨被他压在床上,惊魂未定,但他也发现叶朗身上没穿衣服,除了一条内裤,“你没睡醒吗?”
“……”叶朗这一出全武行打完了,人就没电了,霍杨十分怀疑他根本就没醒,全凭条件反射。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能养出这样的条件反射。
再次昏睡过去的叶朗趴在他身上,不着寸缕。霍杨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肉体的热度烘透了衣服,这感觉好似赤,身纠缠一般,他得偏过头去,躲开叶朗喷在他耳根子上的呼吸。
那呼吸匀速又安静,并不扰人,但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扰得霍杨颈侧往下,一片酥麻。
他伸手想推开叶朗,掌心一碰到那光滑温热的皮肤,“啪”一下,就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摘不下手来。
霍杨孤立无援地躺着,觉得自己非常像一只被蜘蛛精缠住的虫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小心翼翼地搂住叶朗的肩膀,托着他的腰,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叶总一动不动,睡得实在是与世无争。
霍杨连续两次叫人起床,都遇到了诡异的情况,在床边坐了一会后,拿出手机定了个闹钟,塞到叶朗枕头底下,悄无声息溜了。
他打开外面的窗户,从兜里摸了烟,手指缝里还残留着那皮肤的触感。
当他的手掌覆盖在那人的蝴蝶骨上时,心里涌起了一股隐秘的渴望,那渴望牵引着他的指尖,让他想要顺着抚摸下去。叶朗紧致的背肌,微微凹陷的脊椎,顺着那些起伏的曲线,再往下……是陡然收紧了的腰。
结实又细削,猎豹般的腰身,前一刻还软倒在他臂弯里。
霍杨狠狠抽了口烟,一口气吸到了过滤嘴,顿时感觉自己快要七窍生烟了。
几分钟之后,房间里闹铃大响,打断了他无可救药的思想。
过了一会,叶朗终于从里间爬了出来,他一出门,抬眼看到了霍杨,“你还没走呢?”
“嗯,给你送早餐。”霍杨见他肩膀上搭着衬衣,西裤也没系腰带,不修边幅地挂在胯上,立即移开了视线,“进去,左手边,把早饭吃了。”
叶朗依言回屋,“牛角包?”
“嗯。”霍杨说着掐了烟,“不如你的手艺,但是我吃了感觉不错,你凑合凑合吧。”
叶朗夹着纸袋,窸窸窣窣地咬了一口,“唔……还行,挺好吃的。你上哪去?”
霍杨背对着他,好掩饰住顶起的下半身,“……回家。”
其实之前在登机的时候,霍杨是有话想说的,但那句话如果说出口,就像一针挑破他俩心里那段流脓的过去,是流血还是痊愈,他不确定,最后还是烂在了肚子里。
当年在医院里,叶朗吻了他,霍杨什么也没说,他其实……没觉得恶心。
可是叶朗和他绝交了。
霍杨在不可置信的愤怒之后,又委屈,又茫然,还掺杂着难过的自我厌恶,胸膛里冰凉彻骨。
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又惹他生气。那时霍杨想着,原来叶朗是讨厌他的。
接下来两三天,霍杨没去找他玩。等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他发了条短信,又得知人出差了。
叶朗的短信只有寥寥几字,语气也冷,霍杨不知道他是在忙,还是干脆把手机丢给什么人应付自己,嘱咐了几句就不再发短信了。当天晚上他闲的没事刷微博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叶朗的电话。
霍杨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坐好了,把手机慎之又慎地放到耳边,“喂?”
“今天忙了一天,没怎么看手机。”叶朗那边有擦头发的声音,“本来这么晚了不想打扰你来着……”
“没事没事,我没事。”霍杨话说得很快,嘴皮子都快捋不直了,“我刚刚还刷微博舔猫呢。”
“嗯,我看到了。”叶朗笑了笑,“才发现你也没睡。”
“你……”霍杨发现自己有好多话想说,拣了半天,反而说不出那些臭不正经的调侃,中规中矩地开了口,“你今天都忙什么?”
“打高尔夫,晒了一下午。”叶朗语气随意,“晚上陪几个老板吃饭,你城堡我酒庄的,我本来只拍马屁,结果关仪突然说:‘叶总,你的G650该保养保养了。’后半场大家就安静得很,只聊菜。”
湾流G650是那架公务机,霍杨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的嘴角无声地翘了上去,“我怎么觉得这么长脸?你快骂醒我。”
“养飞机太贵了,没必要。”那边叶朗倒在了床上,“我打算卖掉。”
“别,你先留着。”霍杨不要脸道,“过两年我买你的。”
“哟?”叶朗倒没嫌弃他,话锋一转道:“你最近忙吗?”
霍杨当然不说忙,和对待自己投资人完全两样,“我整天喝茶看报遛鸟,老来乐。”
叶朗有点迟疑地问:“你要有空的话,帮我喂喂狗行么?我和关仪都在这边,邻居不好整天麻烦……”
“没问题!”霍杨答应得极其痛快,“还是你那个小金屋对吧,我记得路……”
“不是。”他停了停,“那个房子拆掉了。”
“……”霍杨愣了一会,“为什么?”
“那片搞城建,要重新规划。”叶朗淡淡的,听不出来喜怒,“本来也很久不住了,拆了就拆了。”
霍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喜欢那个房子,很想回去看看,但现在也没什么安慰的话可说。沉默了一会,他问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等会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叶朗道,“钥匙在我办公室,你去拿就行。”
“好。”霍杨应下来。他看了看时间,很不情愿挂电话,但是确实不早了,挣扎着说,“要不你……早点休息?你明天还要忙。”
那边也停顿了片刻,“好,晚安。”
在那边收线的前一秒,霍杨突然道:“等等!”
叶朗还没有挂电话,也没有出声问他,只是沉默地等着,呼吸声隐约可闻。
这样静默了一会后,霍杨被雷劈了一样,鬼使神差地说:“你叫一声我的名字吧。”
“怎么,”叶朗的尾音稍稍一扬,“你被附身了?”
“让你叫你就叫,”霍杨握着手机,手有些发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平静,“我想听。”
良久,就在霍杨都开始忐忑的时候,那边低低地说:“霍杨。”
这嗓音传进霍杨的耳朵,融化了他的鼓膜,又顺着耳道进入身体,酥遍了他的四肢百骸。霍杨发疯就发全套,对着手机听筒亲了一口,“晚安。”
那边传来了带着笑意的气音,“晚安。”
第二天,霍杨爬起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喝醉了一样的飘飘然。
他先是干劲十足地把正事全处理了,谈笑风生,精力旺盛得像个疯子。又强行把下午和晚上的安排取消,按着地址,跑去了叶朗的家。
叶朗的家很大,是那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光滑而冰冷的大。空旷,基调清淡,透着种冷淡克制的意味。
他说这房子是爸妈留给他的,大得像个鬼屋。以前他不愿意住,现在因为待客需要,就搬过来住了。
霍杨一边想象着他爸妈该是什么样的人,一边还是在这鬼屋里找到了叶朗性格的影子。
这里唯一浓墨重彩的就是植物。比如玄关走廊处铺着纹路繁复的金合欢木地板,旁边栽了满目的竹子,青翠欲滴,水汽森然。还有书房,落地窗外的庭院里栽满了花木,视野开阔,像一幅色块组成的淋漓的彩画。
客厅的一整面墙是个水族箱,流转着深蓝的粼粼波光,幻美的鱼群无声掠过,水母在缤纷的珊瑚间沉浮,像云霞蒸蔚的天空上透明的薄雾。
叶朗的大白是一只京巴,本来应该是通体雪白,但是有些地方却毛色斑驳,并不是脏,远看有些可怜兮兮的。
原本霍杨一推门,那京巴就气势汹汹地冲了下来,对他一通狂吠,还撕咬他的裤脚,非得把他撵出去不可。霍杨文斗武斗,都不成功,只得拨通了叶朗的电话。
听到主人语气温柔的声音,大白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很快就乖了下来。
“你能听懂他的话吗?”霍杨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的时候,大白对他摇着尾巴,“小可爱,你还挺忠心。”
大白其实是只性格温顺的狗,很快和他玩起来了。霍杨站起身,去厨房里找狗粮的时候,大白倒腾着小短腿跟在他后面,还舔了舔他乱七八糟的裤脚。
霍杨盛了狗粮倒了水,想起来叶朗刚刚跟他嘱咐的语气,也盘腿坐在地上,对着大白自言自语起来,“你说他对狗都这么温柔,当年怎么就对我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