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重新暗恋>第61章 倾覆六十一

  开学以后,原本热热闹闹的四人宿舍经此大变,只剩了他和二炮两个人,和一对孤儿寡母似的。

  整整一个月,叶朗没来上课。霍杨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不爽,抱着种不知是怎么回事的愤懑心情,跑到了学生处,严肃地举报了“叶朗同学天天逃课”的事实,自称是大义灭亲,并建议学生处老师务必要通知他家长,把人抓回来。

  老师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非常惊讶,“什么,他不是休学了吗?”

  看到霍杨的表情,老师显得更惊讶了,“院长因为他旷课的事情和他谈过话,他直接说退学。几个教授觉得可惜,联名报给校里,最后的解决方案是休学,无限期的,他随时可以再回来把书念完。你是他舍友。你不知道吗?”

  “现在才知道。”霍杨从善如流地说完,很有礼貌地一点头,“回去我打那个龟孙,谢谢老师。”

  老师目送着他离开,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自己点燃了一根校园谋杀案的导火索。

  霍杨自是想杀人,也没处杀,打了两局农药,又深感队友可能都是信佛的,就他一人凶神似的到处乱砍。

  他干脆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翻开书。如此坐了一会仍觉得不舒坦,就伸手撕了前面贴的计划表,连带着抽屉里那一沓空白的表,撕烂了扔进垃圾桶。

  这半个学期,霍杨堂堂不缺课,心无旁骛地学习。文艺部换届选举,他成为了副部长之一,事情愈发繁忙,而他居然能学习杂事两兼顾,抽空还跑步。到了期中考试,拿了个出人意料的好成绩。

  他爸开车路上想起了这档子事,立马打电话给了霍杨,听说了名次以后,还挺高兴。

  他儿子静静等他发表完一篇成功学演讲,说道:“爸,我报名了支教项目,要去四川。四月底到七月,三个月。”

  “什么?”他爸一愣,“你不上学了?”

  “我们打算自学,考试周回来考试。有学长学姐带我们。”

  “上学重要,你看你这次考得多好。”他爸皱着眉毛,拨转了方向盘,“放假再去。”

  “放假我出去打工。我们学校前乐队主唱让我去他那里串个场子,按日结算。爸,支教那边我面试都过了。”

  “先别管那个鬼支教。你打工干什么,家里养不了你了?”他爸有点憋火,但还是极力压了压,沉声道,“先好好上学,毕业你爱去哪去哪。”

  副驾上霍杨妈妈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老霍……”

  “爸,”霍杨平静地说,“我不喜欢学金融。”

  “不喜欢——不喜欢?”霍杨他爸嘲弄地重复了一遍,突然一辆车从侧边插过来,一溜烟挤到了他前面。他猛踩了急刹车,随后后面响起一片鸣笛声,“……操,他妈的龟孙子!”

  他按了免提,暴躁地把手机往自动挡旁边一扔,双手握着方向盘,一边探头看着前面的路况,一边火气很大地说道:“别管什么喜欢不喜欢,你爸当年在酒店里给人做维护,被机床割过几十次,我难道就喜欢?为了考注册证,东城区那个破图书馆大半夜失火,老子差一点就没跑出来,我喜欢么?霍杨,你也老大不小了,别那么天真,你先有能力有底气了再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现在和以前能一样么?要是我对工作没一点热情,还整天应酬谈业务每周工作八十个小时,喝酒喝得胃溃疡。你觉得这样就是对我好了?”霍杨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强硬了起来,来了个先斩后奏,“我就是通知你一声。志愿者项目包食宿,生活费我还有点,这三个月你就不用担心了。”

  “反了你了!”他爸咆哮如雷。霍杨听见他妈拿起了手机,在听筒边快速说道:“你先不要说了,你爸爸开着车呢,等回家以后我们再——啊!!!”

  这一声尖叫尖利得不似往常,霍杨心脏骤然紧缩,他还没等出声,就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在一起的巨响,几乎撞破他的耳膜,让他肝胆俱裂。

  “妈?妈!”霍杨顾不上走廊里其他人投来的诧异目光,狂奔向楼梯,差点撞飞别人,大吼道,“爸!爸在旁边吗?!你们在哪?说话!”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霍杨没听出来那是他爸还是他妈,“我在西……”

  随后又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也是撞击,以及汽车吱吱嘎嘎地扭曲的声音,让人牙酸。

  那边彻底没了声息。

  四面八方,刺耳的车喇叭传来,一声声仿佛催命的丧钟。

  -

  霍杨抱着沉甸甸的骨灰盒,木偶似的坐在火葬场的椅子上。他想自己何德何能,居然半年内来这个地方两次,还把同样的事情做了两次。

  当工作人员端着阴惨惨的假肃穆,词都不改,捏着嗓子道,请家属们对遗体三鞠躬吧,来,孩子站最前面。霍杨差点就要笑出来。他借着鞠躬弯下腰,竭力控制着这种着魔一样的笑意,憋得肚子都疼,憋得早就干涩了的眼角都挤出了两滴眼泪。

  多滑稽啊。他想。

  交警大队都快被他烦死了。他们一遍遍放马路上的监控录像,给他看卡车司机的口供笔录,一遍遍地解释:XXXX年X月X日,下午X时X分,他爸妈的雪铁龙突然钻进了两辆大货车的中间,摄像头还拍下了他爹在驾驶座上打电话的照片。雪铁龙没有减速,径直撞上了前面的大货车,前面的大货车立马急刹车,但后面的另一辆大货再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在沉重的惯性里继续向前飞驰。

  它们生生把雪铁龙挤成了一片雪饼,车窗上都炸开一片血花。

  大家众口一词,告诉他,这就是意外。彻彻底底的意外。一夜间家破人亡的多了去了,都只是霍杨运气不好。

  霍杨死活不信这场事故完全是意外。一定有人捣鬼,不是叶翰,就是其他什么叶幺蛾子,祸害完小胖以后又来祸害他。这可是车祸啊!哪有那么多意外的交通事故?他甚至想摆脱老爸的同事,去车管所查查那辆银天使——闹腾了一通,于事无补。

  好在他还没全疯,跑到叶朗小金屋去泼狗血,在墙上喷红漆什么的。

  他谁都不想见,谁都不想理。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四天,瘦得快脱型。

  他爸妈平日节俭,不说大富大贵,给他留的财产还算可观;家里亲戚也没有什么幺蛾子,除了一个败家子表哥,跑到他这里,苦兮兮地跟他借钱以外。

  北京地价金贵,活人尚且买不起房,死人住的地方也宽敞不起来,活了死了,你的名字都拘在这都市里的一个小方块里。倾家荡产,穷其一生地求这么一块安身的位置。

  许多年后,霍杨乘着热气球,缓缓掠过在壮阔绝美的大峡谷,狂风激荡之际俯身往下看,想起他父母沉睡的那一块墓地,是多么的渺小,无迹可寻。

  十八岁的少年木着脸,听着爷奶姥姥、叔叔姑姑、哥哥姐姐们一起商议了半天,最后拍个板,决定了一个离市区近的公墓,挑个中不溜的价位,择吉日下葬。

  他把爸妈的骨灰放进了同一个盒子里,又拆了两人年轻时期的一张黑白合照,放进去。

  “你俩地底下秀恩爱去吧,”霍杨想着,“我终于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窗外面是依然是安静夜色,万家灯火。

  他看着外面,想着,这会是一场噩梦么?

  会是噩梦么?

  梦醒了,他保证这一次不会有争吵,他心里流着血也会对他们笑。

  现在他心里只是流着血。

  葬礼举行的那天,北京下了一场春寒料峭的大雨,卷着城市里刮出来的沙尘暴,浇得公墓里一片泥泞。

  霍杨撑着伞,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墓地被掘开。

  叫他上去放骨灰盒,他就上去;叫他铲一铲子土,他就去铲。风雨沾湿了他单薄的衣服,打乱了他的头发和睫毛,他只是一动不动,冷眼旁观。

  他还听到身后传来了一片细密的、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是皮鞋鞋跟踩在石板路上的清脆响声,停在一个大概是他身后十几步远的位置。

  咳嗽声,衣服摩擦声,还有极低极低的谈话声,都在黏腻的雨声里听不分明。

  霍杨直挺挺的脊背早站得僵硬了,雨水顺着脖颈,倒灌进衣领里,冰得他满心都冷。旁边有人回头去看,都噤了声,转过头来看他,等他反应。

  霍杨没有反应。

  也不知道这么站了多久,他才转过头。

  碎琼乱玉,凄风苦雨。

  叶朗握着一把大伞站在那里,手背上筋脉分明。他穿着黑西装,胸前一朵白花,尽管后面还跟着几个同样黑衣白花黑伞的保镖,但他们都是庄重和尊敬的模样,并不喧哗取笑。

  只是他看着太苍白了,不是憔悴虚弱,而是和他那双浅色的眼睛一样,倒影着周遭这些可笑的亭台楼阁、花花草草,整个人都有种冰冷的、近乎透明的质地。比霍杨第一次见他时,还要疏离冷淡。而霍杨,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节哀顺变。”他很轻地说。

  霍杨扫了他一眼,然后再没有什么表示,扭回了头。他连打架的心思都懒的,平静地收了伞,走到爷爷身边,低声问:“咱们走吧?”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摆摆手,“打上伞,你别冻着。”

  他扶着爷爷。叶朗那一群人纷纷避让开一条道路,霍杨头也不抬,只是慢慢地往前走着,直到把爷爷扶上汽车。

  霍杨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我去买瓶水喝,你们等我一会。”

  门口有一家破旧而□□的快餐店,乃是方圆几里内唯一的饭店,老板悍而无畏,丝毫不怵半夜鬼上门。虽然破旧,但是却一直开着好多年。

  霍杨一进店门,暖气扑面往身上一吹,激得他打了个好几个哆嗦,才把身上浸透了的那股子寒意全驱出骨髓。

  他冰冻住的心底“咔嚓”裂了一条裂缝。

  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靠在柜台后面,看了他一眼,“请问您……”

  话说一半,她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

  霍杨嘶哑着开口,“打扰了……我就,坐坐。”

  在他彻底模糊了的视线前,看到那女服务员赶紧跑了过来,训练有素地搀住他,把他摇摇欲坠的半边身体按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随后又给他上了一杯热茶。

  热茶用一次性的塑料杯盛着,和那女服务员一样,简朴又沉默。腾升上来的热气涌到霍杨的鼻前,他的鼻腔发着酸,被猛地冲开了,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过了五脏六腑,烫得他浑身都哆嗦。

  他模糊地看见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打在桌子上,他拼命地喘着气喘到喉咙都发疼,嘶哑的尾音越来越大,还是化不开胸口铁铸了一样的痛苦。

  痛哭失声,是说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霍杨想着,自己应该是极度痛苦了,可是却像只濒死的野兽一样号哭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换回现世甜甜甜

  (也不怎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