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再被摁在床上, 度过和上次易感期一模一样的经历，明桓选择适当转移注意力，和郁寒舟一起去玩那个他推荐的老年人游戏。
原本以为会是双人合作游戏。
没想到。
这一次, 是明桓进入了郁寒舟记忆模拟的世界。
水波不兴，一眼望过去是水泥高筑的堤坝下平静的一大片湿地加湖泊。
空气里弥漫着淡水湖畔苔藓和鱼腥混合的气味，说不上难闻，但也并不算舒服。
天空依旧是湛蓝的, 不远处草地上还有小梅花鹿低头河水，青蛙蹦蹦跳跳地从岸上扑通一声跳进浅水滩里, 溅起一片涟漪。
倒是难得的原生态星球。
明桓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
四百年前的世界。
水岸渔网边上似乎有什么被缠住, 顺着被惊动的睡眠上下浮动, 忽然滚落到水里。
欸, 好像是一颗蛋。
明桓三两步过去, 大半个胳膊都探入水底，堪堪将蛋给捞起来。
是一枚非常不起眼的巴掌大的蛋，雪白色的蛋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暗灰色斑点。仔细看过去，灰色的部分隐隐闪着细闪似的光芒。
大小比鹅蛋要大一点，在水里浸久了冰冰凉凉的，感觉不到里面有生命。
但是, 出于龙族的直觉。
明桓小心翼翼把蛋揣进了口袋。
身体的温度很快传透过薄薄的蛋壳传递进去，明桓刚刚走出堤坝, 到了刚刚小梅花鹿喝水的草地上站定。
听到咔嚓一声。
蛋裂了。
他取出来的时候一道巨大的裂纹四散, 一只小小的还未长羽毛的翅膀伸了出来，顶破一角, 紧接着犄角顶破最大的一块, 探出头, 四目相对。
“！！！”
“！！！”
妈呀, 白羽恶龙！
明桓忽然反应过来，这他妈该不会是郁寒舟吧！
他居然回到了郁寒舟破壳的时候！
手一哆嗦，差点没把小龙抛地上。
小龙扑腾着翅膀慢慢悠悠地从他掌心里飞起来，他身边的梅花鹿忽然撒腿跑开，小蹄溅了他一身泥巴水。明桓还以为是怕他手里的“小郁寒舟”，直到听到身后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刚一回头就看野生大老虎呼着巴掌朝着他扑过来。
我去，这么大只！
掌心上扑着翅膀还在勉强保持平衡的小白羽恶龙幼崽，龙翼一扇，风动枝折，老虎似乎感到什么又蹿回了林子里去。
啊，龙龙牛批！
小小一只龙又落回了明桓掌心，下巴微微抬着，漆黑的眼睛似乎在打量着眼前这人。
“郁，郁寒舟？”
明桓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幼龙冷淡地眨动了一下眼睛，似乎对他说的三个字没什么反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明桓觉得这肯定就是郁寒舟。
原来郁寒舟刚出生的时候长这个样子啊，也是这么小只的，意外地好萌！明桓伸手戳了一下他的犄角，手里的小龙像是打开什么开关 ，一飞冲天没了踪影。
嘿，还摸不得。
我小时候给你摸了多少次，小气。
游戏里开启了时间大法。
明桓再一次见到郁寒舟的时候，他已经化人形了。帮着堤坝上游的那一对老夫妻打理着渔场。
破旧的棉麻裤子挽到了膝盖，穿着老渔夫过于宽大的米黄色上衣，还带着草编的帽子。
要不是少年皮肤白皙，瞳仁里光泽清冷，站在河岸边扫过来那眼神还有几分莫名熟悉，明桓差点就没认出来。
帮着老渔夫收网，动作娴熟。
明桓想要看得清楚一点，踏出半步。
成长期的郁寒舟不像他个子矮像十四五岁，这时候已经有一个成年的身高了。
眼廓很深，鼻梁极高，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忽然，那少年眼皮一掀，看到了河岸边躲在树干后偷窥的自己。
然后，俊雅的眉头就微微拧起。
明桓发现他往这边走来，跺着脚原地转了个圈，迎面已经看到那腿长的拨开一片灌木到了跟前，“你是那天那个……”
啊，少年音。
明桓莫名其妙地抿起嘴笑。郁寒舟的少年音好好听，还有，他原来从小腿就这么长。
手腕被捉住，明桓抬起头，对视上少年版郁寒舟漆黑的眼睛：“你不是人。”
骂谁呢！
你才不是人！
明桓哗啦一下挣开，还记得进入游戏前他是怎么被现实里郁寒舟弄得浑身酸痛爬都爬不起来的，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版的脸也有点来火。
“你已经分化了。”小郁寒舟的敛着神色，似乎在忖度着，“你是怎么做到顺利分化的。”
看来，他好像已经见过omega分化期死亡的事情了。
“回答我。”
我怎么做到的……我也是稀里糊涂的。
这不是你养的嘛。
明桓：“就，这样那样，然后就，分化了。”
小郁寒舟：“……”
话说他都成年了，为什么还被一只小幼龙气势上压住啊。
他不服。
“怎么着，小鬼，懂不懂礼貌。”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明桓忽然觉得这个游戏有点意思，抬起下巴，“叫我一声哥哥，我教你分化期怎么度过啊。”
小郁寒舟眉头紧紧拧着。
淡色的嘴唇微微压平，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这件事情很重要，最近又有一位小龙破壳了，累计起来，已经是第三位。我们这个星球上似乎有很多龙，但是，我至今没见过成功存活到成年的。”
“他们总是在出生后一到三年，莫名其妙的死亡。”
嗐，这不就是分化期的精神力暴动嘛。
“如果你知道该怎么解决，请告诉我。”
怎么老气横秋的。
四岁半的龙龙被一个岁半的龙龙说教了，心情更不爽了。
“你是不是饿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见他不说话，他叹了口气，将明桓带去了小木屋，给他打了一碗粥。
架在火堆上用铁丝吊着陶盅。
三眼鱼肉片和廉价的青菜叶煮出来的粥。
味道倒是不难闻，但是明桓在这个世界出生后吃穿用度都养得金贵，还是头一回喝这种满是柴火气的粥。
明桓低头喝了一小口。
好难喝。
他又问了一些问题，明桓尽量用他能理解的方式一一解答了。
郁寒舟手拿着锅铲不断搅弄着锅里的粥，“你是omega吧。”
“……”
“你的信息素，很好闻。”
被忽然这样一夸，明桓险些没端住手里的粥。
脸忽然就红扑扑的。
“你闻得到我信息素的味道！”明桓很快反应过来，郁寒舟还在成长期，能闻到异性的信息素味道说明他有严重的分化综合征啊！
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四百年后的医学知识。
明桓甚至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分化期综合征这个东西。
也没有阻隔贴，能让他闻不到自己的信息素。
“你有没有觉得很狂躁，不舒服，郁寒舟……”
“有一点。”他淡淡地说道，“没事。”
“是甜的。”
明桓摩挲了一下粥碗，“不对，是咸的。”
“我是说，你的信息素，是甜的。”
怎么郁寒舟一直在提信息素的事情，明明刚刚还在不停地问提高分化存活率方面的事情，现在搞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这个小郁寒舟也不知道他和自己匹配上的事情。
这样说算不算性.骚扰啊。
“很甜，又有点清苦。”
“很特别的味道。”
原主的信息素味道是黑鸦片，所以原人设里就是“致命的甜蜜”。闻上去很甜，但是随时就会杀死对方。
可是明桓上辈子信息素就是白茶味的，就是郁寒舟口中的“清苦”。
穿过来以后，他的信息素味道完全变了。
成了混合型气味。
想一想，现实里，他分化以后郁寒舟从来没有评价过他的信息素味道。
他居然被这小恶龙不经意的一句话撩到了，耳根子都莫名泛红。
“……是吗。”明桓战略性地捧着碗又喝一大口。
小郁寒舟显然还没发现他的羞赧，低头调整了一下火堆的木薪，用淡薄的口气继续陈述性肯定，“是的。”
“而且，你长得也很好看。”
明桓脸轰地一下红了。
郁寒舟之前也从没评价过他的长相。
原来自己长得还算入得了郁寒舟的那挑剔到不行的眼吗。
他还捧着粥碗暖手，对面的小郁寒舟已经喝了三大碗：“天气冷，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把晒的鱼干收了就回来。”
在陌生的环境里，明桓还有点不适应一个人呆着，即使陪着他的那个人是小小的郁寒舟也会让他平添很多安全感。
他下意识说：“那你快点。”
小郁寒舟掀布帘子的手好像顿了一下，声音轻柔一点，“好。”
“等我。”
明桓又试探性喝了一口手里的粥。
好像也，没那么难喝。
毕竟是郁寒舟亲手煮的粥呢。
明桓又喝了两口，靠水的地方风总是又冷又湿，不知觉间，明桓就把一碗都喝完了。
算了。
郁寒舟毕竟还在幼崽期，让他这样在冷风里去收小鱼干太可怜了，就帮帮他吧。
明桓掀起帘子追出去，本来的白天忽然成了黑夜。
一回头小木屋也不见了。
这是，时间大法又来了。
这次，一转眼居然就是五十年。
已经快进到了帝国和联邦的又一次战争。这里作为战事波及地带，风里已经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他看到好几架飞行器直接坠毁，紧接着，有一架跃迁式爆破战机直接撞入湖心。
湖岸上一个少年正要一跃入水底，倏然看到了不远处怔怔站着的明桓。
他似乎想要过来说两句话。
可是风里夹带的信息素的味道，一瞬间将他的理智掀翻，他似乎也惊讶于自己一瞬间的失控。抬腿一连退了好几步。
扑通一声扎进湖底，将那一架沉底的爆破型战机开了出来。
战机稳稳地停在他和明桓面前。
明桓看不到他，但是，他入侵了战机的通讯设备：“郁寒舟。”
“那时候我不是告诉你，等我吗。”郁寒舟问。
啊。
虽然只是一团数据，但是，对于郁寒舟而言，好像的确已经过去五十年了。
现在郁寒舟已经完全分化，声音也和现实里一模一样了。略微带着点质问的语气都很相似。
明桓不知道怎么解释，“对不起。”又问，“你要去哪里……”
郁寒舟曾经给他讲过，他幼年时期的故事。
经历了三位从小一起破壳的好友相继精神力暴动死亡，以及目睹了唯一存活下来的一只alpha刚成年就被抓走后，郁寒舟选择了走出这一颗小小的渔业星。
开着这一架爆破型跃迁战机。
去探索外面更大的世界。
去寻求，他想要真实与自由。
“我要去参加战争，我要守住联邦。”郁寒舟说，“你就待在这颗星球上，等我回来。”
“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和我在一起。”
郁寒舟的声音很淡薄，无比理智，“我可以感觉到，你对我很重要。可是，我一靠近你，就想标记你。”
“我见过omega被标记的过程，不到三十分钟，他就死了。”
“我不能标记你，但我也没办法按控制自己。所以，你不能跟我走。”
虽然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是郁寒舟凭借着理智的判断，远离了小龙，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际跳入湖水里。
而现在。
他也在努力平息着自己的精神力暴动。
“你在这里等我。”
“如果有一天，我回来找你了，那就说明……我平息了这场战争，并且有能力保护你。”
“在此之前，你要在这里等我。”
“好不好。”
四百年前的郁寒舟。
说话时的语气没有那么凌厉，也没什么生硬的命令感。
只是在陈述理性的判断，口吻却很温柔。
火红色的战机离他很近很近，只有一臂相隔的距离。
因为封闭型良好，二人的信息素被隔断。
这让他们难能可贵地能靠得如此之近。
“好。”
少年身形在熊熊烈火燃烧的绿岸上。
在巨大的跃迁战机前，小小一只，显得纤瘦又脆弱。
“不知道为什么。”郁寒舟本来已经要切断通讯了，还是留下最后一句，“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会分化成alpha。”
明桓：“什么……”
火苗即将烧到少年脚下，可他寸步不动。
“然后，真的就是alpha。”
因为战机底端伸出电磁炮枪，炮枪一点点往前挪，直到触碰到少年的额角。
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是一个大型机甲伸出一只手臂，很轻柔地，搭放在了他的头顶。而明桓，居然难得低下了头，很温顺地蹭了蹭冷冰冰的机器。
你会平息战争。
你会当上联邦的上将。
你会拯救以后很多，很多，很多的幼龙和人类。
少年抬手摸了摸电磁炮枪口，明明才见过不久，可是居然生出一种真正分别的难过感。
“郁寒舟。”
“去吧。”
“四百年后，我们会真正相遇的。”
***
从游戏里清醒过来，明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红了眼眶。
原来，那就是小时候的郁寒舟啊。
那种真实感太强烈了，强烈到他似乎真的能感受到郁寒舟这四百年来一个人经历的那些事情，孤单，又执着地往前走时，那种莫名的坚定。
更奇怪的是。
那个游戏里的小郁寒舟太真实了。
他怕他真的会等四百年。
更怕的是，他只是一团数据，等了四百年，也等不到他。
他哭着哭着，听到也跟着清醒过来的郁寒舟说：“你最后那句话，直接让我意识苏醒了。”
“……啊？”
明桓还没反应过来。
合着这不是个单人游戏啊。
“那个小郁寒舟，就是你吗……”明桓这才反应过来。
“嗯，这个双人游戏就是一方进入游戏的时候，精神体记忆会手动截取提取早年的一部分，直接还原成人物，然后伴随另一方进入根据前者的精神记忆构建的虚拟世界里。”郁寒舟现在也回忆起分别的时候那种沉痛的感觉，还有明桓最后那句四百年，让他直接察觉不对，意识苏醒了。
明桓：“……”用力擦眼睛：你还我眼泪！
我还以为那只是一团智能数据造出的虚拟人物，游戏关闭就会消失呢。
感怀的心情一旦消散。
身上的酸痛就变得明显起来。
明桓苦大仇深地吸了吸鼻子，这个骗身又骗心的白羽恶龙！
“饿不饿，我去给你煮鱼汤。”
发现小龙鼻子都哭得红扑扑的，郁寒舟伸出手擦了擦他的脸颊，“别哭啦。”
“脸都哭花了。”
熟悉的温柔和迁就感重新回来了。
明桓发觉郁寒舟身上的信息素浓度恢复到了平时的水平。
忽然之间意识到什么。
“哟，易感期过去了是吧。”
小龙揶揄，“鱼汤，这是一碗鱼汤能解决的事儿吗！”怒从心生，一锤砸向床板，震得他身子歪了一下，幸好被郁寒舟伸手扶住了。
“嘶。”
“先别乱动，我去拿药。”
郁寒舟看着他身上斑驳的痕迹，也有些理亏。
每次易感期总是会不自觉地做得十分过火。
易感期的时候他做得多狠，易感期过去了，这只小omega就会多难哄。郁寒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取过药膏后直接把明桓从被子里抱起来，掌心暖暖地把药膏搓开，轻轻地点在他身上的淤痕。
另一只手覆在他的肚皮上揉一揉，很是讨好。
明桓的火气暂且被压下去一些。
“一会儿带你去买冰激凌，是新出品的口味。”郁寒舟亲了亲他的嘴角，“晚上就喝鱼汤，好不好。”
“再给你炸两个糖醋牛肉丸子。”
“再片半盘沙蜜瓜，新鲜的，早上刚买回来。”
明桓肚子被揉得很舒服，哼哼唧唧：“不要等晚上，现在就片瓜。”
Alpha在他的omega眉心印上一个吻，“好。”
四百年，从没遇见过明桓的自己。
大概很难想象到四百年后会这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