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淮胜在夜回行馆的路上遭一世家公子酒后调戏,为自保,无奈将其重伤, 昏迷至今未醒。
宫澶知晓后命其父闭门思过罚俸三年,又赔上厚礼安抚淮胜与堵在宫门口的祁国使团才算了事。
幸在淮胜使得大体, 称不愿两国交好之大事因她一人半途而废, 极力帮助宫澶安抚祁国使团,这才没将此事闹大, 只是和亲之事就此作罢。
七日后,淮胜与祁国使团离京。
而宫哲因护卫公主不力, 被宫澶一顿训斥后,以追查山匪为由请调宿州,将功补过, 宫澶允。
……
“他要带我回大杨山?!”
“是啊,”镜心一边忙着给清秋收拾行李一边与她闲聊,笑得合不拢嘴, 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我听王爷说要去宿州查什么案子,就在大杨山附近。你不正巧是大杨山人吗?王爷怕你想家, 就说要带你一起去,查案之余也好陪你四处转转呢。”
清秋听罢怔然, 旋即心中一喜。
那日陶酌风趁夜前来找她时, 她便与他说起过之前那场预知梦, 梦中宫哲主动带她回了宿州, 她想这是逃离他身边最好的机会。
——多则一两月,少则十几天,宫哲会带我回宿州。只要到了宿州, 我便有机会逃走。只是需要你提前帮我安排一二。
——如何安排?
——宫哲眼下对我志在必得,非要我回心转意不可,只怕我继续冷眼相对也无法让他死心。想要让他放弃,除非……除非我死了。
——你的意思是……假死?
只是梦中大杨山的桃花已开,想来该是入春了。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梦中之事竟会提前发生。
也不知道陶酌风那边可有准备妥当。
“他可有说过何时出发去宿州?”
镜心把最后一件衣裳收好,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小包袱,笑道:“收拾好了就出发。王爷的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多时了。”说罢便拉着尚在震惊的她出了门。
前天夜里下了场大雪,直到现在仍未化,积雪被下人扫开,只留下一条小径直通向院门。
小径中间站着一个人,白衣胜雪,英挺若青松。
见宫哲在院中等清秋,镜心心里立刻明白是自己先溜的时候了。于是她把包袱抱在怀里,对清秋小声说了句:“我先去把包袱放马车上,你别着急,慢慢来。”说着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趟着没过脚踝的雪蹦蹦跶跶地跑了,路过宫哲身边时,还不忘做了个不怎么标准的行礼动作,快声道了句“见过王爷”。
“哎!镜心……”
清秋刚想出声阻拦,镜心却早就跑没影了。
倒是宫哲听见她的声音转过了身来,一双墨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伸过一只手来:“雪天路滑。”
清秋咬着下唇,没有去握他的手。
自从那天夜里他喝得酩酊大醉,跑去砸她的房门又莫名其妙地抱着她道歉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当时她想,她对他说的话已经足够明白了,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回到从前,偏偏他还是不死心,如今见了她,竟好似那晚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
他可以装作酒后忘事,她却做不到。
可他偏又挡在她的必经之路上不走。
踌躇几瞬,清秋学着镜心踏上了路边的雪堆。积雪深厚,她一脚踩下去便像是陷进了棉花堆里,又轻又软,还有凉森森的雪花涌进她的绣鞋里,瞬间化成了冰凉的水珠,沾湿了她一片裤脚,冻得她一哆嗦。
宫哲见状登时眸色一沉。
她宁肯踩积雪,也不肯与他一道走么?
他已经道过歉了,甚至主动服软来牵她的手,她何至于恨他至此?
“清秋。”他沉着声叫住了她,两手攥得紧,才勉强按捺住将她扯进怀里来的冲动。
近来他似乎时常生气,尤其是一碰到她,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镇定和冷静就全都分崩离析。
这种感觉令他觉得陌生,他不喜欢,却又不知如何改变。
缓了缓神,他长出了一口气,回身看向清秋的背影,扯出一个甚是僵硬的笑容来:“上次你出府,就是想回宿州吧?这次我陪你去,住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
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何明明生她的气,一开口却是低声下气的讨好。
她想要回家,他就陪她回家,她要是想在宿州呆上一段时间,他便抛下政务陪她一起。她想要的他都肯给,是不是这样她就不会再想着离开他。
清秋听他说完,顿了一顿,不咸不淡的道了句:“谢王爷恩典。”
……
去大杨山的路上,宫哲借口肩上旧伤未愈,无法长途骑马,恐颠开了伤口,死皮赖脸地非要挤进清秋的马车。
车内空间不大,与他当初接她离开龙泉庵的那架差不多。他在里面坐着,清秋便只坐在口上,稍微再偏左一分就是车外。
一年前离开大杨山时,她离他甚远,是因为不敢靠近,可心里却是盼着早日与他亲近的。如今回到大杨山,她同样离他甚远,却是因为不想靠近,不想亲近。
宫哲看着这极其熟悉的一幕,倘若不是车外风雪潇潇,他说不定会生出时光倒流的错觉。
可时光不会倒流,他也依然没有想通,他们究竟是如何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
大杨山,仙居镇。
这是大杨山附近一个稍大些的镇子,虽然与那个出现猛虎嗅霜花的古村相距甚远,但却是这附近为数不多的,能容得下大队人马驻扎的地方。
此时正值寒冬时节,仙居镇甚少有外地商旅,客栈之中的房间几乎全都闲置着。
故而宫哲带着身着便装的神武卫住进客栈时,可把那客栈老板乐坏了。
宫哲安顿好清秋后,便与展晟一道离开了客栈,说是要先与当地的官府了解些关于那古村的事,却将两个神武卫留在了客栈之中,保护清秋的安全。
“此地与祁国细作多有联系,须得谨慎防范。”
他说的冠冕堂皇,清秋却知道,自己极其熟悉大杨山附近地形这件事,宫哲他心知肚明,若是留她独自呆在客栈,不等他到宿州府衙,她早就跑到不知何处去,再也不会让他找到了。
她低眉顺眼,跟到房门处,对宫哲低声道了句:“王爷多加小心。”
宫哲脚步一顿,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旋即反应过来,回头惊喜地朝她一笑,像是初尝爱情滋味的青葱少年般,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放心吧!”
说罢转身离去,脚步振振有声,精神得很。
他走后,楼下两个打尖的外地客商也随即付了账,紧跟着离开了客栈。
清秋听着下楼的脚步声消失,这才缓缓关上房门,环视起这间客房来。
客栈的名字与她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就连房中的装潢也别无二致。
确定这里正是梦中的地方后,清秋这才放下心来。
陶酌风几日前离开上京前往宿州前,曾与她彻夜长谈,商议假死潜逃的计划。那时她将梦中所见仔仔细细地对他复述了一遍,其中就包括这间极为重要的客栈。
当时他们笃定宫哲带着神武卫离京定是有公务在身,而他绝不会带她去危险的地方,这就意味着她有机会独自留在客栈,至多有几个神武卫留守,但也绝不会擅闯她的房间。
这便是她逃走的最佳时机。
清秋悄悄插上房门,换上了一身不怎么惹人注目的素色布衣。
若是陶酌风能及时赶到,此时应该已经在客栈附近住下,甚至很可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有他里应外合,她要逃走该会简单许多。
“咕咕——咕咕——”
窗外两声鸟叫引起了清秋的注意。她瞥了一眼房门,两道神武卫的身影映在门上,一动未动。确定神武卫没有起疑后,清秋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
陶酌风那张俊逸的脸出现在窗外,扒着窗框对她笑。
他眉睫上沾着雪花,浑身泛着寒气,不知等了多久,脸上的笑容却让人如沐春风。
“都准备好了?”清秋压低声音问他。
“当然。”
……
在宿州府衙的宫哲是在听到客栈起火的消息后才匆匆赶回来的。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客栈时,火势烧得正旺,周围的人提着一桶桶的水泼向火场,却根本无法阻止肆虐蔓延的大火。
黑烟滚滚中,宫哲目眦欲裂,翻身跳下马去,不顾展晟的阻拦,一头扎进了大火中。
“王爷!”展晟一急,忙打湿衣袖一掩口鼻,跟在宫哲身后冲了进去。
身后的神武卫同样以湿布掩鼻,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进去。
“王爷!里面危险,卑职来找清秋姑娘就是!”
宫哲不听,赤红着双眼冲上二楼客房,刚一推门,只听“哗啦”一声,烧断的房梁轰然砸下。
“王爷小心!”展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宫哲的袖子往后跌去。
房梁应声而落,正砸在宫哲方才所站的地方。
“请王爷先出去,卑职来找!”展晟说罢,不顾宫哲厉声喝止,与随后赶来的神武卫一起将他生生拖出了火场。
客栈外天色已暗,宫哲脸上挂着黑灰和几道血痕,双眼猩红都盯着几乎倒塌的客栈,眼中倒映着熊熊火光,一言不发。
展晟同样一身是灰,带着两个神武卫走了过来。
那两人是留在清秋身边的,方才在火场之中没有发现他二人,展晟便知清秋定然早已离开了火场,只是宫哲一时情急,竟连这一点都没想到。
只是等这两人回来时,展晟听着他们的汇报,却是心里一沉。
“王爷,”两个神武卫道,“清秋姑娘她……”
宫哲猛地转过头来盯着二人:“她怎样了?!”
两个神武卫对视一眼,为难道:“回王爷,客栈起火前,卑职二人见到几个可疑之人,正要去追时才发现楼下已经起火,便想先带清秋姑娘离开,可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来开,破门之后才发现,清秋姑娘早已不在房中。”
不在房中,便是还有生机!
宫哲此时已经无暇去问清秋为何会不在房中,又是去了何处,只急着追问:“她人现在何处?”
“王爷……我们二人追着清秋姑娘的鞋印到了后山,在崖边发现了一只绣鞋,峭壁之上的一丛枯枝上挂着几根布条,似乎……似乎是清秋姑娘的。”
*
仙居镇后有座藿莲山,山脚下是条湍急的黄羊河,河水一到冬季便冰冷刺骨,却不会结冰。
藿莲山的一个山洞中,清秋浑身湿透,头发上滴着水,打着哆嗦坐在火堆旁烤着火。
陶酌风抱着一堆柴火进来,填进火中,看了两眼清秋那副凄凉可怜的模样,解开了自己的外衫,轻轻柔柔地披在她肩上。
“怪我准备不周,忘了给你带干衣服来,先穿着我的吧。”
他的衣服外沾着淡淡寒气,内里却是暖烘烘的,似乎还有一股清甜的梅花香气,闻之便觉身心舒畅。清秋也不跟他客气,打着寒颤裹紧了外衣,朝他笑了一笑以示谢意,随即又轻轻皱了皱眉:“你说,我们留下的那些痕迹,宫哲他会信么?”
陶酌风也蹙眉,语气有几分严肃:“先不说他会不会信,方才我悄悄潜回仙居镇,才知那间客栈竟在你我走后,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