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后寝宫出来,门口便有侍卫候着,直接将曲哲带到清禄寺。
曲哲感觉自己完全是被绑过去的,到了清禄寺门口,里面台子都已搭好,而且提前几日便在山下设卡,不准百姓上山烧香祈福,只让前来吊唁之人上山。
“殿下,明尚公主在偏殿内,丧服也都为您准备好了。”
曲哲一看,居然是身齐衰,还真把自己当成她丈夫不成?
“这都什么啊?守丧已经不合常理了,再穿这么身衣服就太不合适了吧?我与明尚并未确定婚约,又怎能穿齐衰?带条腰丝就好了。”
现在清禄寺中,权利最大的就数二皇子了,再说人家说的有理,齐衰是丈夫为妻子服丧所穿。人家俩一个未婚,一个未嫁,怎能穿这么身孝服?
“对了,派个人把薛统领给我叫过来,再回我府上去送个信。”
“是,属下这就去。”
公主刚刚停灵清禄寺,也没什么人吊唁,曲折系好白色腰丝,先走进去烧了些纸。看着躺在木棺里的公主,不免心中默默念叨。
公主啊,我知道你走的冤,我也知道这件事与我脱不开干系。别的不说,我曲哲有亏欠你的地方。但还是希望你在天有灵能够安息,下辈子,投生到普通百姓家吧。
曲哲心中念完这些话,便乖乖跪坐在后面。
半下午时候,薛子安才赶过来,穿了一身黑衣,先对死者礼拜。
曲哲起身,跟在他身后溜了出来。
“子安,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薛子安左右看看,又将他拉倒僻静处,“今早莫名接到密令,让暗中安排两万城内守军到东门外。”
曲哲诧异的瞪了下眼,“什么意思?难不成大逸带着兵马过来的?”
薛子安:“怎么可能?”
“那为何要暗中埋伏甲兵?”曲哲迟疑一下,“怕大逸暗中有所行动?”
薛子安摇摇头,“不知。但你自己在这,一定要小心为上。”
今日薛子安没穿轻甲,一身绸质黑衣,腰间挂着那枚镂空禁步。
曲哲的是日日挂在身上,但两人同时佩戴,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喂。”他用手肘轻轻碰了下薛子安,“般配吗?”
“什么?”
“这个呀。”他伸手戳了戳薛子安身上那块。
“你来这是守灵的,居然还敢笑,只怕真是没被冻够。”薛子安埋怨归埋怨,但眼中藏不住那份宠溺。“冻伤药膏没带吧?我给你拿了些。”
“还是子安对我好,知道疼我。”曲哲伸手去接,好好借机摸了把手背。
“二哥。”
等再一抬头,周梦一身素服,在不远处对他浅笑。
“梦梦!”曲哲急忙走过去,每一步都痒得难受,“我还想去看你呢,结果被抓到这来了。对了,你的腿怎么样?”
周梦眼神轻飘飘看了薛子安一眼,又定定落回曲哲身上,“反正都是废的,若真能为二哥做点什么,我倒是愿意。”
曲哲被这句话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再撞上周梦那含混不清的眼神,登时心跳漏下半拍。突然又想起那晚他昏死间呼喊的“二哥”,只觉烧得耳根发烫。
周梦没再说话,一双大眼睛含着水波般瞧着他,不言不语,柔情里都是委屈。
“咳”曲哲无所适从的咳了一声,“怎么还特意跑过来?其实你不过来也没人会埋怨的。”
“二哥这是哪的话,我来只是想看看你。哦,对了。”他伸手从袖子掏出个小瓶子,“这种药膏治皮肤疼痒很管用,知道你冻伤了,定不好过。”
“啊,谢谢。”曲哲伸手去接,周梦指尖不经意碰在他掌心上,曲哲手一抖,瓶子险些摔碎。
“拜见四殿下。”薛子安从后面走上来,弯腰施礼。
周梦微笑颔首,目光落在两人腰间挂的禁步,他眉头轻轻抖了下,悄悄用力攥住衣摆。“二哥,要在这守几天?”
“不知道啊,可能等到大逸来接公主离开吧。”
“那还有些时日。”
曲哲没心没肺的笑了笑,“可不嘛,安排了个好差事啊。”
“没事,反正有薛统领在这陪你,倒也不会觉得闷。”
薛子安刚要开口解释自己公务缠身,哪料到曲哲急忙递出句,“嗯,是。”
周梦笑了笑,像初春清早掠过嫩叶的朝阳,柔弱又明亮,纯净中带着温暖,没一丝杂质,好看得清透,可又那般阴郁。“那我先进去为公主烧些纸钱。”
“好,慢些。”
薛子安虽然人木讷了些,但还是察觉出有些异样,“你们俩怎么了?”
曲哲也不好说怎么了,也许是他太过敏感?毕竟梦梦没什么朋友,和自己亲近倒也正常,只是最近感觉亲近的有些过头。“没事,对了,城外士兵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我是告假出来的。听说你在这不放心,就先过来看看。”
曲哲咬着唇,歪头瞧薛子安,“我也没什么事,只是吧...想你了,便叫你过来。你若有公务,就快回去吧。”
“好,自己多注意。”
“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两人相互嘱咐几句,难舍难分的道了别。
之后几天里,曲哲基本是被软禁在清禄寺内。前来吊唁的人不多,想想也对,毕竟是大逸公主,能有几个人熟悉?来的基本都是奉命,或者另有原因。
例如三皇子,纯粹是来看他热闹的。
不过此一番三皇子被太子弄得够惨,朝中大权基本丢个干净。
曲哲再见到他,反而觉得老三有些超脱的喜悦,不知道是看清世事,还是又想到了坏点子。
这夜北风呼号,山上本就风大,今晚也不知老天爷哪里不爽,竟往死里刮。屋外枯木被吹得几欲折断枝,夜风还在山里悠扬的嚎叫。
曲哲脚上发痒,外加这样的鬼天气,偏殿里还停着明尚,想想便越发睡不着,心里直念“阿弥陀佛”。
“殿下?”外面似乎有人喊他。
这大半夜的,谁呀?
曲哲躲在被窝里没动,向窗口张望一番,树影重重,如挥着手臂索命的恶鬼,他将身子往里缩了缩。
“殿下?您在哪?”外面那个声音似乎并不打算放弃,“二殿下?”
声音似乎清楚了些,“莱客兄?他怎么会来?”
曲哲忙披上衣服,将屋门打开道缝隙,只见史莱客在狂风里被吹得睁不开眼。“莱客兄,我在这呢。”
史莱客慌慌忙忙走进屋内,“殿下,快穿好衣服,随我走。”
“嗯?不守灵了?明尚公主人还没接走呢,我现在跑了,皇后指不定在皇上面前怎么编排我呢。”
史莱客似乎根本没听,上手开始往曲哲身上套衣服。“出事了。”
他声音很低,动作粗鲁又急促,掰着曲哲的胳膊往袖子里塞。
“唉唉唉,干嘛啊?出什么大事了?”他还没看过史莱客如此慌乱过,“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三皇子周寒,起兵造反了。”
“什么?”曲哲觉得自己脑袋上炸响惊天一声雷,“不会吧,他前天还来清禄寺吊唁,也没什么异常啊。”
“难道造反要写在脸上吗?”史莱客开始往他脚上套鞋子。
“老三怎么会突然造反?他疯了?”
史莱客深吸一口气,“我听说,皇上身边有个小太监,是三皇子眼线。前段时间皇上重病,殿下不是也知道吗?据说最近越发严重了,已经认不得人。”
曲哲回想了一下,那天自己被罚跪在雪地里,老三也去了。皇上的确生病,但也不至于到认不清人的地步,难不成最近几天急转直下?
“所以,老三怕皇上…”
史莱客抓起旁边披风,系在曲哲脖子上,“若皇上驾崩,皇位自然是太子的,三皇子现在已经没有和太子斗的本钱,只能背水一战。”
他倒是不避讳,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也许天一亮,宁国易主了。
曲哲还处在半懵的状态里,“老三什么时候起兵的?”
“一个时辰前吧,薛统领派人将我送出城,说务必先带你离开清禄寺。”
“薛统领?子安...对了,子安在东城门把守,老三应该是从东门打进京都...那岂不是...”曲哲半边身子发麻,他不敢再去想。“不行!我要去找子安!”
“你疯了?”史莱客一把拉住他,“三皇子私藏□□,东门现在早成了一片火海,你去能干吗?”
“什么?”曲哲瞳孔猛地收缩,“不会的...子安提前好几天就得到了密令,证明皇上早就有所戒备,所以老三不会成功的。子安...子安也不会有事,对吗?”
史莱客没应声,拉着他便向门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曲哲疯了般怒吼一声。
他现在心里乱成一团麻,究竟怎么回事,薛子安会不会有危险,宁国会怎样?
夜风呼嚎从耳边刮过,小刀子般割在脸上。
史莱客也压着一肚子怒火,扭头压低了声音质问,“若三皇子成功,我敢打包票,他第一个要杀的人不是你就是太子。也就是说,天一亮,也许一大帮人就会提着刀站在你面前!”
“薛统领拼死相护,不是为了让你任性而为!是为了要救你!”史莱客一双眼在夜幕下宛若鹰戾,“你懂不懂所有人对你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