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李公公小跑着出来,“四殿下,皇上有请。”
贵叔推着周梦走了进去,宁帝最近不舒服,一顿饭要吃一会歇一会。此时桌上碗盘还没撤下去,他正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
“儿臣拜见父皇。”
宁帝深吸口气,“若是因为周寅那个逆子,你便不必开口了。”
还没说话,已经先把路堵死。
周梦低着头,“父皇,工部最近上报一个水利工程,需要下拨银两,而且数目不小。儿臣觉得北方冬天不适宜开土动工,这笔钱要不先压着?”
“嗯,压着吧,他们天天就知道伸手要银子。”宁帝端起碗,夹了颗青菜。“老四,你吃了没呢?”
周梦低诺诺回到,“还没。”
“大冷天,又不吃饭,这个时候跑过来做什么?”他抬起筷子摆了摆,“回吧。”
周梦没动,“父皇,都说兄弟连心…”他语调轻缓。
宁帝的手顿了下,未开口打断。
“二哥平日里待我不薄,他性情虽直了些,但绝不会存心顶撞父皇。”周梦缓缓抬起头,一双眼如未起涟漪的湖水。
“你还是来为他求情的。”宁帝面无表情。“那你说说,他错在哪?”
“二哥错在,不应否了这门婚事。他没替父皇着想,也没替宁国着想。”
周梦虽久不出门,朝堂之事也从不参与,但一颗心却如明镜般。
宁帝面色稍稍缓和,没做声,似有意要继续听下去。
“二哥脾气倔强,认准的事,认准的人,他便会寻着一直走下去。明尚公主虽好,奈何进不得他的心。”
宁帝目光如刀子般投向周梦身上,“认准的人?他认准了何人?说来与朕听听。”
“这个…”周梦语塞,“儿臣,只是打比方。二哥性子直爽…”
“他认准的事,又是什么?”宁帝打断周梦的话,“你们兄弟俩还真是连心啊。”
“父皇,儿臣别无他意,二哥他只是想找到幕后…”
“幕后?”宁帝眼角跳了下,“身为皇子,该如何处事?我宁国律法在你们眼中只形同摆设,对吗?一个个吵着幕后,哪来那么多阴谋诡计?!”
“儿臣知错!”
“他这样与朕说,又这样与你说,是不是还要这样与世人去说?难道全天下都欠着他周寅的?!”
“还请父皇息怒。”周梦双手用力撑着轮椅,身子吃力的向前冲了下。
一身闷响,周梦跪倒在地上,歪歪扭扭几乎是半趴着。
“殿下。”贵叔急忙上前去搀扶。
周梦摆了下手,努力让自己跪起身,“二哥有他的难处,父皇还请明鉴。”
李公公在一边急得直瞪眼,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说这种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倒是挺为他着想,他有难处?他可看到我宁国难处?”宁帝原本平息的怒火,被这把柴越烧越高。
儿子在父亲面前犯倔,可以说他不懂事。但若四处宣扬,这不是卯着劲要造反吗?
“二哥可能是一时糊涂…”周梦整个身子都在打颤,“父皇…”
“啪!”一只玉碗应声摔碎在周梦面前。
“住口!给我滚出去!”宁帝高声怒斥,“谁若再来给周寅求情,就一起跪到外面!想清楚了再说!”
李公公眼尖,低低“哎呦”一声,忙跑过去扶四皇子。
周梦手指被玉碗碎片划伤,压在地上已流出一小滩血迹。
“还不快谢罪?”李公公掏出块手帕塞进四皇子手里。
“儿臣知罪,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贵叔和李公公一人搀着周梦一条胳膊,几乎是把人从地上拎起来的。
周梦死死咬着唇,但耐不住腿上剧痛,人被放在轮椅上时,依旧闷哼了一声。
他毕竟是宁帝亲儿子,当父亲的着实不忍看他这般。只是皇上的威严不容此刻放下,“以后和你那二哥走远些,快回去吧,别让婉妃等急了。”
“是,父皇,儿臣告退。”
周梦整个人瘫在轮椅上,一张脸惨白,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贵叔推他走出房门,夜渐浓,北风卷着白毛雪,顶得人喘不上气。
曲哲抹了把眼前薄霜,隐约看到周梦手上包着块帕子,此时似乎已被鲜血染透。
“贵叔,去二哥那,我有话对他说。”
“殿下,咱们先回吧,您这身子…”
“快。”
贵叔叹了口气,推着他走到二皇子面前。
曲哲看到周梦时吓了一跳,刚刚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梦梦,你没事吧?”
“二哥,是弟弟我无能…”周梦唇色惨白,张合间似吐不出气般。
“快别说了,都是二哥不好,还连累了你。”眼前情况,不是傻子都能看明白。
虽然曲哲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可眼前周梦这般,定是因他而起。
“二哥,回头和父皇认个错,他还是疼你的。”腿上钻心疼了下,周梦死死闭上眼,痛苦的模样让人揪心。
“殿下?”贵叔忙蹲下身子,轻轻帮周梦揉了揉腿,“我们快回吧,再拖下去,只怕会不好。”
周梦此时已疼得晕死过去,含含糊糊嘴里喊得都是“二哥”。
曲哲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贵叔,快带梦梦回去吧,过几日我再去看他。”
求情没求成,反倒把周梦也搭了进去。曲哲被北风吹得格外清醒,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好在老天留些情面,雪下到子时便停了。
他在雪地里跪着,半截腿埋在雪下,冻得早没了知觉。
李公公半夜摸出来,带着两名小太监,呼呵着帮二皇子把周身积雪铲开。
“你们一个个没眼力见的木头桩子,没看到二殿下跪在这?伞不给打,雪也不知道给清一下!仔细你们的脑袋!”
此时曲哲不得不领这份情,不管是逢场作戏还是有心所为,“谢李公公了,都是我自己的错,犯不着说他们。”
“哎呦二殿下,真是苦了你啊。”
曲哲见周围人散了,忙拉住他,“对了,老四刚刚怎么了?我看他好像受了点伤。”
“别提了。”李公公捏着指头摆了下手,声音低到像蚊子叫,“四皇子还是太嫩,为你求情就一心向着你说话,结果必然惹怒圣上啊。”
他一张脸挤成包子褶,“哎呦呦,你当时是没瞧见,四皇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四皇子下跪呢。”
“他膝盖常年要抽水出来,平日都碰不得。今儿跪那么一下,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呢。啧啧啧,四皇子可是为殿下您豁出去了。”
曲哲心下一慌,想到那日看到周梦膝盖有两个拳头大,原来竟是因为积水,难怪刚刚疼成那个样子。
李公公夜里要伺候皇上起夜,今天宁帝火气大,夜里睡得也不安稳,他时不时向屋内张望,就怕宁帝叫人没答应。
“二殿下,您再忍忍,等清早起来了,我再和陛下说说。”
“有劳公公。”
曲哲心中满下愧疚,若知道这般结果,自己又怎会拉梦梦来趟这滩浑水?
以往也见过将领犯错,皇上怒斥也是常有的,只要不涉及大过错,有人求了情,多半皇上都会给面子,就坡下驴,也就算了。
可能这次自己估计真的触到霉头,动了老皇帝的逆鳞吧。查探之事,只怕会更难了。
天边朝阳缓缓升起,冻了一晚上,曲哲早成个雕像,身子都木了。
“二殿下?”李公公轻轻碰碰二皇子,“殿下醒醒?”
曲哲耳朵里像塞满棉花,周遭一切都如闷在鼓里,那几声呼喊如远在天边。
“怕是跪了一晚上冻坏了,快来人,给二殿下搓搓身子。”李公公这边忙着招呼,那边又命人去熬姜茶。
宁帝一早起来,洗漱完,心中放不下,自己走到门口看了眼。
再怎么说都是他的骨肉,见人跪在雪地里,冻得脸都没了血色,哪还能继续狠下心?
年轻人爱一根筋,他也从年轻走过,可是老二这种卯着劲纠察真相的驴脾气,只怕最后要坏事,给他些教训是好的,希望他日后能好自为之。
宁帝转身命李公公去叫人,还吩咐说把二皇子送回府里。
曲哲被一群人围在当中,围得他头晕眼花,好歹身子缓过些知觉,便听到李公公在一边碎嘴。
“今早一醒过来,老奴就在陛下身边候着,只等能为二殿下说上句话。”他在一旁当众邀功,“好在老奴伺候左右,陛下还是愿意听的,这不就赶快命人来叫二殿下了?”
“多谢…”曲哲冻得嘴打瓢,皱了下眉,干脆把话咽回肚子里。
“呵,瞧瞧这是谁啊?”旁边不知哪冒出个看热闹的。
小太监们七手八脚跪在地上,“拜见三皇子殿下。”
曲哲连抬眼看的力气都没,心道真是赶巧,算日子今天老三正好禁足满一月,估计早听说自己在这冻冰棍,特意赶早来讽刺一番。
“二哥,这回可是把你这颗心,冻成玲珑心了吧?”
他说完,幸灾乐祸一笑,拉着李公公准备去和皇上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