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国色朝酣(重生)>第83章 鹿鸣宴 ·

  “贵府老爷范陆讳畅, 高中直隶乡试第五名‘亚元’!”

  伴随着一阵喧天锣响,报喜人满脸堆笑地高声唱喝道。

  此时陆在燕京暂居的府邸门户大开,左邻右舍都听闻喜讯, 纷纷上前道贺。

  陆太太喜气洋洋,亲自抓了一大把铜子塞到报喜人的手里,得来一连串的恭祝吉利话。

  她眼角眉梢都泛着喜气, 不仅宽容地令邻居进门贺喜,还大方地吩咐下人抬出满满两竹筐的喜钱, 尽情地散发出去。

  外头鼓乐喧天,热热闹闹,陆太太进了书房, 瞧见自己这个儿子竟还端坐在书桌前, 镇静地看书,不免笑开来:“畅儿, 那传捷报的报子来了, 还送来好大一张报贴,娘已经给你挂到了厅堂上。还有那些浙江会馆来贺喜的同乡、邻居都在,你不去见见他们吗?”

  却见陆畅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去, 淡然道:“娘, 今日放榜,儿子幸得榜上有名,明日便要参加鹿鸣宴,届时宴席上不仅有同科举子, 还有主考官和内外帘官, 少不了要考教一番学问。应酬平时便能去, 可这鹿鸣宴,却是一生仅有一回, 不如趁还有时间,好好温书,免得明日儿子在众人面前出了丑。”

  听陆畅如此说,陆太太虽已有几分心里认同儿子的话,但因乡邻都在外头等着新科举人出来说话,不想损了颜面,口上仍牵强道:“我儿素来聪慧,不过区区一场宴会,想来必能应付得来,倒是今日不仅何老爷来了,何娘子也在,他们有个女儿和我儿很是相配……”

  陆畅“砰”地一声放下了书,正色厉声道:“娘,不是我危言耸听,只是明日鹿鸣宴上,主考官秦公亦会列席其中。秦公是何许人也?天下闻名的大儒!内阁辅臣之一!若是儿子能得了他的青眼,将来仕途上必是极有益的。岂不是比今日和那一群不知所谓的三九之流闲话要好?”

  陆太太听儿子一番分析下来,加上陆畅少见地和她严厉了起来说话,气势当场便弱了下来,嘟囔着有些讨好地说:“好、好,娘这边去把他们打发掉,不叫他们影响你读书。”

  望着陆太太的身影远去,陆畅叹了一口气,轻揉了几下眉心,疲惫道:“寄云。”

  寄云闻声而至:“大爷,您叫我有事?”

  “你去和香莲说,叫她看着太太,不许闲人近身,那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充作邻居上门的人,取几个钱打发了便是。”

  寄云恭声应是,正要转身去办陆畅吩咐的事时,又听见他这位年纪轻轻便高中举人的主人说:“还有,你机灵着些,若有像何老爷这样的人上门,速速报于我。”

  寄云惊讶地抬头窥了一眼陆畅。

  陆府人人皆知,陆畅有言在先“先立业再成”,如今他才十九岁,便中了举人,放在寻常人已是极了不起的人了,那同是绍兴人士的何老爷,他们还在绍兴时便流露出有把小女儿嫁过来结亲的意愿,如今这捷报传至门,他们便迫不及待地上门,想来也是存着要把亲事定下来的意思。想想也能理解,这般俊俏腹有诗书的郎君,不趁早定下,等来年春闱放榜,要是陆畅能顺风顺水地考中,说不得会有贵人来个‘榜下捉婿’呢。

  光看陆太太,很是对这桩未谈成的亲事很是欢喜的样子,可看陆畅的意思,却是要婉拒?

  “怎么还不去?”陆畅皱了皱眉。

  寄云忙点头哈腰道:“小的这边去、小的这边去。”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若是有媒人上门,也要一并告知!”陆畅在后面远远地又加了一句。

  寄云应下了,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嘀咕,大爷怎的才考过试,便好似转了个性儿?想当初他们还在绍兴老时,那上门说亲的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大爷还是面不改色,丝毫不受影响。今日竟关心起来了!怕不是……

  寄云迷迷糊糊想到了这里,正要理出点头绪时,香莲带着小丫鬟从堂前走过,他赶紧喊了几句,顿时就把先前琢磨的那点事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

  鹿鸣宴上。

  主考官秦实甫并内外帘官齐至,本科取中的所有举人也都按名次排列坐好。

  举人席中位列席首的,自然是今科解元郎徐徽宁。随后五经魁首依次排下,陆畅名次是第五名,便坐到了左手边第五个位置。

  奏过三次《鹿鸣》雅乐之后,由主考官举杯邀祝,简单略说了几句话后,便正式开宴了。

  宴到一半,不少人喝得有些脸红耳热,半是前程,半是时景所致,有那胆子大的便举杯起身,战战兢兢地向一众房官敬酒去了。本朝于鹿鸣宴规矩不严,反而鼓励学子相互践行、励志。

  徐徽宁高踞席上,神色自如地与一众和颜悦色的考官应答如流,听得秦实甫连连点头,含笑捋着一把美髯,含蓄地夸赞他。

  舒道然在陆畅耳边感慨道:“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看看人,再低头瞧瞧自己,想我当初也算是绍兴府十里八乡一枝花,怎么到了燕京,就成了咸菜一块,扔在路边也没人看了啊!”

  陆畅嘴角微微抽搐,端着酒杯的手也有些不稳。

  舒道然这次也考中了,只是名次不高,取了七十四名。宴半后他左右都起身交游去了,他一人呆着无聊,便来寻陆畅。

  陆畅不禁抬头看向首位。

  饶是他虽一贯自谦,但心里也是有些傲气的。只是当他看到徐徽宁时,才深刻地明白了,何为少年贵气,意气风发。其人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与之共处一室,按舒道然的话来说,便是“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舒道然还在念叨着:“人本就是永泰侯幼子,出身高贵不说,下场一试便中,这是何等天赋!不仅如此,还品貌非凡,惊才风逸。叫我等凡夫俗子如何此处。听闻不仅永泰侯大世子深得皇上恩宠,咱们这位解元郎还有一位姐姐是庄王妃……”

  陆畅默默地听着,仰首闷饮了一大杯酒水,身旁那厮仍在叽里呱啦、口若悬河。

  他已从旁探得了,她的父亲徐景行,正是永泰侯府的四爷。而名满燕京的越溪春,这连载绍兴亦有所耳闻的丝绸铺子,正是她母亲一手所掌的。她虽少在人前走动,但在一众下人口中,亦隐隐有贤名传出。

  而今日宴席上见到了永泰侯府九爷、解元徐徽宁,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堂兄。

  陆畅有片刻的失神。

  原以为他自己少年中举,已是不俗。可与徐徽宁一比,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有这般世、身边更有这般文采风流若神仙中人的兄长,和他之间的距离,却好像更遥远了。

  正当陆畅恍惚之时,舒道然突然在桌下推了推他的手肘。

  陆畅回神,就听见舒道然语气中带着紧张和一丝兴奋地说:“达川兄……座师是在叫你吧?”

  座师即是举子对当科主考官的称呼。

  陆畅抬头上望,果然见到秦实甫在朝他微微点头。陆畅慌忙端起酒杯上前,神情恭敬道:“老师叫学生前来,有何聆训?”

  秦实甫仔细端详了他片刻,而后问道:“听闻你是绍兴人士?”

  “学生正是。”

  “你父何名?”

  陆畅乍闻此问,颇有疑惑,只是囿于场合不好发问,而是恭敬回答道:“回老师的话,父讳彧。”

  却听见秦实甫哈哈大笑起来,转头对他身侧的一名内帘官略带得意地笑道:“我记性还不差吧?他确是蔚之之子。”

  陆畅强行按捺着心中的不解。蔚之正是他父陆彧表字。

  秦实甫长叹道:“你同你父亲,生得实在像。在号房里看到你时,我还以为我眼花了,蔚之已去了十几年了!”

  陆畅惶惑不已。

  那内帘官奉承道:“老大人真是念旧。”

  秦实甫又对陆畅道:“想当年老夫令皇命第一次出任主考官时,圈的第一张卷子,正是你父亲的。蔚之那一笔字,写得实在是好。闱墨拆卷之后,我也看了你交上来的文章,颇有乃父之风啊。”

  他伸手拍了拍陆畅的肩膀以兹鼓励,随后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语,便放他会座了。

  舒道然迫不及待地凑上来问:“座师同你说了些什么,我瞧他少有叫人上去说话,你莫不是入了他的眼了吧?”

  陆畅仍有些发蒙:“他说,他亦是我父亲的座师……”

  舒道然惊道:“这么巧?”

  他还要再问,忽然听到一阵笙竹声响起,原来是宴散了。

  几位房官站起来各自说了些话,有侍从传了旗匾银两出来,每人各得了一份,众人纷纷谢过恩后,房官离场,顿时厅堂内便如炸开了的油锅似的,喧闹地人说话都听不清。

  都说入朝参见时班次不齐的有三样东西:骆驼、外邦人和新科举子。此时虽不在皇城大殿上,而是礼部专司宴请的厅堂,但其中纷乱嘈杂,便如一万只鸭子在同时吵闹,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个样子也没法再说下去了。陆畅和舒道然便取了分发下来的银两,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了大门口。

  门口舒来接人的马车刚好到了,舒道然这伙便二话不说地钻了上去,他还想叫陆畅一起上去,陆畅却拒绝了:“你住在城东,我住在城西,且需绕好大一圈弯子,还是算了。左右我来接的也快到了。”

  舒道然只好作罢。

  只是陆畅在门口等到来赴宴的举子们都陆续走光了,却还是没有看到陆的马车。

  陆畅来回走了几趟,被风一吹,才想起来今日他出门时不曾和人说过要几时来接他。

  陆畅摇了摇头,暗自嘲讽了自己几句,便想着先走出这条街,到了朱雀大道上临时赁顶轿子回府。

  想到便做,他往前走了百十来步,忽听得身后有车马辚辚声传来,陆畅抬头看,是辆黑漆齐头马车,帷帐上的飘带都是刺着团银螭的青底绣带。

  陆畅顿步。这是永泰侯府的马车。

  那车中人探出一只素洁如玉的手掀起了帘子,徐徽宁探出头来,面如冠玉,温雅道:“达川兄,可要载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