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心眼神一凛:“还不带下去。”
“是。小姐。”几个粗使婆子应是。反剪了那婆子双臂, 就要带她走。
时至如此,那婆子满脸不可置信,而邝太太早就哭得涕泪横流, 跪在地上抱着那婆子的腿哭得叫一个伤心。
老婆子恶狠狠地盯着敏心,一口浓痰吐到地上,又要开口骂人时, 敏心一转眼,就有那机敏的粗使婆子飞快地掏出帕子团成一团塞进她嘴里, 堵了个严严实实。让她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周边前来观礼的别府女眷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开口制止敏心。
尽管事情很明朗,旁人一望便知, 这老婆子既然敢开口说自己是诚意伯太夫人, 身边看着还有小辈到了永泰侯府,那她的身份必然不会有假。
只是不单是敏心的话她们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老婆子满嘴胡沁却也不能忽视。
不仅是自己被骂, 这都辱及先人了,小姑娘想个法子能整治老泼妇一回,未尝不可。反正嘛, 进一回净慈寺也不会掉一层皮, 顶多就是吃不好睡不好,受点苦而已。
她们隐秘地交换着视线,默契地默许了敏心的吩咐。
邝太太见哭嚎无能,徐府的下人压根不会听她指挥, 而她的依仗, 这个被堵了嘴的老太太眼看就要被粗大的婆子拖到柴房去, 还会被送到净慈寺,她不禁悲从中来, 双腿一软,当场就跪了下去。
敏心挥了挥手,粗使婆子们手上加重了力气,一把就将那老婆子拖远了。
翘头绣红莲云履轻晃了晃,停在了邝太太的身边。
邝太太哆嗦着嘴唇,从下往上慢慢看过去。映入眼帘的先是形状优美的红菱唇,而后,是一双乌沉漆黑的眼睛。
敏心轻笑:“邝太太,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儿台阶生了青苔易滑。”她俯下身,望着邝太太的面容,缓缓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您可要注意喽,下回,千万别再往这边走了,要不然跌断了腿儿,那受罪的也是自个儿,您说是不?”
语罢,她微一偏头,娇叱道:“还不快扶邝太太起来。”
兰芝低眉顺眼地应了:“是,小姐。”她笑盈盈地上前,一只手架到邝太太臂弯下,一用力就扶着邝太太离了地面,眼看着就要站好了,兰芝忽地手上一松,邝太太又跌落下去,臀部衣裳料子爽滑,竟沿着台阶生生滑了下去。
兰芝惊呼一声,小跑着上前再要扶她起来:“呀,邝太太,奴婢力气小,方才不是故意的,您不会怪我吧?”
邝太太哪敢还要她扶,摆手撑着地,挣扎着自己坐起来了。
“我这侍女确实粗心,您没事吧?”
邝太太抬头,看到站在台阶上的敏心冷俏的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没事、没事。”
“那就好。”敏心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邝太太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屁股正要一瘸一拐地走,面前忽然出现两个俏丽的丫鬟。
“我们小姐说,今日招待不周,还请您去偏厅歇息一会儿。”
邝太太惊恐地看着她们。
这两个丫鬟根本不需要她回答,说完了面子上的客气话,就一左一右地钳住了邝太太,半推半拉地把她推进了偏厅的一个茶间。
江氏担忧地问:“敏儿,你要把那老虔婆送去净慈寺,他们家要是知道了,因此恶了你,会不会对你名声有影响?”
敏心冷静道:“那又如何?他们不做初一,哪来的十五?更何况,难道只有他们家长了嘴不曾?今日来的这许多人、我们家都是哑巴吗?”敏心嗤笑,“娘,他们如若说我性子恶劣不够柔顺,那我们也能说他们家平白无故就上门来胡搅蛮缠。”
说到这里,江氏想了想奇道:“这家人也真是好笑,除了上回春宴有个不着四六的亲戚上我们府里来过一回外,他们也没有机会见过你,如何今天上门一开口就是请期?”
敏心笑道:“娘何必在这苦思冥想,那等人的脑子我们怎知他们是如何想的,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江氏惊道:“什么?”
敏心轻描淡写道:“那邝太太崴了脚脖子,我叫听荷知桃扶她下去歇息了。”
江氏神色复杂地望着女儿:“你……哎,是娘对不起你,才叫你……”
敏心迅速地打断了她的话:“娘说的这是什么!今日这场闹剧,原也不怪您,明明是那家人来胡搅蛮缠。”
“娘亲,走吧,我们去好好‘慰问’一下邝太太吧。”
江氏叹了一口气,见方才满屋子的夫人太太们都散开了,便转脸叫了林妈妈,吩咐她照看好剩下的宾客。关氏是客人,虽然关系亲近但不好劳动她,便只请了关氏在旁协助,不要起了乱子就行。
而后顶着其他三三两两女眷复杂的目光,携了女儿的手,就要去见那邝太太。
才走到院子里,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足音,倏忽就有一锦衣公子急匆匆越众而入:“四婶!七妹!我听下人传报这里有人闹事?”
他甫一站定,敏心就听见院里四处响起的抽气声。
这也难怪,世人爱美之心,古而有之,徐徽宁容貌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便是敏心自己虽亦有美名,但如此近距离地看他容色也不免失神。更何况寻常俗人呢?
敏心虽不明白,她叫兰芝去找的明明是程夫人,怎的来了徐徽宁,但她眼角余光扫到了原本许多已落座喝茶的夫人小姐们都纷纷站了起来,便上前一步,低声快速地与她这位九哥说明了事态前因后果。
徐徽宁听罢,手中折扇敲了敲手心,沉吟了片刻,道:“如此,那我便随四婶和七妹妹去听听那位邝太太是如何说的罢。”
敏心点点头,带了母亲和徐徽宁出了院子,向茶房走去。出门转身的刹那,她看见不少女眷脸上划过的失落之色,不禁暗自思忖,都说女色惑人,如今看来,在她这位九哥身上,男色竟也能引人失态。
路上,徐徽宁主动说起了他来此处的原因。
“今朝七妹及笄,庄王妃亦来观礼。她见着七妹出落得亭亭玉立,回想起去年六妹及笄时的盛况,念着庄王世子和六妹年岁都大了,等礼毕后便邀了父亲母亲还有庄王爷一起商讨六妹的婚事。七妹身边的小丫鬟寻来时,母亲不方便走开,想着陈嬷嬷在此,应无甚大问题,本想请祖母过来压压场面,而我刚巧得闲,便自告奋勇来帮忙。”
他言有未尽之语,“只是我来时……遇着了一点麻烦,才晚了这许多。幸好您与七妹无恙,抱歉……”他长睫重重压下,面上满是歉意。
美人便是失意道歉,姿态容貌也极动人心……敏心望着他风韵端雅,暗自惊叹。
“这也不怪你……唉,实是那人着实无礼……”想起那老太太极为粗鄙的话语,江氏神色复杂。
到了茶房,邝太太被听荷知桃一左一右地按在椅子上不能动弹,眼见着有人推门进来,她激动地挣扎了起来。
最先进去的是徐徽宁,她一抬头,看到他惊为天人的容貌,一时竟看得呆了。
江氏随后进去,略带厌恶地看了一眼她,转头对敏心道:“就在这儿问吗?”
敏心点点头:“就这儿吧。早些问完,我们早做打算。”
徐徽宁“唰”地拉出两把椅子,示意敏心母女俩坐下。
“邝太太?”徐徽宁挑了挑眉,声音清冽优美。
“是……是……”邝太太抬头看着这三人,声音开始颤抖。
“你来说,今日为何要在永泰侯府闹事?”见邝太太应下了,徐徽宁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明明语调语气都和刚刚无甚不同,但旁人听来,却无端地带了几分阴冷气息,叫人不敢不应。
邝太太抖着唇,半天没有开口。
敏心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寒声道:“不愿意说?你也想去净慈寺吃斋念佛?”
“不,不,不!”邝太太惊恐,她哭丧着脸,“我说、我说,您手下留情,不要把我送到净慈寺去!”
“你和那老太婆问婚期,是怎么回事?”江氏问。
邝太太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颤抖着声音道:“这全是老太太的意思,不关我的事啊夫人!”
“你从头仔细地说,不许有遗漏,听到了吗?”
“好、好,我说……”
邝太太觊觎着他们的脸色,小声地、断断续续的道出了缘由。
原来诚意伯老太太今日趾高气扬地来此,全是因为诚意伯的小儿子,荣珂。荣珂自上次春宴在永泰侯府意外窥见敏心的容貌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诚意伯元就是凭女儿裙带上位的,一家子才从乡下搬来燕京,腿肚子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荣珂又是诚意伯的独生儿子,除了进宫侍奉皇帝陛下的娘娘外,整个荣府就捧着这个小少爷。
那荣老太见宝贝孙子吃饭不香,整日唉声叹气就急了,忙问孙子是怎么回事,荣珂吞吞吐吐地说了。荣老太从自家孙女受宠,举家进京后,眼里除了皇上,就再看不到其他人,宝贝大孙子说有了看中的人,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家是全燕京最顶尖的人家,压根都没想过人家姑娘家愿不愿意,满以为自家孙子这么好的相貌、自己家这么好的门第,不会有人家会拒绝的。刚好听闻今日永泰侯府为七小姐举行及笄礼,便进了府混在人群中看完了全程。
荣老太见敏心长的漂亮,虽仍嫌她太瘦屁股不够大,但也算能配得上她的好大孙,等仪式结束后便径直去找了江氏,倨傲地上前,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就无礼地问了叫江氏极其恼火的问题,才引出了后面的闹子。
至于邝太太为何会在此,就要问问她自己想攀龙附凤的心了。
徐徽宁听完,笑了一笑,起身对江氏和敏心道:“我明白了。七妹做得很好,这家人是欠教训。”
江氏担忧道:“万一他们荣家找上门来,毕竟出了个宸妃娘娘……”
徐徽宁冷淡道:“宸妃?呵,不用理她,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姓荣的如此肆无忌惮,想必也不是头一回了。回头我与父亲禀明情况,请他上个折子,该让荣英好好管管他老娘和儿子。”
江氏还是不安:“敏儿的名声……今日毕竟有这么多家的夫人看着她下令困了荣老夫人送去净慈寺……”
徐徽宁向她温和道:“四婶,您不用急。像这家子的所作所为,七妹不出手,迟早有人要教训她们,七妹这也是‘为民除害’了。至于七妹的闺名和清誉,您不用急,我自有法子。”竟还说笑了几句。
敏心看向他,目光中带着探究:“不知九哥所说的法子,是指?”
徐徽宁冲她笑了笑,笑里带着几分狡黠。
*
晚上宴散后,关氏、江华秋、江氏和敏心在照妆堂说着今日这场闹剧。
“若是我那时不曾走开,你和外甥女儿也不会平白受着许多的污蔑了……”江华秋叹道,神色凝重。
“大哥,这也不怪你,内院到底都是女眷,你也不好多待。”
“是呀,大舅舅,您不要自责了,我和母亲不过受骂几句,那荣老太太可是会在净慈寺待上好一阵子。”敏心劝道。
徐徽宁向程夫人、永泰侯、太夫人回禀后,几位长辈不仅没有怪罪敏心,反而夸她做的好,永泰侯更是亲自下令,派了亲信把荣老太太送去了净慈寺。等诚意伯发现母亲仍没回家、找到永泰侯府来时,他那老娘早就进寺门了。
净慈寺规矩,凡是入寺之人,起码要吃斋念佛住上七天才许出寺。这七日里,荣老太太就好好的在里面待着吧。
关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虽说这事儿是他们挑起的,那诚意伯若要追究,保不齐会牵连敏儿。要是他们不择手段,毁了敏儿的名声,将来可要怎么办啊?”
敏心微微一笑:“此事我自有打算,九哥也会出手相助,舅母无需忧虑。”她看向江氏,“娘亲,我想借用一下越溪春几家店铺的员工。”
“嗐,这铺子将来都是要给你的,你自去调动便是,哪里用说是借用!”
看敏心胸有成竹的样子,江华秋和关氏这才微微放心。
一家人还没说上几句,忽然有丫鬟来报:“老爷!太太!二小姐又魇着了!”
看她的容貌,正是之前给敏心报信的那个关氏的心腹丫鬟。
江华秋夫妇脸色一变,双双起身离去。
敏心与江氏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