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国色朝酣(重生)>第43章 暗流 ·

  正月二十一日, 大小官员内外命妇哭完了连着七天的哭丧仪式,皇太子遗体暂移城郊紫金山掩攒,待今上皇陵完工后, 与先孝贤皇后一并入陵安葬。

  正月二十五日,宫中有旨,追封皇太子谥号为“文惠太子”, 一应丧葬仪卫,位比大行皇帝, 命辍朝七日,文武百官服丧二十七日,皇太子宫人并服斩衰三年。初祭礼时, 遣礼官读文致祭, 王公、百官、内外命妇咸齐集仪驾,设馔筵十五席、羊七只、酒九尊, 帛三万张、金银纸锭一万、纸钱一万, 总耗费百万缗不止。

  这场举国哀恸的丧礼,才算初初结束了。

  陶然居里的课业,也因此暂停了几日。一来是要为皇太子服七日的齐衰, 二来是解先生入春后就染上风寒病倒了。

  敏心就只好呆在家里, 听江氏教她分线绣花,磨炼女红。

  这般过了几日,敏心很是无聊。

  一日,江氏从寿安堂请安回来后, 很是有些感慨, 敏心见她形容不似往日, 便问她为何。

  江氏道:“你还记得谈家小姐吗?和太子定过亲的那个姑娘,若不是谈小姐的父亲三年前去世了, 她早就与太子成婚了,只怕现在已有了孩子。她如今还在家里为父服丧,这定亲了的未婚夫,竟又突发了恶疾离世……”她说着,眼里就有晶莹泪花闪烁,许是想到了她自己的身世,“听你伯祖母说,谈小姐缟衣入京,面圣后的第一句话竟是自请出家为太子殿下守节,皇上和太后十分感动,不过没有恩准她剃度出家的要求,反而收她为义女,赐了她‘贞思郡主’的封号。”

  皇太子的死因,官方对外的说法是突发恶疾,还来不及医治就去世了。敏心虽然不知道其真正缘由,但对此消息自然是不信的。

  敏心听谈家小姐如此恳求,当下默然。

  太子未婚薨逝,谈小姐便守了望门寡,就是放在民间,这样的女子即会被视为不详,再难谈婚论嫁。更遑论与她定亲的人生在皇家。

  一朝下定,她就是天家的人了,就是不自请出家,她的后半生也没了自由,不如披上孝服,还能感动刚失了爱子的皇上,用一个女子的后半生来为自己、为家族谋求退路。

  江氏唏嘘了片刻,又和敏心说起南下金陵之事。

  “只怕是你大伯母和大哥哥也要同我们一道出发了。”

  敏心惊讶,霎时有了疑问:“这是为什么?”话音未落,她就想起了陶然居听课前,出现得越来越少的那道身影,不禁问道:“难不成,是因为九哥?”

  江氏轻叹:“是啊。宁哥儿的病越来越重的,去年还好好的,一过年关就病得起不了身了。你大伯母忧虑他的身子,想起本朝名医百里氏隐居在江南,就想和我们一道出发,先去老家办过继之事,也顺路探访名医。侯爷那边放不下朝中政务,就安排了宏哥儿一路护送。若不是赶上了国丧,只等立春化了冰,就要启程了。”

  江氏看向敏心:“说起来,自从宁哥儿卧病在床,已经许久不曾讲过他了。不如我们去看看他吧?”

  敏心点头。

  江氏就起身吩咐青雀从库房里拣几品名贵上好的药材,诸如人参、石斛、灵芝之类的,包好之后让云露、云雁提了,和敏心一道去了瑞萱堂。

  容心、宁哥儿姐弟俩生在元月初一,过了生辰也才九岁,故而还是跟着程夫人住在瑞萱堂。

  丫鬟通报后,程夫人出来迎接江氏敏心母女。

  腊月里进宫哭丧,跪在寒气逼人的金砖上一跪就是好几天,程夫人是过了三十的人了,不比年轻人身强力壮,因此受了风寒。病还没好全,小孩子那又离不得她照顾,因此程夫人看上去很是憔悴。

  她额头上扎着一条抹额,两太阳贴了两枚圆圆的药膏,眼下一片乌青。

  “四弟妹来了。”她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招呼江氏和敏心坐下喝茶。

  江氏就示意云露把带来的药材交给瑞萱堂的大丫鬟兰初,关切地问道:“听闻九侄儿病了,刚好我那有五十年的人参和干制的灵芝,就送来给侄儿熬药喝。”

  程夫人道:“那我也不和你客气,这就收下了。”

  江氏就笑道:“一点药材而已,但愿能对侄儿的病有效。”

  程夫人就叹道:“多谢你来看他。我这小儿子……唉……”

  敏心问:“大伯母,九哥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课?九哥不在,解先生讲课提问都没有人能答出来了。”

  听了敏心这番言语,程夫人这才露了一点笑意,她爱怜地看向敏心,道:“你九哥的病,恐怕没有那么快能好全……”

  敏心内心一震,虽较前世拖延了几年,但眼下看来,九哥儿……莫不是还要夭折?

  “大夫怎么说?可请了御医来看?”江氏又问。

  程夫人一双秀眉紧紧地蹙起,原本何等端庄温婉的人,再不肯在外人面前轻易失了风度的,此刻竟连待客的衣裳也没换,鬓角都乱了几簇发丝。

  “太医院的医正,还有专擅小儿一科的郑太医都来问诊过了。都说他是生来体弱气虚,能撑到现在长到九岁已是罕见。宁哥儿他……身体较容儿都要弱上许多,之前带他进宫时受了风寒,又有喘症,二者兼之,一下就爆发出来了。几位御医看过,只说他这病倒也不稀奇,只是底子太弱,所以难医。”

  江氏就同情地看向程夫人:“大嫂,也难为你了……”

  程夫人苦笑:“说不上什么难为不难为的。只是这儿女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他难受,我这心里啊,也不好受。”

  正巧内室里的丫鬟出来倒药渣,程夫人忙叫住她问:“九少爷用了药吗?”

  那丫鬟就朝程夫人福了福,恭敬答道:“回夫人的话,九少爷刚刚醒了,已经喝完了今日的药。”

  “好,你下去吧。”程夫人一听,松了口气。放了这丫鬟下去了。

  程夫人朝江氏说:“既然他已经醒了,四弟妹就去看看,也好叫他知道他四婶娘在挂念他。”

  江氏欣然应允。

  几人就起身,朝内室走去。

  进门迎面是一扇绣青绿山水的大座屏,程夫人带两人绕过,眼里稍稍有了湿意,喃喃道:“这屏风,还是宁哥儿选好摆在这儿的。”

  走几步过了放屏风的穿堂,眼前是一面月洞门,两边的黑漆博古架上摆了各色奇石瑶草,正中的门上悬了厚重柔软的素锦织缎,左右压帐是两尊碧玉雕的狮子滚绣球,玉色厚润,雕工绝佳,那狮子嬉戏的形态栩栩如生,就连铺地氍毹,都是波斯国进贡的绚烂精美的地毯,看得跟在后面的云露和云雁咋舌不已。

  江氏匆匆一瞥,没有放在心上,她娘家亦是一方富豪,虽被庶母欺压,但用度上不曾短过她,昔日做女儿时的卧室,比眼前所见不知要奢华多少。至于敏心,她元是程夫人养大的,又从瑞萱堂出嫁,侯府长房嫡枝的身家,隐约能猜到。

  许是听到了动静,锦帘一动,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出来了,见是程夫人,忙俯身下去行礼:“见过夫人!”

  程夫人问她:“瑞笙,宁哥儿如何?”

  瑞笙低头答道:“九少爷才醒,喝了药,说是精神好些了,觉得肚饿,想吃点东西,奴婢正要去小厨房帮九少爷要碗粥来。”

  程夫人面露喜色:“好,好,想吃东西就行。”又嘱咐瑞笙:“叫胡妈妈做完鸡丝粥来,务必要仔细,你去盯着,就说是我吩咐的。”

  瑞笙忙应了。

  除开太夫人年纪大了,寿安堂内设有小厨房专给她做些好克化的食物,其余各房都是在大厨房提了饭各自回去吃的。只是太夫人心痛孙子,见宁哥儿病情反反复复,又要吃药,又要用药膳,怕大厨房的人多手杂不仔细,就让人在瑞萱堂砌了几口灶眼,给九哥儿熬药。

  内室的小丫鬟打起帘子,敏心跟在程夫人和江氏后面进去了。

  程夫人一入内,就直奔房里右侧摆着的黑漆雕花拔步床。

  敏心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望去。

  只见黑漆雕花大床的月白色罗帐被鎏金蝶须样式的床钩挂起来了,程夫人的身影挡在前面,只能隐约看到有个人影拥着缠枝纹的莲子青锦被靠在葱绿色引枕上,正和程夫人喁喁低语。

  敏心便趁江氏不注意,向四面望了望。

  这间屋子,倘若她没记错,在她后面搬来瑞萱堂时,是六姐容心的卧室,方才那放屏风的穿堂,则被改成了小书房。容心喜爱红罗丽锦、赏玩花草,闲暇亦爱抚琴,故而走进她的卧室,就满鼻香气萦绕,满室金玉生光。

  这在当时,却也不为过,大胤高门闺秀的香闺,多半如此。在建业三十五年时的动乱发生前,承平盛世的一角,可从中窥见。

  眼下屋里的陈设,和她记忆里的绣阁香闺,是全然不同了。各色幔帐、椅套椅搭、桌衣氍毹,都是清淡的素色,室内绝无焚香,只有长案上供着的一盘佛手,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好孩子,你别起来!四婶带你七妹妹来看看你。”江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敏心连忙从记忆思绪的一角抽离,回过神来。

  敏心抬眼看去,就见程夫人已坐到了一旁,拔步床里斜倚在引枕上的那个人,目若朗星、眼波潋滟地向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