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着那位身穿黑色冕服，刚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帝王，青璃微微眯眼。
这就是九条龙之一。
是她的同族。
他身上还有不少冤孽之气。
这说明这位帝王所杀的无辜无罪之人，绝对不在十个以下。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身在皇家的人，又有几个能像凤锦荣和凤毓瑛一样手里不沾半个无辜之人的血呢？
“皇上。”
青璃和凤毓瑛到了桌前，向这位名叫萧蕴的帝王拱手行礼。
两人没有行跪拜之礼，萧蕴也不以为意。
他微笑着摊手，“两位请坐。”
“多谢皇上。”
青璃和凤毓瑛谢过后，在萧蕴对面坐下。
萧蕴让宫人全都退下。
等这里明面上只有他们三人后，他开门见山。
“两位昨晚带着府尹和衙役去了义庄查傲雪山庄之事。那么，想必两位也知道了吧，是朕下令让府尹将罪名栽赃给镖局之人的。”
见他直截了当，凤毓瑛也不拐弯抹角。
凤毓瑛点头承认了，“的确知道了，可孤与其他人都不知道皇上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萧蕴没有直接回答。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目光落在了青璃身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丝好奇，一丝丝欢喜，还有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问青璃，“这位姑娘，你能降服巨蟒和雪獒，那你生来应该就跟普通人不一样吧？你有没有一些时候，能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青璃了然。
这萧蕴应该是因为那双龙目，从小就能看到许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没有回答萧蕴的话，笑道，“皇上会这么问，想来应该是你看到过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吧？那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萧蕴叹了一口气，“看到冷宫里鬼影重重……每到夜半时分，皇宫里就有一阵阵哭嚎声响起，吵嚷得人根本睡不着觉。”
他摩挲着杯子，眼神悠远。
陷入那回忆的他，都忘了自称“朕”，像个普通人一样恍惚的用上了“我”这个自称。
“从小到大，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那些东西。”
“我小时候不死心，经常拉着身边的人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我所看到的东西。可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怪物一样……”
“渐渐地我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只有我能看到大家看不到的阴魂。”
“那些阴魂因为各种原因而死，所以死态也各不一样，它们看起来很可怕，可怕得让我看了以后就会噩梦连连……”
“可是它们却又好像伤不了人，每一次遇到它们的仇人时它们都会扑上来意图报仇，可每一次都会被弹开，然后捂着胳膊厉声惨叫……”
“我就这么看着它们一直在宫里转悠，转悠……”
“我想撵它们走，可不论我怎么做，我都赶不走它们，只能每天任由它们在我眼前张狂的游荡……”
说到这儿，他闭上眼。
“你们能想象那种日子吗？”
“我吃着香喷喷的饭时，它们捂着肠穿肚烂的肚子站在那里冲我狞笑，那鲜血那恶心劲儿，再好的饭菜也会变得恶心。”
“我念书时，它们在那里惨叫嬉笑，声音大得能让我耳朵失聪，吵得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学习……
可是教我的先生，伺候我的小厮们，他们谁也听不见这声音，他们谁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无法学习。”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无论先生怎么费神教我。无论父皇给我换多少个先生来，我都学不会……”
“就连我睡觉时，它们也趴在床头，用那双充血的眼睛望着我笑，我睡着了它们便会惨叫着叫醒我，让我无法入眠……”
萧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没有再说下去。
可青璃和凤毓瑛却知道，身边到处都是鬼的时候，他所受到的困扰，一定远远不止这些。
比如，洗澡的时候……
上厕所的时候……
那些讨厌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身边骚扰着他，折磨着他。
那些鬼魂应该是想逼得他自杀，它们想让这个能看见它们的怪人，想让这个皇家的后人，自杀去陪它们一起做鬼。
所以它们不分白天黑夜，一直缠着它。
很难想象，这个人竟然熬了下来，他竟然没有精神崩溃，没有自杀。
凤毓瑛一脸敬佩的看着萧蕴。
他哪怕没有经历过萧蕴说的那些事，都能想像到那种绝望和崩溃。若是换成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下来。
这个人熬下来了，就值得人赞一声勇敢坚毅。
萧蕴又喝了一杯热茶，压下了因为回忆往事而浮上心口的阴寒。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回想起小时候的事，他依然觉得很冷，那是发自骨头缝里的冷。
他重新看着青璃和凤毓瑛，又恢复了一个皇帝该有的威严。
他沉静的坐在那里，笑道，“你们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熬下来的吧？”
他摇摇头叹息道，“我不是靠着自己熬下来的。”
“当年我只有五岁，我根本受不了这种折磨，每天只能靠着太医开的安神药沉沉入睡，吃不下睡不好，没多久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后来有一天，在我的小舅舅进宫看我的时候，我哭着求他带着我偷偷溜出宫了。”
“我想去找一个没有那么多阴魂的地方，我想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生活。”
“可是我发现，外面也一样有那些东西。”
“虽然远远不如皇宫里的阴魂多，可是，也有，走一条街就能看到一两个。”
“我崩溃了，我觉得我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意义，我不想活了。”
“于是我脱掉那一身皇子的醒目衣裳，像个普通小孩一样偷偷从小舅舅身边溜走了。”
“我一直跌跌撞撞的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破庙里。”
“我打算在那里自杀的时候，一个老和尚出现了。”
“他见我寻死，问我小小年纪为什么要想不开。”
“我想着，反正我也快死了，临死前再倾诉一下我过得有多痛苦，也算是一种解脱。于是，我将我能看见阴魂的事告诉了他。”
“他对我的经历感到很惊讶，然后送给我一串檀香木手串，说，戴上这手串，从今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看到那些东西了。”
“手串交给我后，他便像个老神仙一样翩然离去。而我戴上了那手串果然如他所说，再也看不见那些东西。”
“他是我的恩人，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萧蕴睁开眼睛，看着青璃和凤毓瑛。
青璃听到这里，瞬间想通了他为什么要袒护那附身在小娃娃身体里的老鬼。
他，应该是认出了那老鬼就是当年救他的老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