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梨躺一会儿坐一会儿, 喊一会儿歇一会儿,手背的伤口都快结痂了,太阳从偏东跑到了头顶正上方, 又渐渐往西方偏移动, 直到林子遮住阳光, 她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的温度慢慢降下来, 她还是没等到家里人来找她。

  李青梨心里开始有点急了, 这要是真到了晚上, 她一个人置身于荒无人烟,乌漆抹黑的山林里, 她就是没被吓死, 也会被冻死,被蛇虫鼠蚁咬死。

  可这处山谷四处都很陡峭, 她还折了一条腿,就是想爬也爬不上去啊。

  不过李青梨并不准备坐以待毙,她就坐在地上慢慢挪动, 终于挪到一棵树边上,她借力站起来,折了的腿拖着, 只用一条腿支撑着自己,借着几棵树慢吞吞地向陡坡靠近。

  好不容易到了陡坡边上,李青梨原地坐下喘口气,休息好了便对陡坡发起第一次冲击。

  第二次……

  第三次……

  虽然每次滚下来的姿势都不一样, 各有千秋,百花齐放, 有些还挺具有欣赏性, 一般人摔得没她美, 但是结果却都是惨败。

  反正裙子已经脏破得不成样子,李青梨干脆呈“大”字直接躺平,仰面望天,用干哑的嗓子高声叫唤:“救命啊!快来个好心人救救孩子吧!”

  “我长得这么美,我不能死啊!”

  十九岁的孩子又疼又饿,脑子都不太清楚了,自暴自弃地叫喊着:“呜呜呜,哪个好汉来救救我呀!只要你貌若潘安,不愁吃穿,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能考虑的呀……”

  正呜呜呜地哭着,她的视野里突然多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朝下面探出头,她忙眨了眨眼睛再次细看,就和一双漂亮潋滟的丹凤眼对上。

  傅白寻着声音向陡坡下望去,见到的便是李青梨虚弱无力地躺在地上,乌黑浓密的头发散乱着,面色潮红,双眼含着一层水光,红红的嘴唇微张,胸脯因喘/息上下起伏着,身上的裙子也破了……

  总之,一副被摧残得不轻的样子。

  “傅白?!”见到傅白的这一刻,李青梨的眼睛陡然放出光彩,忙撑着自己从地上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着来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傅白不知找了多久,白色的衬衫也脏得不成样子,头发汗湿,眉眼黑沉沉的,还喘着粗气,见到李青梨的一瞬间,他眼睫轻颤。

  “傅白,我腿折了,爬不上去,你背我。”李青梨出声催促,原本就有气无力的,这一声仿佛半撒娇似的。

  傅白从短暂的思绪里抽离,迅速四下扫视了一圈,然后找到一处地势最矮的地方顺势滑了下去,平稳落地后三步化作两步往李青梨所在的地方跑去。

  他蹲下来第一时间检查李青梨的腿,就见她一只小腿肿得像猪蹄,视线又扫过她已经结痂的手背,并没说什么,只用异常安抚人心的声音说道:“那边地势矮一些,我先抱你过去,你再踩着我肩膀,我送你上去。”

  李青梨又感动又激动,王宝钏苦守十八年等回了薛平贵,牛郎苦盼365天终见织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嗯!”李青梨重重点头。

  “得罪了。”傅白一手搂住她的背,一手穿过她的膝盖,将她抱起来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湿热的气息恰好扑洒在李青梨耳廓,惹得她一阵子不自在。

  不过李青梨关注的事情并不是这,她两手搂着傅白的脖子,抬眼便是傅白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颚线。

  “傅白,你怎么会找到这的?我爹娘哥嫂他们呢?是不是急死了?”李青梨焦急地问。

  “不清楚。”

  “不清楚?”李青梨拔高声音,十分不解,“为什么不清楚?难道不是我爹娘发现我不见了,你从他们那知道了消息才帮忙找我的吗?”

  傅白不带感情地扯了扯唇角,“很遗憾,事实和你想象的正好相反,是我第一个发现你可能出事了,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家人,他们才开始找你。”

  到了陡坡下方,李青梨任由傅白将其慢慢放下,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她不得不抓住傅白的手臂。

  “你发现的?”李青梨越听越是糊涂,一脸茫然,“你怎么发现的?”

  傅白盯着她的眼睛,反问:“你知道是谁害你么?”

  李青梨实诚地摇头,“不知道,那人把自己狗头裹得严严实实,我只能大概看出是个男人。我最近安安分分不出去惹事,导致一时间都猜不出是哪个王八犊子要害我!”

  傅白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背对李青梨屈膝蹲下,双臂张开向上,对李青梨道:“握住我的手爬上我的背,我再顶你上去。你家里人现在必定很着急,我们回去路上边走边说。”

  李青梨听从傅白指挥行动,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爬了上去,爬上去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坡下傅白一个加速起跑,两三步冲上来抓住一根小树,略一得劲人就上来了,身形矫健得如同一头猎豹,和她艰难爬上来的狼狈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他上来迅速背对着李青梨再次蹲下,“来,我背你下山。”

  等了三秒钟却不见身后有动静,再回过头对上那双无辜而又委屈的眼睛,连嘴角下弯的弧度都是委屈的,“我又疼又饿又没劲,我起不来了!”

  傅白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后朝李青梨伸手。

  李青梨将手塞进傅白手心,两手交握,傅白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谁知她刚站起来小腿便是一软,下意识攀附于傅白身上不让自己摔倒。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变得极近,身体紧贴在一起,彼此呼吸可闻,李青梨甚至真切地听到傅白胸腔中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

  两人手忙脚乱分开,直到李青梨被傅白背着走了许久,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过李青梨性子急,走到半山腰忍不住开口问:“傅白,你知道到底是谁害我?”

  傅白脸上热度降下来,冷然道:“能是谁?当然是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梁磊!我在宿舍见他从外头回来,衣裳裤子被划破了,手也破了,我询问怎么回事,他言辞闪烁,当时我心里就有些怀疑。后来我又遇到你几个侄子侄女从山上回来,知道你独自上了山,最后到了中午你都没回家,我和你家里人也就确定你真的出事了。”

  李青梨听他说完,只抓住了一个重点,“竟然是梁磊,难道他知道我给刘老师支招对付他的事?可是这事只有你,我,还有刘老师三个人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这事已经过了一阵子,他为什么今天才来对付我?”

  傅白将李青梨往上面抬了抬,不疾不徐地说道:“今天李大队长来知青宿舍找我,让我接替刘玉欣当大队学校的老师,黄广玲听到这个消息当时脸色异常难看,甚至当场和李大队长吵了起来,说李大队长公报私仇。没多久她来宿舍叫走梁磊,这点很奇怪,因为这两个人从前发生过不愉快,关系并不好。而就在黄广玲找上梁磊之后不久,梁磊就黑着脸离开宿舍,再后来就是你出事……这一切如果只是巧合,也未免太过凑巧。所以我推测,这事或许和黄广玲也有关系,毕竟……”

  微微侧过脸,“整个大队都知道你和她不对付。”

  李青梨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她在问罪魁祸首是谁,可是她没想着真能从傅白嘴里得出答案啊?他说这些并没有直接证据,可是连在一起却逻辑清晰,合情合理,让人信服。

  “黄广玲?梁磊?这两个狗子!”李青梨咬牙切齿,越想越是后怕,也越生气,“好家伙,我只是想做一回好人好事,却没想被人这样记恨,直接推我滚下陡坡,是恨到想要我的命吗?”

  说完大大的眼睛瞅着傅白,等着傅白和她同仇敌忾,骂死这两个龟孙,没想傅白嗓音猛然低了几度,微冷道:“之前我提醒过你,梁磊不是善茬,你倒是胆子大,一个人上山?不说梁磊,万一遇上野猪之类,你怎么逃?”

  李青梨本就在气头上,想也不想便怼道:“难不成我还得整天提心吊胆,天天在家待着不出门才行?再说这片山我走过不知道多少趟,哪里有什么野猪?”

  两人都侧过头看着彼此,视线在空中相撞,似有火花溅出,谁也不退让。

  “我也来了大队五年,去年我在山里亲眼见到两头小野猪,还能有假?”傅白嗓音清凌凌的,却不难听出其中蕴着气。

  李青梨双眼放光,“小野猪?在哪看到的?捉到了没有?没捉到我让我哥下回去找!”

  傅白:“……”

  过了一会儿凉凉道:“李青梨,你都摔成这副惨样?还有心情想野猪?看来你并不需要我背着你,自己下来吧?”

  说完就要松手。

  李青梨哪里愿意,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大美人更能,当即一手捂住额头双眼虚闭做晕眩状,软趴趴趴在傅白肩头,一副弱不经风的娇弱模样,虚弱至极道:“突然头好晕哦,看来今天真是摔狠了……”

  傅白差点被气笑了,可是当目光触及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伤口斑驳的手,神色一滞,到底没戳破李青梨漏洞百出的戏码。

  傅白背着李青梨还没到山脚,就碰上了找过来的李老四,李老四冷不丁见到自己亲妹子这副惨样,头发散乱,一身脏污,胳膊手背小腿……一身的伤,平日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也无力地拉耸着,他当即瞪大了死鱼眼,拳头捏的嘎吱响。

  李老四小心翼翼从傅白手里接过李青梨,背在身上,只是李青梨一反常态既不哭骂也不急着诉说委屈,就侧着脸靠在李老四肩头,一语不发。

  李青梨哭闹痛骂倒是还好,偏偏她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反而让李老四更加难受起来。

  “……小妹,你有啥委屈尽管跟四哥说!别憋着!这回我们哥四个要是不把欺负你的那个小畜生打得满地喷屎,老子跟他姓!”

  “操/他全家!没卵蛋的畜生东西!长了狗胆敢欺负到我妹子头上!当我们李家人都死绝了是不是!”

  “妈了个巴子!阳关大道他不走,自己跑来找屎!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知道花儿为啥这样红!”

  李青梨乖乖趴在李老四肩头,听着李老四喋喋不休地痛骂着,难听的字眼不停地往外蹦,可落在她耳中却觉得如此悦耳动听。

  她今天消耗太大,又没吃东西,实在是没力气了,不然她一定垂死病中惊坐起,陪哥再骂十万里!

  “……对了小妹,你要是再瘦几斤就好了,我背着有点累了。”

  这话一出,李青梨当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一双大眼瞪死你,一手拽住李老四一只耳朵,左右摇晃:“李成瑞!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胖不胖?胖不胖?”

  “哎呀!不胖不胖!刚刚好!简直完美!”

  兄妹俩回到家中,等李青梨擦洗好换上了一身新衣裳,刁婆子他们也陆陆续续回来。

  老夫妻俩回到堂屋,就见李青梨正坐在方桌前大口吃着香葱蛋炒饭,头发依旧乌黑浓密柔顺,衣裳依旧整洁干净,只是她本就白,露在外头的皮肤上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伤口就更显得狰狞刺眼,刺得老两口瞬间红了眼。

  刁婆子还没来得及发作,李老头倒是抢先一步小跑着过去查看李青梨身上的伤,每看到一个伤口他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后来简直阴沉得滴出水来。

  “太不像话了!”往日好脾气的李老头难得大发脾气,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我家小六人美心善,诚实勇敢,孝顺大方,仗义热心……这世上就没有比我家小六更好的姑娘了!我家小六这样好,竟然还有人忍心伤害小六!我这个当爹的,第一个不能忍!”

  刁婆子搂住李青梨好一顿哭,表情那是恨毒了。

  李老大他们全都回来了,兄弟几个人生头一回见自己妹子这么惨,平日里嫌弃归嫌弃,但是别人欺负自己妹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而且他们想法和李老四的不谋而合,李青梨要是还有力气哭闹,他们当哥的心情还好受点,但是李青梨伤成这样却不哭不闹的,一定是今天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被折腾惨了!

  这样一想,李老大几个心里火气更旺,想把害李青梨的那人打得喷屎的欲望就更强了!

  刁婆子哭得差不多了,没等李青梨吃完饭,就问:“小六,今天那个傅知青只说你可能有危险,咱们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狗娘养的畜生害得你,快告诉娘,今天不把这人打成一条死狗,我不姓刁!”

  李青梨停下筷子,嗓音干哑:“那人就是一只缩头乌龟,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觉得那人就是梁磊!”

  回来路上李青梨使劲回想,越想越觉得那个身形和眼睛像是梁磊。

  刁婆子压根不问为什么,就招呼李老大兄弟四个道:“管他有没有证据,先打他一顿再说!打狠了他就承认了!”

  李老头气狠了,坐着喘粗气,不忘记对李老大说:“老大,你现在就去成能家,让他在外头多躲一会儿,省得待会咱们打人他难做。”

  这不是第一回 这么干了,李老大紧绷着脸皮点头:“我听爹的,现在就去!”

  李老二兄弟三个双手捏的嘎吱响,摩拳擦掌为揍人做准备。

  李老二:“冲了他!敢欺负我妹子!heitui!”

  李老三:“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了!咱们做做好事,送他一程!”

  李老四:“左脸揍一百下,右脸揍一百下,打得他跪地叫妈妈!”

  李青梨感动得眼泪汪汪:家人好坏,她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