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室的设备被关掉, 但愿一行人回教室上课去了。
许倩知一个人在广播室里瘫坐了很久很久，才缓过神来。
铃声响了。
里头是但愿的声音。
许倩知从学校离开的时候正值下课时段，操场上人来人往。
从广播室到校门口要穿越整个操场, 近一千多米的距离, 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锋利的刀刃上。
那一道道视线像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刀片, 一下又一下割在她身上。
平时削尖了脑袋都要挤到她身边的那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树荫底下，足球框旁, 那些平时嘴里只有阿谀奉承话的人转了风向。
“这个就是许倩知吧？”说话人语含讽刺，说出来的话像是一个又一个抽在许倩知脸上的耳光，“还真看不出来，居然是这种人, 但愿是她姐姐吧？”
“又不是亲姐姐，前段时间消息传得风风火火的你都不知道吗？”说话的女生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嬉笑中带着鄙夷, “别看人但愿姓但，结果人才是货真价实的真千金，不像某个冒牌货似的，全身上下也就那身外包装有点千金小姐的样子了。”
“不不不, 你错了, 人家可不止那一身没有吊牌的高定，那趾高气昂的气质不也是千金大小姐的标配？”
“哈哈哈哈哈……”
“现在整个学校都知道她做的肮脏事儿了，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哟！”
“嘘！快别说了，她看过来了！”一旁的人赶忙提醒。
“嘘什么嘘？”说话人却并不领情，“你怕她做什么？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说不定明天学校就开除她了，你还当她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极度的愤怒和羞耻已经在许倩知的胸腔里四处碰撞, 亟待发泄。
她通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过去，对方并未有所收敛，反而怒瞪了一眼回来。
“看什么看？一个只会背地里发帖子抹黑自己姐姐却不敢跟人正面承认的婊、子而已，要是我早就自己转学了。”
这时，另一同学插嘴道：“噗，话也不能这么说，从丑事败露到现在也不过几十分钟的时间，再怎么争分夺秒也不可能在我们下课之前办好转校手续吧？理解一下啦～”
“不知道咱校长干什么吃的，这种人还留在学校里干什么？传出去不都说我们思中净配培养这种损人利己的傻逼学生？”
“还能干什么？你忘了这贱婊.子在视频里说的话了？咱们校长是个见到她就会点头哈腰的哈，巴，狗，各种我们这些平常人难得一见的国际型竞赛名额，到了人家那里都是校长硬贴着送上去的呢！说不定陈校长刚给咱光荣辱校的许同学打过电话请她不要转学呢！”
比这难听的辱骂还有很多。
许倩知一字一句听在耳朵里，垂着头，也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总算走到了校门口，许夫的车旁。
她的头垂得很低，一刻也不敢直视这一家人的脸。
思中几乎整个校园区都铺满了汉白玉地砖，每场雨来临之际都异常壮观。
一滴接着一滴的水珠砸向地面，在质地纯净得发白的地面上晕染开来，再慢慢一点一点扩大，最后连成一片。
情况与下雨大抵相似，下雨时连成一片的是一整个校园，现在连成一片的是许倩知足见前的那一小片地方。
她哭得抽噎起来，却没有一人出声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许父才说：“川之去找校长有些话要谈，没几分钟也该回来了，一会儿让他先送你们姐妹俩回家。”
一道比平时苍老了几分的女声响起，“那你呢？”
听到这声音，许倩知浑身一震，眼泪掉得更凶了，把头埋得更低，这次一点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妈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也听到了自己在广播室里说的那些话？
但愿还未被证明是许家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时，作为私生女，身上流淌着一部分许父的血脉，许父尽管平时没怎么表现出来，但私底下还是会对她关照些。
整个许家，全心全意放在许倩知身上的人，只有她妈。
自从知道但愿居然是亲生的后，许母虽然懊恼万分，却也没有过度迁怒许倩知，毕竟也是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她舍不得如何责怪。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她都听到了，也都知道了许倩知对她的亲生女儿做了什么！
许倩知原本还抱着一点侥幸的心一下子落入冰窖，再感受不到一丝暖意了。
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了，心里苍凉一片。
拜但愿所赐，她现在在许家，在无立足之地了。
“我去看看孩子，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一个字也没对家里提过，小愿……是真的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了。”
“爸，”许周意吸鼻子的声音怎么也控制不住，“带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见她。”
“你和……”许父说话的声音狠狠一顿，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他说：“你和你妈先回家去，我今晚想办法把她接回家来，去的人多了不但没有帮助，反而给小愿造成压力。”
许倩知心里一惊，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在心里翻涌。
刚才，她爸本来想说的话应该是“你和你姐先回家去”，或者“你和倩知陪你妈先回家去”。
但他重新改口说的话里，半个字都没有提到她了。
她爸刚才说，但愿是真的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许倩知也感受到，许家这一家人，可能都不会再把她当自己人了。
许父说完，转身就要走，许母高跟鞋的声音也由近及远，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并说：“周意，上车，你哥回来了。”
许倩知浑身骤然僵住。
除了许母外，全家最疼她，最宠爱她的人就是许川之了。
她简直不敢想象他现在会怎么看自己。
许川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对不起！”
许倩知的声音一出，回应她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等待的每一秒钟都极煎熬，许倩知只觉得自己被放在一片火焰上炙烤，怎么也逃不开，羞耻与痛苦将要把她撕成碎片。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终于听到一声似有如无的叹息。
“先上车吧，已经放学了，人来人往的，不好看。”许母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道歉，更遑论原谅与否。
许倩知本人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句“对不起”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且无济于事。
可她找不到别的方法来改变这令人喘不过气来改现状了。
她努力收住眼泪，自己拉开车门坐在了后排。
和许周意挨着。
她才一上车，许周意就往靠车门的方向挪了挪，看她的眼神中很复杂，警惕，恐惧，鄙夷和愤怒交杂在一起。
许倩知一颗心瞬间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许周意从前是她的小跟班，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来，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时间捧到她眼前来，为了让她高兴，会做很多事情。
但现在不是了。
许周意可能再也不会站在她这边了。
许川之静静地在驾驶座开着车，从思中到许家的宅子，约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这一辆车里的一家四口一言不发，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片令人感到窒息的静默。
对除了许倩知以外的另外三个人来说，这样的寂静正是他们需要的。
这短短的一两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们需要时间去反应，去消化。
而对于许倩知而言，手表上秒针跳过的每一秒钟都难熬至极。
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由她开启话题。
哪怕是要道歉，也应该在一家人都在的时候，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好好谈谈，而不是现在。
……
但愿刚下课，被晏声缠着要一个分别吻，她凑过去，大大方方地在他脸上亲了下，这才大步走出教室。
晏声很显然不满意，追出来，要她重新亲，必须亲嘴，不准亲脸，也不准亲手。
但愿有点无语，“晏声，学校是你家开的？”
晏声：“最近正在谈收购事宜，应该快了，小火车，你不要着急嘛。”
一点都不着急的但愿：“……”
晏声是越来越粘人了，先前要个晚安吻还又是烧耳朵又是红脸的，这厢明目张胆要人亲，也不别扭了。
反而是亲不着才会闹别扭。
跟个小女孩似的。
晏声不高兴地皱着眉头，跟在但愿后面。
一出教室门就看见了许父。
晏声仅有的一点笑模样都没了，一脸的烦躁。
“啧，你们家人怎么这么烦人？一个许倩知就够阴魂不散的了，还一个接一个的来……”
许父走上前，用从未有过的卑微语气对但愿说话。
“小愿，倩知对不起你，除了她，爸妈也对不住你，我们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让你在我们家的这三年受苦了，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但爸……我也不是逼你现在就能原谅我们，我和你妈，还有周意都很想你，至少……回家看看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