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不对劲。
唐如墨清楚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徐家大宅里, 脚下踏着飞剑，正被徐家众人的攻击包围。结果眼下却与藤蔓蜿蜒的山洞面对面，周围的郁郁葱葱是如此真实, 就连他的鼻翼都嗅到了雨后的泥芬芳。
神识如潮水般向外扩散，过之处有熙熙攘攘的城镇, 风景秀丽的山河，以及在唐如墨印象中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
有这一切, 都仿佛是回到了地球上。
还要是百余年前的地球。
唐如墨看着从洞府里走出的熟悉身影，听着对方用熟悉的语气朝他打招呼, 脸色更为阴沉。
幻境。
而且很可能是以他的记忆为基础来构建的幻境。
唐如墨对此道不怎么了解，他没什么天赋, 再加上身处末法时代道法凋零, 也不曾接触过擅长幻术的修行者。如果是广泛涉猎的师父，也许会知道更多。
但他有过门派历史典籍, 根据典籍记载, 在属于遥远过去的那个鼎盛的修仙年代, 精通幻术的大能修士比比皆是, 而且也最为让人忌惮。因为他们的攻击往往直接作用于识海, 稍有不慎便足以造成影响根基的损伤。
而如果要靠自身的力量破除幻术，就必须找到那个现实与虚幻重叠的点。
至于究竟是怎样重叠的点, 古籍中并没有详细描述。
唐如墨把神识最大程度地充盈到天地之间, 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无穷无尽的信息和光影从他脑海中掠过, 结果到了最后, 他还是找不到任何异常的地方。
这幻境空间似乎把他的记忆片段以非常精巧的方式拼凑到了一起, 又通过自行的完善和修补使得真真假假相互交织，分辨起来提别困难。
他想了想，手执穹天剑指向天空。
澎湃的元气流淌于剑身, 迅速凝聚成锋芒毕露的剑光。随着他纵向斩下，苍青剑光大盛，仿佛化作了贯天彻地的巨大浪潮，从他落剑的位置向着远方汹涌而去。
等到光芒散尽，可以见一条巨大的裂缝浩浩荡荡分开了山峦起伏的大地，天上的厚重云层也都尽数消散，露出了更高处的碧空如洗。
走出山洞的师父被自家徒儿突如其来的一剑给下了一跳，奇怪道：“发生什么事了？大清早的，你怎么火气这般大？”
唐如墨不做声，静静观察着这个世界的变化。
结果是令人失望的。
预想之中的破绽没有出现，虽然刚刚落下的一剑确确实实对环境造成了明显的破坏，但却依然停留在表面上，并没有触及到幻境的核心。
一旁的方知微神色有些犹豫。
他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为师知道徒儿你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想要感受一下自己的强大也无可厚非。”
唐如墨：“……”
唐如墨默默着他，心想你在说什么鬼？
方知微毫无觉，继续说道：“只是为师觉得实在没必要这么夸张，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毕竟初咱们把洞府选在深山老林里，也是为了避免在修行中引起不必要的轰动。结果徒儿你这么一遭，普通老百姓可能会以为是天神降怒……”
这番劝说苦口婆心，听上去是方知微一贯的风格，并且果不其然讲着讲着就开始跑偏，话题神奇地变成了“为师年仗剑走天涯的那些事儿”。
唐如墨抿唇，面对这明显应该是假象，但与师父形象过于相似的男人，他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方知微察觉到他的沉默，于是顿住了话头。
“徒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唐如墨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二话不说，反手将穹天剑插入土地。
属于渡劫期剑修的澎湃剑意骤然迸发，以所向披靡之势一路往下，很快到达了幻境的边缘——因为唐如墨的认识缺失，那里就是一片混沌难辨的黑暗区域。
唐如墨释放出的剑气凌厉而肃杀，威力比先前的一击还要强劲数倍，可此时却如石沉大海，没能激起多少波澜。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情况，似乎是不能通过强力手段破除幻境……
“徒儿？”
方知微连着叫了好几声，终于让唐如墨的注意力从地下回到了地上。
他有些无奈，视线在穹天剑造成的蛛网裂痕上转了一圈，说：“总觉得徒儿你今天好暴.力啊，莫非是到了一个月会有那么几天的年纪……”
唐如墨：“……不要胡说八道。”
方知微笑了起来：“你可终于有反应了。”
唐如墨神色复杂，师父的笑容让他心中泛起了一丝酸楚，但更多的是警惕和戒备。
这样的对话原本只会偶尔出现在他的梦里，朦胧而不真切，醒来后的记忆更是所剩无几。可此时此刻，对方却像是真实存在的人，一言一行都透着熟稔到极致的自然，足以证明这个幻境的模拟程度之高。
来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会发生怎样的状况……
唐如墨探入须弥芥子，想看有什么用得上的法器，却突然摸到了一个外壳镂空的圆形物件，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光滑。
“……光脑？”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早在来到徐家之前，1008就已经非常自觉地滚进了唐如墨的须弥芥子中。
此时骤然接触到唐如墨掌心的温暖，听见主人不太确定的呼唤，它便立刻从休眠状态中正常启动。核心散发柔和蓝光，上去就像是捧在手中的一颗小小星辰。
这也是1008属型号的设计理念，致力于让有者感受到属于星际时代的璀璨光辉。
只不过唐如墨完全没有产生这方面的联想，他眼下更看重的光脑丰富的知识储量，如果这不是幻境施术者刻意放出来混淆视听的东西，也许他可以从中获得破解幻境的线索。
“阿墨，这里是哪里？我们离开雷武星了吗？”1008问。
方知微得目瞪口呆：“徒儿，这是什么奇怪的物件？”
唐如墨：“……不好说。”
方知微：“为师可不记得你有类似的法器……还是说它其实是个妖物？”
1008听到不属于记录中的声音，高分辨率微缩镜头迅速转向，准确对上了方知微十分诧异的目光。
“你是……”
听到对方声音里的困惑，方知微下意识做了自我介绍。
空气随即陷入一阵静默。
1008不知为什么没有应声，方知微则光脑，又唐如墨，有些莫名其妙。
唐如墨沉声对1008说道：“我有事要问你。”
1008却没有听清。
它像是从长久的梦境中恍然惊醒，海量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冲刷着它那由电子回路模拟出来的大脑。
方知微的模样对1008来说无异于骤然降下的一道九天神雷，让光脑眼前浮现出了修士渡劫时宛如灭世的浩荡景象。
……那也是他自己的渡劫景象。
在这一刻，1008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一缕渡劫失败之后幸存下来，先是无知无觉跟在唐如墨身边，又机缘巧合融入到光脑核心里的属于方知微的神魂碎片，此时终于完全苏醒。
“徒儿！”他激动地朝唐如墨喊道。
唐如墨则有些愣住了。
他其实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由于这一声百感交集的“徒儿”是用光脑的年轻声线发出的，他首先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那大概是快要接近鸡皮疙瘩立起的违和。
不过几秒之后，他便瞪大了眼。
“师……师父？”
方光脑知微欢快应道：“是我！”
唐如墨：“……”
这又是什么把戏？
唐如墨的视线缓缓转动，落在了样一脸茫然的方知微“本尊”身上。后者张口无言，半晌后终于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也说：“这是什么情况？”
他伸出一根手指，就跟发现新玩具的孩童似的戳了又戳，好笑道：“你到哪里找来的？居然学着为师叫徒儿……”
1008：“松手，你个假货！”
“方知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什么假货不假货，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吗？倒是你个小家伙，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学着我叫阿墨徒儿？阿墨是我的徒弟，他可没有第二个师父！”
1008：“你这全是我的台词！”
“方知微”：“什么台词不台词的……”
就在双方争执间，唐如墨突然出声问道：“师父，请问您是否知道破除幻术的办法？”
“方知微”微微一怔，露出沉思的表情：“为师确实略通一二，只不过徒儿所说的是哪种类型的幻术，还是有必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唐如墨：“应该是根据记忆创造出来的幻境，就好比我们此时身处幻境之中，周围的景象似曾相识，给人的感觉分外真实。”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是此等困局，师父可有办法解开？”
“方知微”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要破除幻境，最关键是找到现实与虚假相重合的点。至于要怎么找到那个点，由于古籍上并没有详细的描述，为师其实也不太清楚……”
唐如墨心道果然，面前的这个师父是根据他的记忆塑造出来的，他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对方也不会知道。
他向光脑 。
1008核心的蓝光越发明亮，似乎正在飞速思考之中。片刻之后，他突然大叫一声，说道：“徒儿，为师想起来了！”
*****
徐家大宅里。
家主的洪钟之声将唐如墨控制住了。
徐清见那人从剑上跌落，正要松一口气，却突然感觉到某种恐怖至极的气息。
近在咫尺。
就仿佛是有一张深渊巨口在她身后缓缓张开，马上就会将她整个吞下，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