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降没有完成。”
这是教宗回到专机后说的第一句话。
“祭品不够, 人造神明没有完全转变，仍有残存的人类意识。”她流露出倦怠的神色，吩咐道：“通知西利亚过来收拾残局。”
宋执小心翼翼问：“可人造神明还在祭台吧？”
“人造神明已经陷入沉睡，感染性在临界值之内, 没什么大问题。西利亚知道该怎么做。”
教宗顿了顿, 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交代道：“让他们在祭台附近仔细找找, 林霜白躺在休眠舱里，现在可能被埋在废墟底下。”
“是。”
“还有, 如果起源教派有人过去, 能杀则杀, 杀不了就不必费劲追击了，所有人尽快回乌灵。”
“是。”
教宗交代完便拉过毛毯盖着身上, 闭目养神, 手搭在腹前时感觉到上衣口袋里的硬物, 脑中不由重现出刚才的场景。
江麟。
上千年过去，江麟仍然是唯一能够影响江麒的存在。
即使江麒的灵魂早已不知所踪，留下的不过是个只有残存意识的躯壳。
即使这个躯壳已经被时空之主深度侵蚀。
即使播放器里提取的声音只是江麒埋葬在过去的记忆虚影。
但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控制人造神明的开关、保险, 竟然就是这么简单又虚幻的东西。
*
江麟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
“你怎么了？”艾萨克问。
他正在开车, 但注意力一直在江麟身上, 时不时就通过车前镜看车后座的江麟。
“没事。”江麟闭上双眼, 缩在车后座，仰面靠着椅背，“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他喉结微凸的脖颈映在车镜里, 白生生地晃眼。
艾萨克看着前方的道路, 眼角余光却盯着车镜, 问：“什么问题？”
“时空之主神降后为什么是人形？祂肯定不是类人形生物，甚至和人类不是同一维度的存在，神降只是祂降维的一种方式。对于这种高维神灵来说，人类可能和蚂蚁没有区别，我不认为祂会为了获得人类的亲切认同感，体贴地把自己降维转变成人类的模样。”
“你直视祂了？”
“没有，现实中没有。”江麟睁开眼睛，目光虚无地落在车顶，“我入林霜白的梦，看见祂了，只不过没看清祂的脸。”
“林霜白？”艾萨克问，“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在神降祭台的时候。”江麟没有隐瞒地解释道：“收容中心的异变物体都是给时空之主的祭品，林霜白动用异能，把所有能量满溢的异变物体连同他自己传送到祭台，我那时正在O-111收容室里，所以被他一起传送过去。他当时躺在休眠舱里，我就顺势对他用了入梦。”
“我离开时，祭台都塌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活着。”
他嗤笑了一声，“林霜白看起来挺虔诚，如果时空之主降临后对祂的信徒们有一点点人性化的偏爱，可能会让他起死回生呢？说起来，起源教派现在还不行动吗？时空神降了，起源之主怎么也不表示一下呢？”
这一段话的隐藏信息很多，如果是别人一定就连连追问了，但艾萨克并不关注那些，他只关注一个问题。
“那你呢？”他靠边停车，转头看向江麟，“你到底怎么样？”
江麟一怔：“什么？”
艾萨克倾过身，从斜上方低着头，俯视着他的眼睛，“L，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脸色？”
江麟从艾萨克灰蓝色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脸，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掌挡在两人之间。
他不喜欢别人这样俯视他，也不喜欢和人距离近到呼吸交错。
江麟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拉开车门，跨了出去。
艾萨克转过脸，双眼微抬，视线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哦。”江麟站在车外，手按车门，若无其事地说，“中午没吃饭，下午跑了几公里，低血糖吧。”
“去吃晚饭，我请你。”
江麟笑起来：“时空之主都神降了，你就关心吃不吃饭的问题？”
“对，我不关心那些。”艾萨克眼底流露出一丝邪性的偏执，“我只关心你的问题。”
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无比漫长的一天。
直到深夜，江麟才返回乌灵市的公寓里。
他洗完热水澡后，躺在床上，想起来应该再和源红玫联系一下，问问起源教派关于时空神降的后续计划。
但他不想出门，也不想动。
是的，在这个时空之主神降、两个宗教集团隔空对峙的大日子，他作为见证了神降现场的卧底，却连下床都懒得下，只想瘫在被窝里。
这个公寓已经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被反侦察经验丰富的艾萨克仔细检查过，并没有隐藏的摄像头、监听器，也没有可疑的邻居……总而言之，他躺在床上用反侦察反定位的掌机打个电话出去，应该不会出事。
江麟摸出一个掌机，点亮屏幕，播出通讯号。
源红玫有很多个腕表，随身携带的就有三个，其中一个设置了特殊???IP，专门用来联系卧底。
所以这个腕表一来电，她都不必接听，立刻知道是谁。
“你怎么样，顺利回到乌灵市了吗？”
“嗯，我很安全。???江麟说，“目前时空教团没有特别的动向，高层没有宣布时空之主神降的事情，乌灵市一切如常。你们派人过去侦察了吗？有什么新消息？”
“教宗的意思是避免和时空教团正面冲突，派出的探查队并没有深入神降祭台。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很难判断时空之主是否神降成功。”
“我在想，如果时空之主神降成功，那祂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源红玫猜测道：“铲除起源教派，独占全世界的信仰？”
“我觉得不是，如果你们感知过祂，就知道不能用人类的三观去判断祂，祂和人类完全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人类的信仰对于祂真的有意义吗？”
江麟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掌心的纹路，“起源之主神降的时候，对时空教团做过什么吗？”
“没有。”熟读起源圣经，并且知道很多内幕的源红玫果断道，“据说解决了异变体大军后，就离开了。”
江麟问：“所以起源之主和时空之主，这两位神明，那么多年就没有一次正面对上过？”
“这还真没有。”源红玫回忆了一下，顿时也感觉惊奇，“就连圣经故事里都没有写过祂们正面对决。”
江麟陷入了沉思，“这很奇怪啊……””
“……想不明白别想了。”源红玫声音微微上扬，语气欢快起来：“来，雪松，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升职了，现在是高级执事。另外，非常感谢你救了秦薇，我个人再给你一个礼物，你想要什么？”
这话一出，江麟精神大震，沉在脑海深处的想法顿时又冒了出来。
“源姐客气，秦薇是我们的同伴，救她是应该的，礼物就不必了。只是我有一个疑问放在心里很久了，希望你能给我解答。”
源红玫：“你问，只要我知道，一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江麟旧话重提：“源姐，你知道我曾经接了【A-001时空禁区】的任务，结果进都没进去，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在天网上解锁的观测档案，最后锁定的那两条观测记录是什么？我很好奇。”
“据说这是起源教派上传的观测档案，至少使徒级别才能解锁，源姐，你能解锁吧？告诉我呗。”
“哦，这个啊。”源红玫笑了声，“你就想知道这个？行，我告诉你。”
“让我翻翻，嗯，找到了，观测记录第8条：后废土时代，2784年8月，起源教宗得到神谕【打破时空禁区】。”
源红玫语气中的笑意消失，声音变得严肃，“第9条：3022年11月，起源教宗得到神谕【入侵时空禁区，找到异变诱发源】。”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地，隐藏极深难以捕捉的真相悄然露出了蛛丝马迹。
两人分隔千里，却同时感觉空气仿佛变成深不见底的暗湖，某种危险无形的庞然大物正蛰伏在水面之下。
他们乘坐的小船漂浮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全然不知自己正被卷入暗流涌动的漩涡里。
沉默许久，江麟轻声问：“源姐，你记得起源神降的时间吗？”
源红玫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嗯，2784年8月。”
“神谕是怎么传达的？教宗能和神对话？为什么要打破时空禁区？起源之主的那次神降，除了对付异变体大军，是不是还去了时空禁区？直到现在嘉兰高中仍旧是时空禁区，是不是祂也无能为力？异变区都有诱发源，时空禁区也不例外，所以起源之主要通过找到诱发源的方式来打破？”
江麟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和猜测，最后问：“时空禁区是不是时空之主造成的？”
源红玫轻轻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你的问题也是我的疑惑。”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少顷，源红玫沉声说：“雪松，你的好奇心太重了。这些问题深究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那么源姐，你呢？你好奇吗？你会深究下去吗？”
“……”
江麟结束上一个话题，转而说：“今天就这样，有最新消息我会及时跟你汇报。源姐，作为下属，我十分信赖你，希望我们可以坦诚相待，百分百分享情报。”
“我明白。雪松，我知道你的野心很大，如果你想一路往上爬，我可以为你铺路。”源红玫顿了顿，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但我们的关系就不是上下级了，而是合作者，你懂吗？”
江麟当然懂她这话的隐藏含义。
和池玄羽一样的意思罢了。
次日，风平浪静。
时空教团和起源教派都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昨天无事发生。
天网上找不到任何提及时空神降的发言，只有一些吃瓜群众讨论西北极光异象的帖子，很快被新的热点压下去，也没了热度。
江麟和池玄羽如约碰面。
一见面池玄羽就笑着说：“听说神降祭台都塌了，卫渊，你能活着回来我很高兴。”
高兴……你当然高兴，等着我回来给你情报是吧？
听说……又从哪里听说的？
江麟默默腹诽，脸上却不显分毫，唇角带笑说：“有惊无险，还好我跑得快。池大人，您真是神机妙算，竟然知道我在神降现场。”
池玄羽表情不变，“这不难猜，收容中心空了一大半，异变物体是祭品，林霜白是被人从神降祭台抬回来的……他发动异能的时候，你就在他附近，跟他一起出现在祭台了，对吗？”
江麟鼓掌，“不愧是池大人，什么都猜得到。”
“不用恭维我，卫渊，你现在能确定林霜白的异能吗？”
“唔。”江麟修长细瘦的手指交错，支着下颌：“他的异能是空间法则类，这一点池大人您很清楚吧？”
“嗯。他很少动用异能，据我所知他的异能并不稳定。”
“他可以直接控制数百个对象，包括人类和他自己，同时转移到上千公里之外，应该是【空间转移】类的异能，他发动异能后会陷入休眠状态。”
池玄羽沉吟道：“数百个控制对象，作用范围上千公里……”
“很强吧？和沉不程的异能有点类似，但比他强太多了。不过——”江麟顿了顿，忽然想起林霜白坐在收容室时，桌面摆放的几支试管。
池玄羽抬眼，定定地注视着他，“不过什么？”
“不过这也太bug了，难怪发动一次就会休眠。”江麟眨了眨眼，“直接把精神海抽空到大脑停运的程度了吧。”
池玄羽不置可否。
江麟将手放下，坐正身体，平视着池玄羽的眼睛：“池大人，既然你早知道他的异能是空间类，怎么不提醒我呢？我差点出不来，死在神降祭台。”
“我以为，池大人你说的欣赏，是把我当成人来欣赏，而不是一次性利用工具？”
池玄羽不慌不乱，含着温柔亲和的笑意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欣赏你像年轻时的我。卫渊，你这次确实辛苦了。”
他拉开手边的柜子，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江麟的面前，“这是给你的小礼物，秦薇下午会去第三小队报到，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江麟垂眸看着小盒子，沉默几秒后伸手拿了。
“是我想多了，池大人，希望您以后多多提携。”
*
西北荒漠的异象全然消失，荒城彻底塌成了废墟。
在时空教团收拾完残局离开之后，这片废墟被人搜了个遍。
搜查了两三天，没有什么收获，起源教派打算让人撤场。
在探查队收到归城指令的当天，发生了意外。
当时一名探查员正走在祭台殿堂的废墟里，光天化日活生生地消失了。
他的同伴立刻跑过去查看，紧跟着也消失了。
剩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后退，立刻将消息传回风城。
与此同时，时空教团教宗突然从午睡中惊醒。
她呼吸有些急促，睁开的双眼瞳孔微微放大，眼底浮现的浅金色亮光在漆黑眼瞳一闪而过。
教宗闭了闭眼，随即起身披了件外衣，走出休息室，见到守在外间的圣徒侍从，吩咐道：“拨电话给西利亚。”
卡娜立即照办。
电话接通后，三维投影显现出西利亚的身影，他弯腰对教宗行礼：“冕下。”
教宗没有客套，直接了当地说：“神降祭台出现了时空折叠点，你立刻调派几支进化者武装小队过去，将神降祭台包围起来，不要让其他势力接近。”
西利亚愕然失态：“时空折叠点？！怎么会——是主尝试降临时造成的吗？”
“对。”教宗沉声道，“去吧，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在起源反应过来之前抢占先机。”
“是！”
教宗切断了电话，转身走到落地窗边，透过玻璃遥望湛蓝的天空。
几分钟后她看见远方飞出几架战机，正在远离乌灵市。
双子楼A座的楼顶响起螺旋桨的轰鸣声，西利亚带着抽派出的十多名圣徒上了武装直升机，直升机起飞后向西北方向航行，紧跟在战机的后方。
教宗收回了视线，正要吩咐卡娜让池玄羽来十五层时，宋执走了进来。
他低头道：“冕下，池玄羽主教请求接见。”
教宗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平静地说：“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