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是一个被神父收养的孩子, 这就意味着他在遇到神父之前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是一位孤儿——这种相当于是背景的设定卡琳娜只要动脑子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只是她从未想过去探索这之后的含义或者说是可能性。

  失去亲人, 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

  一种解释是他的所有亲人都失去了生命所以只能将他交由教会抚养, 还有一种,他被自己的亲人所抛弃,所以只能被神父收留。

  那些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家伙们在生理上存在于这个世界,而这层本应最为亲近的关系也只不过是在生理上存在而已。

  一直站在在别人院子外面肯定不行, 于是卡琳娜和泰勒走出一段距离, 找到了那家之前被他们定下来接头的咖啡馆,上了二楼,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边等着妮娜购物归来,一边听泰勒讲故事。

  其实也不过是一出碎嘴大妈口中极其常见的家庭伦理剧,只是主角换成了身边熟悉的人。

  从泰勒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着神父在教堂里生活, 而神父也曾明确告诉过他,他是被自己在襁褓中抱回来的孩子。

  一个在上午十点, 教堂人最多的时候, 突然在某个角落里哭泣起来的孩子。

  因为大家都是来教堂祈祷的,所以并没有人去注意是否有位妈妈将自己的孩子抱到了这里,企图让神明收留她可怜的孩子。

  在夏之国这个国度, 镇子上所有的女孩在怀孕之后都会去教堂祷告祈求平安健康,出生后也都会洗礼登记。再加上死亡时也会让神父参与葬礼送葬,在某种程度上, 神父也相当于是一名人口普查员,常住居民的出生和死亡, 都同他息息相关。

  但神父却并没能找到能和这个孩子相匹配的记录,就连隔壁好些教堂里也都没有相符的记录。

  这个孩子并非出生在附近的城镇,甚至于他可能没有出生在具有教堂的地方。

  或者说,他是那种就算生育了也不会被统计到的那类人。

  再加上泰勒当时小的可怜,像是在怀胎的时候就营养不足,或者早产儿之类的模样,很多人都猜这或许是哪位路过的旅人生下的孩子。如果这样也就算了,可关键是这孩子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在过路商队里,那些被“商品”所剩下的弃婴。

  贩卖人口的行为在现今社会里仍旧存在,而那些女奴的遭遇也最为凄惨。若真的是某位女奴所生下的早产儿,那么无疑,这孩子的身体注定会一直不好。

  在家里基本上都已经有了小孩的前提下,城镇里并没有人愿意收养他,于是神父就养起了这个孩子,看着他逐渐变得健康,也逐渐长大。

  而等到泰勒健康到已经有人家看他可爱愿意收养他的时候,他也早已学会了拒绝那些人迟来的好意,紧紧抱着神父的小腿。

  那时候他大约才三四岁,唯一能够全篇通读的文章是圣经的第一个章节,年纪虽小,但也能有板有眼地跟在神父的后头做着祷告。

  神父的工作不仅是在教堂里祷告,他懂得不少神术,所以有的时候附近城镇的人也会用钱聘请他们去为自己施展神术,治愈病症,又或者是祛除污秽。

  而神父也会利用这些机会去探望附近的村庄,为那些已经已经无力去往教堂,同时也没钱让医生看病的可怜人带去温暖。

  格瑞诺瑞不是个大镇子,也正好处于很尴尬的几个教堂都无法辐射到,但如果要在这里建个教堂又有些劳民伤财没太大必要,所以这里虽然也有有着信仰的信徒,但几乎没有人有祷告的习惯。这个镇子上的人若是生病了也只会去找医生或者药师,可那一次,需要救治的孩子的病情实在过于诡异和严重,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请来了这附近神术最为高超的人,也就是神父,来给那个孩子治病。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听到了这里的情况以后,神父依旧义不容辞地过去了。

  不放心泰勒,同时估计也是打着将泰勒培养成自己继承人的注意,神父每次出门都会带着他,所以当那次来到这格瑞诺瑞的时候,神父自然也将泰勒一并带上。

  然后却发现,泰勒和那家人想要让他治愈的孩子,长的是那样相似。

  虽然因为那孩子卧病在床,所以两个孩子并没有直接相见过,但只要有人知道,或者说看过这两个孩子的面容,就会被那神奇的相似度给吓到。

  神父发现了这点,那些下人们自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两个孩子年纪也是一般的大小,长得又很相似,镇子上顿时就传起了流言蜚语。

  在大家族中间,代代相传为主人服务的仆从制度一直存在,而当其余的下人们一讨论,发现他们几乎都是最近两三年里才被雇佣,顿时一个个猜测就更加涌现了出来。

  有人在猜测泰勒或许是现在的家主的私生子,也有人在猜测是因为不详的双生子的传闻而丢掉的另一个孩子,更有人信誓旦旦说这是魔法师的诡计而神父自然就是那幕后主使——总之,大部分的流言不是在给那位家主扣绿帽子,就是在指责他的出轨,对他的名声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泰勒当时尚且年幼,那些大人们探索的目光和讥讽的语气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伤害。更何况当时他的底子还没被完全养好,来了的第二天就病倒在了床上,别提什么打听究竟是什么回事了,就连走路也有些困难,神父最后也只是匆匆给那个大家族的孩子施展了一些基础的神术,然后就带着他走了。

  事后养了大概有半年泰勒才重新恢复了健康。

  也不怪他对这事没有印象,因为在生病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都有点烧糊涂了,更别提记事,能记住他似乎来过这里就已经足够好记性了。

  而且他回来的时间点要在很后面,在他已经即将年满十岁成年的时候,记忆回归带来的对灵魂和身体的影响也会再次让那些记忆翻腾起来,进而掩盖掉另一部分没有太大存在感的记忆。

  看着对方的故事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了要说完的迹象,卡琳娜忍不住探出上半身问道:“那你是怎么确定你和那个家族的人有着血缘关系呢?要知道,你只不过是和那个孩子长得像而已甚至都没亲眼见过他。顺便一提在我看来小孩子几乎都长一个样,所以也没必要就这么肯定,对方和你是有血缘关系的吧?”

  “一般来说确实是很难肯定,”泰勒叹了口气,然后将目光对上了卡琳娜的眼睛,“我原先也以为那不过只是一些人的恶意揣测,但就在刚才我看向那里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一个画面。”

  年幼的他躺在床上,艰难地喘息着。

  那是一张客房的床,和自己睡惯的教会的单床很不一样,有着那个家族特有族徽纹饰绣在上面。床帘被两个挂钩吊在床的两边,其中一边正好遮住了从窗户的方向透进来的光线,让在昏暗光亮下的他会多上一点睡意,变得好受一些。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打架一样闹得很疼,所以也完全睡不着,只能维持住一种很尴尬的半梦半醒的状态。

  而就在这朦胧中,似乎有什么人走到了他的跟前。

  他侧着脸看去,看见了一个和他一般年纪的小孩。

  那个孩子有着和他一样苍白的面庞,一样瘦弱的手脚。

  以及完全一样的容貌。

  这是他的兄弟。

  在那个时候的泰勒心中,他只有这样一个唯一的念头。

  因为见到了熟悉的景象所以被勾起了回忆吗?

  卡琳娜尝试着从对方嘴里的讯息得出了一个这样的结论,但就算这样,在泰勒的描述里也还是存在着漏洞。

  “可你不是说当时那个孩子是卧病在床吗?”卡琳娜一针见血地问道,“或许那只不过是你的幻觉也说不定。”

  毕竟在那种整天听着别人讨论的环境中,真的因为被说多了而自己出现换觉得情况也不是不可能,这也是俗话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卡琳娜这话说的就有些抬杠了,但同时也确实是一种很大的可能性。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那样远的距离,指定的还是“附近最有能力”的神父,这就足以说明这个小孩病况的棘手程度。而既然已经病成那样了,那又怎么可能会跑到泰勒的床前呢?

  更何况就算对方真的因为神父的治疗而稍微好转能下床了,那些女佣们也不会乐意让这个小主人下床的,跟别说还走那么远到客房那边的泰勒的房间了。

  泰勒似乎有些被说服了,皱着眉在那想着,相较于在秋之国或者是之前在那个教堂里的模样,现在的泰勒似乎变得更加沉稳也更加理智。

  也更加像上周目的,本来的泰勒了。

  卡琳娜在对方开始思考了之后就收回了自己对那边的关注,不想让自己的意图被过分关注的目光暴露。

  泰勒这周目,在之前的事件中表现得过于激动,卡琳娜本来以为这是因为年级上的缘故,就像古里一样,伴随着正处于青春期的身体还在生长的阶段,所以体内的激素影响到了他们的情绪,进而导致他们的性格和上周目有所变化。

  但看来你那转念一想,泰勒的变化未免有些过大。在上周目的时候,对方是一个偏执,但是目标明确思路敏捷的存在。他没有什么过于短板的地方,伏击和正面应敌的表现也都可圈可点,冷静是最好的形容他在战场上的表现的词汇,而绝非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急躁。

  再加上古里虽然在青春期可能会受激素影响,但早已经过了二十岁的泰勒可远远称不上“青春”了吧?

  所以泰勒的情绪波动,绝对另有原因。

  而这个原因,就在这个镇子上。

  想着之前泰勒流露出来的不属于他的怀念,想着在来到这个镇子上之后,泰勒的突然变得不再过于焦躁的态度,卡琳娜虽然视线是看着桌面,思绪却早已飞向了远方。

  而对面的泰勒,亦是如此。

  他虽然看着杯子,但脑袋里却像是被分成了两块,一块在正经严肃地思考自己当时看到的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一部分在叫嚣着那肯定是现实,他需要回去找到那个孩子病和他认亲。

  实在是太吵了,太累了,他猛地甩头然后对上卡琳娜询问的眼神,张了张嘴,问出了一句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话:“你刚刚跑过来是为了什么?”

  泰勒这是在转移话题了,但出于之前的约定,泰勒确实是有权利知道卡琳娜在搜查时的发现和她这种异样行动的理由。于是卡琳娜就将自己刚刚发现的事情说了出来,并着重提到了那个孩子和那个黑色的液体。

  “那个黑色怪物的事情你也记得吧?”卡琳娜问道。

  上周目的最后,神父的结局和现在有所不同,当时的神父并没有堕入撒旦的信仰,也没有被关押在了教会的底层牢笼中,而是变成了一只怪兽。

  黑暗的怪物,被力量的欲望所吞噬,也成了上周目的第一次大事件的开端。

  泰勒当然会记得,因为那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而就算没有亲眼看到神父的死亡,在之后和勇者一行人纠缠的时间里,他也一直有解决过那些可恶的黑色魔兽。

  他顿时打起了精神,刚刚在脑海中纠缠的事情瞬间被他抛到了脑后。他不知道卡琳娜之前已经遇到过一次那样的黑色魔兽,他也不清楚卡琳娜已经猜到,在这周目的开始,那本应成为幕后主使的人早已被凯恩所杀。他只是隐隐猜到了神父在上周目的经历和遭遇,就算这一次截然不同了,他也觉得这里或许就是上周目的时候神父被黑暗蛊惑的地点——他如果能解决这个,也算是了了上一次的执念。

  她是这样想的,而卡琳娜则想得更多。

  在卡琳娜追丢了那个孩子,也就是那个孩子消失的下一秒,她和泰勒相遇了。而同时,泰勒和卡琳娜相遇的地方,正是泰勒所说的那个大家族的院子。

  在一个小小的镇子里同时出现两处诡异的情况,这种可能性极其低微,所以更大可能的是这两处诡异本来就源自于同一个源头。

  被泰勒认定为是曾经是他的家的那处宅院。

  咖啡馆的二楼视野很好,因为附近全部都是平房,从这里,卡琳娜甚至能一眼看到他们刚刚从那边离开的方向上,那栋像是大别墅一样的豪房。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那里显得稍微有些小,而且屋顶上的砖瓦似乎也有了点暗淡的味道。

  那个家族似乎是没落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总之并不想曾经那样光鲜。

  虽然并不想幸灾乐祸或者踩别人痛脚,但一个家族的没落无论在哪个镇子上,都会成为许久的谈资。

  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于是卡琳娜叫住了那个来来往往给各个桌子上送茶水的小二,他应该是本地人,但是没有其他的本地人那样的漠然。他的年纪也挺大了,三四十岁的样子,却应该正好能够完整地看过这个家族的败落。

  卡琳娜把他叫了过来,点了壶红茶,顺便让他上点配着红茶吃的甜点。然后等他将自己要的东西都送上来了之后,像是因为看见了所以有些好奇的模样,卡琳娜指着那个豪宅问道:“我们刚刚从那边逛过来,瞧见那屋子觉得挺漂亮的,是你们这里那位贵族的房子吗?那位大人会不会接受别人的拜访啊?”

  那位小二顺着卡琳娜的手指看过去,却在看到那个房顶的瞬间打了个寒颤,像是卡琳娜说了什么多可怕的事情。

  在卡琳娜疑惑的目光下,他终于恍然意识到卡琳娜只是个外来者,或许还是第一天来这里,并不知道他们这里的实情。

  眼看现在已经是中午,旁人大多已经去了其它地方吃午饭,二楼也只剩下了两位客人,他鬼鬼祟祟东张西望了一番,才在卡琳娜耳畔压低声音道:“客人,那个地方啊……我劝你还是别去的比较好。”

  “怎么了?”卡琳娜故作惊讶,“我看那里似乎也不是曾经被下罪的地方,门的规格也很高,没必要这么避着吧?”

  “如果只是那个屋子曾经的主人被定罪了那还就好了,”那位店小二叹了口气,“那里是布拉卡子爵的居所,曾经在这个镇子上还挺有名的呢,子爵在镇子外面还有处巨大的庄园,还喜欢给镇子上的人分点庄园里的玩意。”

  说到这里,他砸吧砸吧嘴,像是回忆起了当时吃过的那些本不应该给他们享受的水果的滋味。

  “那不是挺好的嘛?”卡琳娜接了一嘴,“有爵位还人好,这个子爵在镇子上也听有人气的吧?”

  而他却只是叹了口气:“那也只是曾经……”

  但接下来的详细情况,无论卡琳娜再怎么问,他也都不愿开口解释,只是一味地跟卡琳娜说千万别靠近那里,也不要跟那里扯上关系。

  这个镇子上不愿和外来者来往的习性再次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卡琳娜又不愿过多的暴露自己对那个宅邸的好奇和探索欲,所以也只能在问了两句后作罢。

  到了正午的时候妮娜才姗姗来迟,卡琳娜看她神清气爽的表情和似乎鼓了一倍的腰包,没敢问对方的钱包是否还安好,拉着两个人去找了家餐馆解决了午饭。

  吃饭的时候周围环境复杂无法谈论正事,而吃完饭外面的太阳也开始变毒,于是三人又回到了暂住的人家里,围观了一会熊孩子如何折腾古里,最后终于将对方解救与水火之中。

  “所以到底为什么那小子只会盯着我玩啊!”古里一边抱怨一边整理自己身上甚至差点被扯坏了袖子的衣服。

  “大概……看你好欺负?”卡琳娜笑着给对方心头再插一刀。

  古里的动作顿时止住,他拉起袖子给卡琳娜看他胳膊上的肌肉和缠在上面的铁索,从口袋里掏出两枚蛇形镖就差没递到卡琳娜眼前。他的态度很明显:以我的武力值还叫好欺负?

  可不就是好欺负吗,卡琳娜想。小孩子总是敏锐地,相比起自己,泰勒和妮娜三个手上都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的家伙,四个人中间,唯有古里这个普通的佣兵还算是个正常人,也是最好欺负的家伙。

  当然这话卡琳娜是不会跟古里当面说的,她只是咳嗽了一声,将事情带向了外出的三人所总结出来的结论上。

  卡琳娜先是将泰勒模糊的记忆和自己发现的那个孩子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等着妮娜说她的发现。

  妮娜先是静静地听着卡琳娜说的东西,听完了之后想了一下,举起两个手指。

  “我这边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发现,不过结合你们的话……”

  “一,我似乎瞧见了布拉卡子爵,那个和这家伙,”妮娜指了指泰勒,“长得很像的,穿着贵族服饰却又被其他人躲着的中年人。”

  “二,那位布拉卡子爵买的是布诺曹的果实。”

  妮娜看着几人陡然变化的脸色,用力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能够提炼出顶级迷幻剂的果实——那个布拉卡子爵,在嗑药。”

  作者有话要说: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