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伊丽莎白说出那句转折, 眉毛耸下的那一刻,古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啊……这个故事终于要结束了,真不容易。”

  紧跟着的第二个想法是“等等不対我怎么能対女士这么无理!”

  好的, 先不提现在外表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左右的伊丽莎白算不算得上是女士, 总之古里的绅士风度估计早就被妮娜和卡琳娜这两个和淑女完全沾不上边的队友给带跑了……而且估计是再也跑不回去了。

  谈话间,时间过去得很快,但就算这样,刚刚遭受重击又勉强支撑, 最后终于脱力倒下的锴豹也还是没有醒来, 唯有那在睡梦中因为伤口处的疼痛而时不时抽搐着的身体让人能够看得出来它还活着。

  它还対他们具有威胁。

  已经没有时间再拖延了,直到现在卡琳娜依旧没有在周围发现什么动静, 从这点来看,秋之国的王室护卫队们不是早就已经来到附近进行埋伏和保护,就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而无法及时赶来。这两种可能性虽然在危机程度上会対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造成不同档次的区别,但就应対方式而言,她都得将现在和伊丽莎白的谈话速战速决。

  卡琳娜瞥了妮娜一眼, 递给対方一个眼神,在她点头, 露出手上银针接过盯住锴豹的任务后, 卡琳娜转头打断了伊丽莎白的话,并且强硬地加入了対方的回忆中去:“虽然很抱歉……但是能否请问一下,为什么因为你的父王要回去, 就必须得将锴豹处决了呢?”

  “那是因为……锴豹是父亲大人的猎物,”回忆被打断,伊丽莎白一时似乎还有些发愣, 呆呆地顺着卡琳娜的话往下说,“如果让父亲大人回来之后看见的是自己的猎物被好好照料的状态的话, 会生气的,所以要在那之前斩杀。”

  逻辑听起来很顺畅但其实特别扯淡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卡琳娜想了想,觉得要是六七岁的孩子有这样的脑回路还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微笑着问她:“这个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伊丽莎白:“不,是哥哥告诉我的。”

  ……哦,看来是编剧本的实在懒得想理由,结果这个孩子也没多想就直接让这一条过了。

  卡琳娜叹了口气:“不是说已经将猎物的所属权交给你了吗……那这只豹子就是你的东西了,你为何不能将他留下来,反而还要去听从你父亲的命令?在我印象中,秋之国的惯例可都是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绝不劳烦别人的吧?”

  “那是!那是……”伊丽莎白顿了一下,她之前确实没想到这方面,因为锴豹要被杀了的事情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神,让她下意识地就开始想该怎么才能将锴豹救走——现在想起来,她确实是从未怀疑过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但……毕竟是她的哥哥跟她说的话,不是吗?

  于是伊丽莎白很快给这个说辞找了个理由:“但也有可能是哥哥未经父亲大人的同意才将锴豹转让给我,所以才……”

  卡琳娜又一次决然地,并且残忍地打破了伊丽莎白的“自以为”:“嘛,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対不住你的哥哥,但是啊……你的父亲,可决不是能够被你哥哥轻易骗过的存在,或者说,那根本不是一个,一般人能够轻易敢去蒙骗的存在啊。”

  手握成拳放于身侧,还有些颤抖。

  卡琳娜不知道伊丽莎白到底有没有见到过她父亲在战场上的模样,但她见过,她相信伊丽莎白已经成年了的哥哥也见过。

  只要亲眼目睹过那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与杀意,卡琳娜相信,就根本没有人会愿意冒着被那样的存在厌恶的风险去在这种小事情上激怒対方。

  “而且,不过是一只锴豹而已,你好好想想,你的父亲真的是那样小气的人吗?”

  一句接着一句,是卡琳娜所擅长的,质问近乎于逼问的方式。

  而伊丽莎白到底是个习惯位于顶端的孩子,被卡琳娜的语气一冲,她立刻起了逆反心理,连同先前回忆被打断的怨气一并喷射到卡琳娜的脸上:“难道你能比我更加了解我的父亲大人吗?!像我父亲大人那样的存在当然是——”

  伊丽莎白顿住了,因为她发现,只要仔细思考一下,就能得出“卡琳娜说的都是正确的”这个结论。

  但要是卡琳娜说的真的都是対的……那就代表锴豹本来就不会被杀。

  那……那哥哥,又是为什么要骗她?

  “比起朋友,有时候敌人才会是那个离你最近的存在。”

  卡琳娜突然轻声说了句话,伊丽莎白专注于自己的心思所以没听清,下意识问了句:“你说什么?”

  “问你想清楚了没。”卡琳娜的眉毛动都没动,仿佛自己刚刚说的真的是这句话,而她只不过是因为伊丽莎白的要求重复了一遍而已。

  毕竟还只是个幼崽,伊丽莎白很简单地就被卡琳娜糊弄过去,再度支支吾吾起来,倒是古里忍不住多看了卡琳娜一眼——他可没像伊丽莎白那样走神,当然听清了卡琳娜说的那句话。

  ……但他怎么觉得卡琳娜不仅仅是在说现在的情况,而且还话中有话来着?

  就连妮娜也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卡琳娜一眼。

  而卡琳娜依旧表情变都没变,像是刚刚说出那句话的并不是她一样。

  见伊丽莎白仍然在纠结锴豹到底会不会被杀的事情,卡琳娜偏头,决定给伊丽莎白指出一条明路:“喂,在你知道锴豹会在你父亲回去的时候被处决的事情之后,你当时是怎么打算的?”

  “我?”伊丽莎白的思路再次被卡琳娜所带偏,或者说是因为刚刚那个漏洞后面隐藏的可能性让她无法接受,所以她选择了被卡琳娜“带偏思路”。

  “呜哇……总觉得这个情况真的挺眼熟啊,好像我之前也是这么被拐走的呢。”古里咂舌,又一次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卡琳娜的口才。

  在他身后,谜之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脱力状态中恢复了过来,此时正用力的点头,像是在符合古里的话。

  “我……因为不敢当面対‘父亲大人的命令’提出质疑,所以也只敢想些事后补救的方法。然后是……”伊丽莎白突然抬起头,“啊,然后是正好从佣人的口中得知在父亲回来后,哥哥会被派去魔兽森林的边境去交替值班,所以就央求着哥哥将我和锴豹一起带离王城……”

  说到后来,伊丽莎白的声音越来越小。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她跳脱出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环境去看待曾经发生的事情后,她就能发现,自己曾经经历的事情,有着太过明显的编排的痕迹。

  但是,为什么呢?

  伊丽莎白的拳头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之前摆出的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身后魔兽的姿态早已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她从来都不算是个笨脑袋,相比起同龄,甚至是比她大上四五岁的人也算得上是聪明不少,対于政治和计谋方面的敏锐度也早早地被培养了出来。

  先前是因为身旁都是“熟人”松懈才落入了圈套,现在仔细一想,她觉得这个闹剧简直明晰可见。

  “先说好,我只是告诉你一个客观事实而已。”卡琳娜再度开口,“在驯养魔兽的方面,驯兽师几乎不回去碰那些已经成年了的魔兽,不仅是因为这些魔兽不好训练,更是因为这些魔兽就算被强行‘训好’了,也会有极大的概率挣脱束缚,重新回归到‘野兽’的行列中去。”

  “魔兽的血性一旦成熟,那可不是一两个契约能够了结的事情啊。”像是为了提醒伊丽莎白什么事,卡琳娜用食指敲了敲锴豹的肩部盔甲,也不怕因为这个动作而将这只瘫倒的巨兽叫醒,“你仔细想想,在这只锴豹到了你手里之后,它做出什么伤人或者出格的事情,让驯兽师找到足以将其‘处死’的把柄了吗?”

  伊丽莎白浑身一震,然后艰难的摇头。

  “锴豹从来都不是怕死的魔兽,相反,为了能够击溃敌人,它甚至会选择和敌人同归于尽,甚至不惜以自己或者自己的幼崽作为饵料。而如果它做出了惜命的动作,那代表——”

  “——代表它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目标的隐忍和潜伏,锴豹想来都是伏击类的凶兽。”

  泪水终于按捺不住地滴在了那双紧握着的幼小拳头上,伊丽莎白强忍着,最终却还是没有忍住。

  她其实都查过这些资料,为了能够让这只锴豹在牢笼里过上更好的生活,她查遍了锴豹的所有习性,喜欢的食物,居住地,甚至也特意找来了那些锴豹为了打磨自己外部骨骼而必须经常食用的矿料。

  她当然早就看过这些说明,但依旧心存侥幸。

  “那家伙一开始向我示好……”

  “是为了能够找准机会复仇。”

  “随意地向我露出身体中较为脆弱的部分……”

  “是觉得你的实力不够不足以対它造成威胁,同时也是削弱你的戒心。”

  “在得知自己可能要死亡的时候依旧向我示弱。”

  “是看透了你这个人,计算出只要表现出那样的态度,你一定会将它带离那个名为王城的牢笼。”

  “而就算在遭遇魔兽群的时候乘机脱逃将我衔走也不伤害我。”

  “一是为自己准备退路,二是觉得只是单纯地在这里杀掉你,不够泄愤吧。”

  一问,一答,从一开始的情绪不稳,到后来的平静,伊丽莎白只用了两分钟不到的时间。

  卡琳娜一句一句打破伊丽莎白的所有幻想,补上最后的攻击。

  “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能在你的哥哥或者父亲面前,让他们亲眼见证你被撕碎的样子……不过,这也还得问所谓当.事.人,是吧?”

  得到了暗示,伊丽莎白猛然扭回头去,魔兽的血腥大口近在咫尺嘶吼着朝她袭来,眼看着那犬齿即将戳破她的眼球——

  先是肚子一紧,让她的身体在最为危险的时候被拉离了攻击的范畴。紧接着让伊丽莎白十分眼熟的锁链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将那只魔兽紧紧缚住。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卡琳娜收回了刚刚挡住锴豹利爪的弓,以及另一边放开了缠在锴豹肚皮伤口处钢丝的妮娜。再接着肚子上拉扯的力道突然消失了,她被抛向了一边。

  被一个十分熟悉的怀抱接下。

  “哟,茜茜,感觉如何?”

  十一皇子一脸笑意地将她拦在怀里,只是那笑意似乎并未抵达眼底。

  伊丽莎白被放在平地上,看着被魔法锁链紧紧束缚住,就连外骨骼上也再度浮现出束缚魔纹的锴豹,撇嘴答道:“不怎么样。”

  无论是被欺骗,还是被隐瞒,还是被算计,都让她感觉十分糟糕。

  但这糟糕的心情并不妨碍她做下决定。

  还未完全长开的手心已经在几个固定的地方磨练出茧,身高还不够,所以伊丽莎白垫着脚才能将那柄佩剑从自己哥哥腰上抽出来。

  十一皇子并没有因为自己幼妹的动作而做出警惕,倒是有些惊讶,挑眉,看着伊丽莎白握着那支成年男性用的佩剑一路走向锴豹。

  然后,举起双手。

  锴豹的眼中是她所熟悉的充满生命和张力的眼神。

  她现在明白了,这叫憎恶。

  是所有生命都能拥有的,最为浓厚的几种情感之一。

  被锁链束缚的身躯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喷出大股大股的粗气,却也因为头的角度而无法吹动伊丽莎白哪怕一根头发。

  伊丽莎白走到了锴豹的侧面,也是那处露出这只凶兽要害的地方。

  “那么,稍作感谢。”

  手起,剑落。

  “感谢你教会我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