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个政权中的人,到底是谁?”于千涅盯着他问道,他最关注的是这一点。其实尹温的这段话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所能做的就是悄悄打开信息采集的设备将其完整地录下来。

  “您不明白吗,舰长,我不记得他的脸。无论我见他多少次,我都不可能记住他的脸。”尹温哆嗦着手指在空气中晃了两下,“他没有自己的脸,他每天都以不同的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有时候是漂亮的夫人,有时候是小孩子,有时候是个残疾的被烧伤了的可怜人,有时候是动物。我那时候的精神已经出了问题,我不知道看到动物形态的他对我讲话,到底是真的还是我的幻觉,那时候我已经完全被这项研究的副作用击溃了。这就是他让我们相信这种力量存在的最有力的证据。”

  “我退出了‘光明’计划,代价是,我的太太和我的儿子,继承了我的头脑和理想的、我唯一的儿子,他们被我留在了研究所里。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听到过他的消息了。我隐姓埋名地在远航舰队中为军权服务,这时间实在是太久了,我是故意要忘了研究所的一切。很成功的忘记了,我连我儿子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长,那时候我总是在实验室忙碌着。我就记得他锁骨下头有个红色的椭圆形的胎记。他出生的时候,我很高兴地抱过他,和我太太一起好好帮他洗过两三次澡。”

  “他们会允许你退出计划吗?”于千涅问道,“这样的机密,他们怎么可能允许你带着这个秘密走出研究所才对。”

  “是的,舰长,您果然猜到了。您和他很像,你们都是很像的人,您不要生气,我这么说没有恶意。我从第一次看到您的时候,就觉得您非常熟悉。您在战斗中不要命的那些计划和打法,丝毫不把人命当回事儿,无论是敌人的、战友的还是您自己的,您都一视同仁,就像一个杀戮机器。您和那个人太像了,这种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一定要达成某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目的时候那种疯狂。这一度让我在刚和您相处的时候觉得非常恐惧。”

  “他当然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我也太了解他了,如果能够移植大脑,他会直接杀了我把我的脑子拿走。他们为了控制我,把我的儿子和太太都关押在研究所,我的太太非常高兴,他们给我们全家云端最高的礼遇,我太太还认为这是我的价值终于被人看到了,就像我沉迷在吹捧中时所认为的一样。”

  “当我发现他过于疯狂的目的,我有过一瞬间的清醒,当我想要脱身的时候,是K1帮了我。它是很奇怪的东西,它能理解人的命令,但是不具有人的感情。”尹温把食指伸进桌上的茶碗中,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K1”的字样。

  尹温抬起头,让于千涅看桌子上用水写的字,说:“就是这个K1,自从我想要逃走,就很积极地训练它二阶实验,也就是传输灵魂。人人都以为传输灵魂的计划没有成功,整整几个月,几百条人命,没有一个成功。”

  “那个人很焦躁。他很会演戏,但是那段时间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我能猜到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的灵魂每天都在不同的身体里穿梭,居无定所,他想要一具自己的身体。”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也不知道他的灵魂是怎么找到一个个新鲜的尸体,重新寄居其中,活过来回到研究所。这真是很滑稽的事情,像我儿子看过的一部幻想动画片。我猜他和他的亲信之间肯定有什么暗号,您说呢,要不他怎么证明他就是他本人?他连一个像样的身体都没有。”

  “没有人能够想到我逃走了,人人都以为我死了,以为我因K1的报复死在了实验室里。”尹温说,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狰狞的微笑,“其实K1真的杀死我,我也觉得很正常,我的确是创造了它,但我给了它一个充满痛苦的生命。”

  “所以我告诉它,在传输我的灵魂后,杀死它自己。”尹温的脊背颤抖着,声音也开始颤抖,“我命令它自杀了。”

  “K1已经很成熟了,它很快就通过了二阶实验。它可以把肉体损坏即将死去的人的灵魂传输到活着的人身上,也可以把一个活着的人的灵魂从他的身体上撕个粉碎。之所以所有的实验都失败了,是因为我的命令,我命令他在传输后毁灭生命,好不被人发现二阶实验已经成功。”

  “我以为我和K1都死了,这场灾难就结束了。我只是证明了我的能力,我能打开魔盒,但是我看了一眼就把它关上了。我是这么以为的。”

  尹温像是想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他看着于千涅,不无遗憾地说: “在我相信那个人计划的时候,潘多拉的匣子就已经打开了。这个年轻人就是铁证。”

  说完这句话,尹温就身子一歪,倒在了座椅上,于千涅连忙上前查看,发现他生命体征仍然稳定才稍稍放下心来。

  于千涅把尹温重新安置在了治疗室的床上,把几根药物通道的连接管重新接在他四肢动脉外循环器的开口处。

  突然旁边医疗仓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浑身湿透的黄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不像上次从医疗仓里出来时一样费劲,需要于千涅抱出来,他轻轻松松地就跨过了快到腰部那么高的仓槛。

  黄然和黄耀有些地方长得很像,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他身形偏瘦,但是浑身上下都覆盖着匀称且实用的肌肉,湿透的康复服贴着他胸膛紧实的皮肤,无法遮掩其下饱含年轻的力量与美。

  他是崭新的、和从前一样的黄然。

  于千涅呆住了,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这面容他阔别了一年,曾以为有生之年都不得见,这张太过熟悉的脸令他感到既紧张又激动,口干舌燥,他眼睛里有什么热烈的感情即将控制不住,要喷薄而出。

  于千涅上前接住了他,握着他的胳膊问:“你还好吗?”

  黄然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额头的汗水和医疗仓中粘在他身上的液体混合在一起从碎发上滴落,流进他的衣领中。他咬着牙,缓慢但坚定地把胳膊从于千涅手中抽出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拿抑制剂、带我,回指挥室。”

  作者有话说:

  我勤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