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 你没事吧?”

  高誓按了按额角,“没事,走吧。”

  从来到这里之后, 他眼前就开始出现幻影, 就像是将他分成两半,一半放在现实, 一半放在梦境。

  让他稍感庆幸的是, 这次的预知,没有让他昏睡过去,甚至头也不疼,只是眼前多了幻影。常年行走在真实与梦境之间,这种程度的幻影,对他不会造成威胁。

  高誓含了一块薄荷糖, 带着冉秋躲过监控, 翻过院墙, 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狗窝旁边。

  正厅那边亮着灯,隐约能听见萧予圣和儿子的交谈声。

  而在他眼前, 幻影高顾笙满脸是泪, 双目空洞, 满身狼藉地躺在地板上,萧予圣调整着摄像头,兴奋到双颊绯红, 表情扭曲。

  “对!就是这种感觉!这种花朵开到糜烂后被人揉碎的感觉!”

  镜头如同毒蛇的蛇信,一寸寸舔过少年光|裸的身体, 最终定格于面颊, 他的眼睛像是火焰燃烧过后冷却的灰烬, 什么都没有。

  萧予圣走到高顾笙面前, 动作轻柔地解开他手腕上沉重的镣铐,吻上他挣扎出的血痕,舔舐沁出的鲜血。

  “乖,去好好养伤,我唯一的男主演,我还有很多影片想和你一起拍。”

  ……

  高誓冷着脸咬碎了薄荷糖,任由辛辣的味道在口腔中肆虐。

  冉秋拧着眉头开门锁,百忙之中打了个手势,【老大,绝对有问题!这么难开的门锁,我上次遇到,还是亿万富翁的安全柜。】

  用这种级别的安全柜锁狗?

  他家狗拉的粑粑是金子?

  冉秋在心中嘀咕着,手下动作却不慢。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狗嗅觉敏锐,若是正常情况,早就叫起来了,不过高誓来之前做了两手准备。

  最开始打算送小松鼠进去探路,可白天小松鼠钻进去的洞却被堵住了。

  堵得不严,只铺了一层厚纸板,小松鼠完全可以咬开。

  但高誓思忖一瞬,还是对跃跃欲试的小松鼠摇了摇头。

  不对。

  萧予圣做事精益求精,他若是想堵洞,怎么会只用厚纸板。

  最终,高誓还是用了应不解画的沉睡符。

  高誓看向四周,为冉秋打掩护,冉秋的动作很利落,就算是这种级别的门锁也拦不住他,科室时常调侃,说若不是他当了异警,恐怕已经过上国家管控一日三餐的日子。

  他一心二用,警惕着周围的声音,看着眼前的幻影。

  眼前的幻影又换了。

  这次似乎是两人的初遇。

  在梦境中,高顾笙被厉陌尘设计成为艺人,哪怕知道厉陌尘的真面目之后,也因为巨额赔偿金不能离开。

  他拼命参加综艺,接剧本,就是为了能还清债务,逃离厉陌尘。

  他生的过于漂亮,哪怕什么都不会,只凭一张脸,就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更不要说,他从来凡事只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所以他刚出道不久,就收获了一批粉丝。

  看着高顾笙整日奔波,眼底粉底都遮不住的青黑,粉丝们开始骂万星娱乐黑心。

  看万星娱乐晒出了高顾笙主动要求加班的聊天截图,甚至还有录音。

  晒出的证据中,高顾笙就像是一个想趁着热度赶紧捞一笔就走的捞男。

  粉丝们沉默了。

  高顾笙不可置信地质问经纪人,“你为什么要恶意拼剪聊天和录音?!”

  经纪人耸了耸肩,“抱歉,这是总裁的意思。”

  起初厉陌尘确实只是想让高顾笙狠狠累上一阵子,让他知道苦不是这么好吃的——况且,能赚钱,又将被万千粉丝奉若神明的大明星压在身下,是何等快意?

  可是后来,当他爱上被自己当做玩物的金丝雀后,他却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他想一点点收紧金丝雀脚踝上的锁链,将之收入笼里来。

  抹黑高顾笙在粉丝心中的形象,就是第一步。

  高誓看到这里,才知道,原来那个已经在大牢里面踩缝纫机的厉陌尘,是因为爱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所以才会伤害自家儿子。

  所以呢?因为他缺爱的童年,因为他别扭不知道怎么表达爱,因为他爱到疯狂,所以他好可怜,所以高顾笙就合该原谅他,与他冰释前嫌,走向幸福美满的大结局?

  显然高顾笙不是这么想的。

  所以梦境中的高顾笙虽然一身惨烈,最终却依旧脱离了厉陌尘的掌控。

  而现实中的厉陌尘,估计会踩缝纫机踩到地老天荒,看着电视中熠熠生辉的高顾笙垂首顿足。

  幻境还在继续。

  疲惫的高顾笙这次来到的,是一个剧组。

  他在里面扮演男五号,戏份算不上多,却很重要。

  男五号的设定,是倾国倾城的美男子,也是女主心中的白月光。

  导演看到高顾笙脸的一瞬间,就拍板定下了他。

  因为男一号是萧予圣,要想选一个能在萧予圣面前被称为“美男子”的演员,非高顾笙莫属。

  然而,这个导演有名,嘴却臭的要命,人称“影视大喷子”,高顾笙一个出道不到半年的新人虽有灵气,却还差点火候,他演了一场戏,被卡了几十次,骂到狗血淋头。

  就连高顾笙是孤儿的身世都被拿出来当做攻击他演技的武器。

  【怪不得你爸妈不要你,除了脸一无是处的东西!】

  【我当初要是知道你的演技这么烂,我宁愿随便选个丑男也不要选你!】

  【大家来看看啊,就是他,让你们在这多受半天的风吹!浪费胶卷的东西!】

  高顾笙被导演指着,垂着头站在中央。

  他低声道,【……抱歉。】

  【他妈对不起有个屁用啊,被你垃圾演技耽误的时间能补偿回来吗?!】

  导演还想再骂,突然感觉肩上有人轻轻一拍。

  萧予圣温和的声音传来,【没事,您别生气了,一会我带带他。】

  看见萧予圣,导演瞬间哑了火。

  他讪讪地道,【有萧影帝带他,那就最好了。】

  高顾笙抬起头,感激地看了萧予圣一眼。

  萧予圣冲他温和一笑。

  于是后来,他们自然而然地熟悉了起来,亦师亦友,无话不谈。

  可高顾笙不知道,那天,萧予圣路过片场,看见被千夫所指的高顾笙时,受到了何等冲击。

  垂着头站在中央的高顾笙,宛如一朵在狂风中摇摆的花,花瓣残缺而破碎,枝干脆弱却坚韧。

  真是……漂亮。

  最美的、最吸引人的事物,永远介于破碎与完整之间。

  让人忍不住想施力、再施力,去试探多大的力道,才能压碎他的脊梁。

  ……

  随着细微的“咔哒”一声,门开了。

  高誓将冉秋拉到身后,缓缓打开了房门。

  却见狗窝正中,原本应该睡着的金毛,睁着的眼睛在照明工具的照射下,闪着幽幽的绿光。

  冉秋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这狗竟然没睡着?!

  符纸没起作用?

  要是它现在叫起来……

  高誓也下意识地皱眉,可他却并不如冉秋般紧张,看着这只奇怪的大狗,心中反而涌起了一股熟悉的亲切感,喜悦的感觉冲上大脑,身体率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上前一步——

  大狗在见到高誓的瞬间,就开始疯狂摇尾巴,尾巴像一个小风车,带着“呼呼”的风声。

  高誓伸手,轻轻地把手按在了狗头上。

  “呜——”

  大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呜咽,竟然像是喜悦到极点,忍不住落下泪来。

  高誓福至心灵,他低声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大狗拼命把头往他怀里钻。

  高誓熟练地抚过金毛的狗头,手法与摸自家儿子的脑袋颇为相似。

  然而,摸到脊背的毛,却摸到了一手湿润。

  高誓提灯一照,发现在大狗金色的毛发上,沾满了鲜血。

  它白日尚且齐全的毛发此时却被刮破了很多,裸露的皮肤满是血块。

  它这么喜欢高誓,本来应该像对待高顾笙一样,直接扑过来的,可是它的两条前肢都被打断了,只能对着高誓拼命地摇尾巴。

  高誓抱着大狗的手一紧。

  冉秋低声道,“老大,狗子身上的这些伤,像是在荆棘丛里蹭出来的。”

  他不忍地道,“……这也太惨了。”

  狗发情之后,跑去玫瑰园,被荆棘刮伤。

  多好的解释。

  可这只狗分明不在发情期,它理智地很。

  高誓突然就想起萧予圣画的画。

  金毛在玫瑰园中扑蝴蝶。

  它好像总在扑蝴蝶。

  玫瑰红得娇艳欲滴,像是大团的鲜血。

  ——【对,就是这样,在荆棘丛中逃跑,被划出一身细小的伤口。】

  ——【我要你的身上,开满玫瑰。】

  眼前的幻影变换形态,浑身赤|裸的高顾笙拨开挨挨挤挤的玫瑰,拼命向前跑,在他身后,是饿了三天的狼狗。

  这片玫瑰园好像没有尽头。

  无人机低低的盘旋在他的身侧,极度高清的摄像头将他所有的绝望尽数录下。

  ……

  高誓深吸一口气,低头摸了摸狗头,问它,“隔壁有什么?是不是一个人?”

  正在试探着查看有没有隐藏门缝的冉秋,想说这狗子知道什么,没想到它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呜呜!”

  高誓抱着它走过去,也好在高誓的力气大,否则身长一米八的狗子还真不是谁都能抱动的。

  金毛在高誓怀里,伸出一只后腿,挠了挠整面墙靠右的位置,然后又用尾巴拍了两下。

  “呜呜!”

  紧接着,墙那边,传出了缓缓地敲击声。

  “咚、咚、咚。”

  声音很慢,很轻,像是一个垂死之人死前的挣扎。

  这狗子居然还能对暗号!

  冉秋却没工夫惊讶了,他凭借两边暗号传来的位置,以及墙壁的隔音效果,判断出了隐藏的密码锁所在的位置。

  “老大。”

  高誓默契地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工具,打开照明,冉秋卸了密码锁,拉出线接到笔记本上,三下五除二破开了门。

  高誓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许久没被夸过的冉秋忍不住呲牙,刚想自夸一下,却被迎面扑来的血腥味冲得险些吐出来。

  只见大门之后,是一个颇为宽广的空间,在空间的正中,锁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没了一条手臂,被锁在地上,满身都是血口子,以高誓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血口子会使人流血,却不致命。

  女人的嘴唇已经变得惨白没有血色,可以看出缺血严重,高誓估计她的失血量恐怕在一千毫升左右,已经休克。

  而在门前,有一只大狗。

  这是一只德牧,却比一般的德牧要大很多,高誓估计与金毛的身长不相上下,简直大到像什么新品种。

  但是这只德牧却比金毛更惨。

  德牧的一只眼睛紧闭着,眼皮是干瘪的,它的四肢都断了,就连尾巴都只剩下了半截。

  刚才打在墙上的咚咚声,恐怕是拼尽全力用身子撞出来的。

  看见高誓后,德牧慢慢地摇起了剩下的半截尾巴。

  尾巴拍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高誓心口一痛。

  他强行收回心神,跑向中央的女人,顺手将一张定魂符贴到了她的身上。

  拨开女人散乱的发丝,她的脸上紧紧裹着白色的纱布,但高誓依旧能认出,这就是周柚。

  冉秋掏出工具,试图将铁索解开,半晌,他脸色难看道,“老大,不行,锁孔被封死了。”

  锁链的一头深深埋进地下,另一头锁死在女人的身上,分明根本没想放女人活着出去!

  高誓摇了摇头,“没事。”

  他心里压着火气,从腰间取出小斧头,小斧头眨眼之间变做手臂长短,斧头上泛着盈盈金光,高誓握着斧柄重重砍了下去。

  儿臂粗细的锁链应声而断。

  就在这一瞬,那斧头上的金光,分做两簇,分别投入金毛和德牧的体内。

  登时,金光大作,有金龙虚影自两犬身上腾起。

  金龙啸天,龙吟声直上九重。

  天边积攒的乌云翻滚,终于不堪重负,将承载的雨水倾盆倒下。

  ……

  客厅。

  高顾笙从进门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和萧予圣聊了起来,没有提看望爱德华的事情。

  高顾笙不提,萧予圣更是乐的愿意,萧予圣本就擅长聊天,在高顾笙的刻意配合之下,两人相谈甚欢,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高顾笙估计着时间,盘算着自家老爸那边进展如何了。

  半小时过去了,以老爸和冉叔叔的速度,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这时,天边一阵金光闪过,萧予圣与高顾笙登时被吸引了目光,看向外面,那正是狗窝的方向。

  高顾笙心里一个咯噔,心道该不会是冉叔叔触电了吧?眼看萧予圣就要站起身,似乎想向那边走去,高顾笙心中一个发狠,当即起身拦在萧予圣面前,“其实我……”

  好巧不巧,就像是打翻了水盆似的,窗外大雨倾盆而下。

  这雨来的又快又急,噼里啪啦地几乎要将窗户砸碎。

  看来刚才的金光只是闪电划过。

  萧予圣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看向身前的高顾笙,笑道,“刚才高同学想说什么?”

  高顾笙却从刚才的那阵金光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想起之前见过的大金毛,那种说不出的亲切感现在他还记得,要命的是,这种亲切感与其说是看自己养的宠物的亲切感,不如说是看自己兄弟姐妹的亲切感——

  不是吧老爸,你在外面还有别的狗子?!

  老爸老爹,你们到底有几个好大儿!

  高顾笙知道,这时候一定不能让萧予圣过去捣乱,他看看萧予圣,又看看外面的大雨,一咬牙就把刚才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连忙解释,“不是那种喜欢,是对偶像的崇拜。”

  他这话说来自己都不信,萧予圣更是不信——从一见面高顾笙对他就平淡疏离,哪像是见到偶像的反应。

  可偏偏这句话勾起了萧予圣的兴趣,他想起方才那朵玫瑰领带夹和如同为他量身定做的手表,原本是高誓打算用来麻木他的道具,也被他自然而然地按在了高顾笙的头上。

  看着高顾笙有些躲闪的目光和绯红的脸颊,萧予圣心中徒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该不会……高家小少爷对自己有意思?

  他略带兴味地扫过高顾笙的表情,血液开始沸腾。

  小少爷羞红的面颊比最娇嫩的花瓣还要柔嫩,眼中带着晶莹的水光。

  真是漂亮。

  这么漂亮的玫瑰,就应该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倘若玫瑰凋零,将会是多么大的遗憾。

  萧予圣莞尔,语气倒像是在哄小孩,“好,谢谢高同学的喜欢。”

  “外面下雨了,会冷些,这茶凉,要不要来些热牛奶?”

  高顾笙心头一动,将手背过去,对应不解打了个手势。

  来了。

  “好,那就麻烦萧影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