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念头只是在高顾笙的脑海里闪了一瞬, 然而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因为接下来,政治老师开始讲课了。

  他们政治老师姓郑, 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 讲课妙趣横生、妙语连珠,即便是大学政治这种很容易被逃课的课程, 在他的课堂上“抬头率”也很高。

  以郑老师的水平, 不可能有人能模仿得了他。

  高顾笙很快就沉浸到了课堂之中。

  两堂课上得很快,有人形容郑老师讲课就像是在冬天洗澡,在进之前不想进,等到出的时候又舍不得出了。

  高顾笙收拾着课本,接下来他就没有课了,准备回家。

  然而, 郑老师却在临走之前冲着高顾笙挥了挥手, “小高啊!跟我来一下。”

  高顾笙觉得有点奇怪, 毕竟在大学里面,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互动不如在高中时候强了, 一般情况下, 老师记住的更多的是课代表的名字。

  这时, 旁边有同学讨论,“哎呀,老郑叫高学神了, 是不是因为这次的政治比赛金融系没人参赛啊?”

  “哦哦,有可能, 毕竟高顾笙是咱们系的学霸, 他那个记性, 几道政治题不是轻而易举?”

  政治比赛啊……

  高顾笙有点儿苦恼地挠挠后脑勺, 还是跟了过去。

  到了老郑的办公室,就看见老郑桌子上还放着一摞报名表,高顾笙心一苦,心道这次的政治比赛恐怕是逃不掉了。

  老郑往自己的保温杯里接了水,又顺便找出一次性纸杯给高顾笙接了一杯,高顾笙捧着杯子,发现老郑还很贴心地往他杯子里放了一个茶包。

  高顾笙接过来喝了一口,尝出了枸杞的味道。

  不是,老师,我这么年轻,你居然已经开始给我喝枸杞了?

  郑老师笑咪咪的看着他,道,“小高呀,老师有个事想和你说一下。”

  高顾笙大义凌然地放下杯子,道,“好了,您老想说什么我都知道。这个这个,吃人嘴短嘛,就冲这杯枸杞茶,我把自己卖给您了!报名表算我一个!”

  老师笑着点了点头,“哈哈哈年轻人!你愿意就最好不过了!不过老师还有个事想问你一下。”

  “什么?”

  老师看着他,高顾笙对上老师的眼睛,心里莫名的打了一个突。

  “小高啊,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你温学长呢?”

  “他这么喜欢你。”

  高顾笙心中一惊,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自己恐怕是中了温凉——抑或是温炎的圈套,他想起身,可是心脏突然开始剧烈跳动,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要炸裂在胸膛。

  随着猛然变快的心跳,他的眼前开始出现道道白光,耳边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温柔,带着近乎蛊惑的引诱。

  “高同学,你为什么不接受温学长?”

  “你为什么不接受温炎?”

  “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世界在整合变化重组,窗外的光影变得模糊,斑驳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幻影,山川颠倒,云朵飘移,世界在扭曲。

  高顾笙头重脚轻,一头磕在了桌子上。

  一切都在变化,只有那道温柔的声音,带着引诱,像海妖的歌声,在他耳畔回荡——

  “顾笙,小笙,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

  高顾笙猛地从桌前抬起头。

  窗外蓝天白云,树叶轻摇,随着微风吹过,一片金黄的树叶脱离了树枝,飘飘悠悠打着旋儿下落。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原来是个噩梦。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想不起来了。

  高顾笙莫名其妙地按了按有些疼痛的额角,对面响起的声音温柔又关切。

  “怎么啦?顾笙做噩梦了吗?”

  “是……做了一个噩梦。”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心脏的跳动变得剧烈,有一朵花在心尖儿上猛地绽放,高顾笙耳尖都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他不必抬头,就知道眼前的人是温炎。

  一只干燥而冰冷的大手,轻轻按上他的额头,高顾笙仰头看向手的主人,眼前人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如同从漫画中走出的少年,“嗯,看起来是个可怕的噩梦。”

  高顾笙被突然触碰,整个身子都如同过电一般,再为温炎的触碰而欢欣雀跃着。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温炎学长,我好喜欢你!

  心跳声如擂鼓,每一声都在诉说着他的喜欢。

  高顾笙抬起头,如同虔诚的信徒看向他的神明,目光中尽是痴迷。

  如果你能喜欢我,那就好了。

  ***

  高誓的心脏突然剧烈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按住了心口。

  “高哥,怎么啦?”

  “没事。”高誓摇了摇头。

  他转身问,“秋子,怎么样?温凉那边有没有异样?”

  “报告老大!没有异样!温凉正在老老实实的睡觉呢。”冉秋调出温凉的屏幕,指着躺在床上的温凉给高誓看,“这段时间他的状态不太好,总是发高烧,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的,所以看管比之前更严了,没可能会溜出去的,而且也给他采了DNA进行鉴定,显示就是温凉本人。”

  话虽如此,高誓却依然放不下心来。

  他低头给自家倒霉儿子发消息。

  【查过了,温凉还在里面。】

  【但是你自己小心点,这边查到温凉的母亲廖子兔,是苗疆的人。】

  在圈子里,大家都只知道温凉的母亲廖子兔来自于一个偏远的村落,后来与温凉的父亲结为夫妻后,户口也迁到了这边。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廖子兔来历上,有人觉得温时待是瞎了眼昏了头,才会放弃联姻带来的助力,娶一个在偏远村子里没有背景的女人。

  有人觉得他俩人真心相爱,总算有人能治一治温时待这个花花公子。

  还有人觉得廖子兔不过一个村姑,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等着看笑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廖子兔的身世上,却没有人注意到,廖子兔其实并不是汉族人,而是苗族人。

  苗疆人的命名,男子多以“嗲”音开头,女子则以“阿”音开头,名则从自然草木植物动物,以及十二地支中取。

  苗姓化汉姓后,“廖”则是一个很常见的形式。

  “廖子兔”这个不常见的汉名,想必是从苗名化来的,廖子兔的苗名,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阿兔”。

  ……

  苗疆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印象,向来是神秘与古老。

  温时待娶了廖子兔为妻之后,从事于医药研究的温家,在短短五年之内便推出了几款新药,这几款新药为温家带来了难以计数的利润,将温家彻底抬上了四大家族之列。

  因此,高誓不得不怀疑,两人所谓浓情蜜意的婚姻的起始,是不是温时待看中了廖子兔手中的苗疆药方?

  而几年之后,温时待得到廖子兔手中全部药方后,廖子兔对于温时待再无价值,所以才会故态重萌,流连花丛,甚至不加约束,让小三挺着肚子找上了公司逼宫。

  至于后面,温时待又回到了廖子兔身边,做他的三好丈夫,高誓推测,可能与另一样东西有关。

  提到苗疆,人们想到的第一印象,往往不是苗疆的特产,而是苗疆的巫蛊之术。

  之前,高母曾说过,她曾在公园里看到过廖子兔和温时待的相处,他们之间的亲昵自然,不是能伪装出来的。如果高母说得没错,而他们调查资料显示的也没有错的话,那么温时待对于廖子兔的感情转变,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外人都只是说廖子兔好手段,能把自家男人抓得牢牢的,把一个花花公子变成了为爱难以自拔的痴心人。但高誓却想,有没有可能廖子兔的手段,并不是寻常的男欢女爱,而是不应该存在于阳界的——巫蛊之术?

  苗疆传闻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蛊,就叫做“情蛊”。

  传闻中,这是为情所伤的苗疆女子,为留住变心的男子,所炼制的蛊虫。

  中了情蛊的人,对下蛊者的爱情,将如磐石一般亘古不移。

  温时待前后转变如此之大,会不会是因为中了情蛊呢?

  廖子兔在周韵的自杀现场,脸上露出的那怜悯,或许不是为周韵感到可惜,而是想到了为情所伤的自己。

  这些东西全是猜测,并没有实际依据,然而,有些事情只凭猜测就必须开始出手调查了。

  毕竟,廖子兔这个连圈子聚会都不怎么参加的“富太太”,理应不可能出现在偏远的吴家老宅。

  而苗疆,也不仅仅只有下蛊这一种巫术。

  但在出发之前,高誓却提前给高顾笙发了信息,让他小心校园里的那个温学长。

  他不能确定校园里的那个温学长是不是也会巫蛊之术。

  情蛊难缠,就连空渺道人中蛊之后也花了很大的力气,损伤了许多精气,才将情蛊逼出了体外。

  是苗疆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导致苗疆女子集体出山,导致情蛊横行?亦或是那条袭击空渺的情蛊,也与廖子兔有关?

  虽然高顾笙身上有不止一道护身符,但高誓左思右想仍不放心,干脆给空渺道人打了电话。

  “老头,有没有空?”

  “有啊,怎么啦小高誓?”

  “能不能帮我去保护一下乐乐?”

  空渺严肃起来,“怎么了?高顾笙出什么问题了?”

  “没有出什么问题,只不过最近我调查的事情好像与巫蛊之术有些关系,老头,你对付情蛊有经验,我担心他出事,你去帮我看一下他,大概守他个一天左右就好了。等你回来我在流水轩给你摆大席,听说他家新来了一个新主厨,这次给你预约上两个肛肠科医生,绝对不会像上次一……”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种事情不要老提起,有损道家颜面。你安心去查案吧,老道现在就去。”

  开玩笑,他只不过是顾念着高顾笙,毕竟也是小高誓的儿子,所以才动手的,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流水轩,更不是因为那两名肛肠科医生。

  上次吃火锅的代价,就是空渺在马桶上坐了一天,手机循环播放了一整天的《菊花爆满山》。

  对此,高誓一边打电话请医生来,一边好奇不已,“为什么你都是修道之人了,还抵不过区区一顿火锅的杀伤力?不是说道家以气炼体吗?”

  对此,空渺咆哮:炼体归炼体,谁他妈的闲来无事修炼这种地方啊!

  空渺也没怎么收拾东西,出门之后想打车,却见半天都没有车来,想往自己身上拍一张缩地成寸符,却发现在下山的时候忘带了。最终,他干脆往身上拍了一张轻身符,拔腿就往京大跑去。

  这边高誓说服了空渺之后,心里可算是安定下来,这么多张护身符加持,再加上空渺的保护,就算是梦境中手段莫测的天师来了,也得和高顾笙打上半天。

  当即,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吴家去查看吴家的事情,而另一对则是跟上了廖子兔。

  冉秋虽然翘着一条瘸腿,手边却开着三台机器,同时处理着三方动向,而第三方正是温凉房中的监控。

  温凉总算从睡梦中醒了。

  他的状态依旧不是很好,看起来神情有些恍惚。

  见他起身以后,人员很快便到,为他测量了体温,又监督他服下了退烧药。

  温凉在屋内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额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汗珠,然后又去喝水。

  端起杯子的时候,他的手像是有些脱力似的,微微抖了一下,他按了按额角,他匆匆将这杯水喝下,然后躺回床上,像是有些承受不住疲劳似的。

  目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冉秋的目光从温凉的画面上移开,然后又落在了前往吴家的人身上。

  在这两队人身后,飞着两个不过蜜蜂大小的仿昆虫摄像头。

  其实,高家展示给大家的民用摄像头,已经是不知道被淘汰过多少代的。

  高家真正的尖端技术,是这种昆虫摄像头,国家专供。

  这种摄像头就像是真正的昆虫一样,不易引人注目,太阳能充能,续航可达四十八小时。

  即便遇到狂风,依然能够保证画面的清晰和平稳。

  就像现在镜头中吴家的画面一样。

  这次去吴家的灵警是飞羽。

  而在考虑指派哪位异警跟随时,黄杉主动站出来要求跟随。

  大家都能看出来,黄杉和飞羽之间之前恐怕有什么故事。

  高誓不可能让个人感情去影响到任务进度,原本他想让庄貅貅和常阳去跟随,可是不知道黄杉对高誓说了些什么,高誓思索再三后,同意了。

  两队人见面后,显然,飞羽还记得这个想“引起他注意”的中年男人。

  见到黄杉之后,飞羽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看起来很是欠揍。

  相比起一见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飞羽,黄杉表现得很淡然,就像是每一次和灵警合作一样,沉稳而冷静,与之前那个失态的黄杉,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反倒是飞羽,诧异地看了几眼之后,终于把他那嚣张不屑的态度给收了起来。

  从镜头中可以看到,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吴家。

  吴家的人已经被带去问审过了,显然没有问出任何有关犯罪的事情。虽然周韵摔死之前的动作看起来颇为诡异,但是大家都能看出来,她周围没有任何外力施加,完完全全就是自己跳下的楼。

  吴家也知道这一点,他们的配合态度很好,却依然没有问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众人口径一致,简直让警察们怀疑,他们之前是不是背过口供。

  “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吴家老宅阴森森的呢?”

  常阳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常阳的体温高于常人,夏天很难熬,所以平时穿的都是研究部特质的衣服。

  可当看到大宅之后,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了“寒彻骨”的意思。

  冷。

  无处不在的寒意,透过皮肤往他的骨髓里面钻。

  黄杉也有点不适,他看向飞羽,飞羽的瞳孔微颤,扫过整座老宅,却没有看到任何异样。

  他摇头,“走吧。”

  一行人被引入大宅中。

  吴家老爷子,正扶着拐杖站在大厅中,看着前来的三人。

  “各位警官好。”

  不愧是被乐乐点评为老当益壮的老爷子,除了有钱之外,他本身的条件也非常不错。

  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是他的头发居然还很浓密,让不少年轻人自愧不如,他甚至有不少黑色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年轻了不少。

  他的脊背虽然稍稍有些佝偻,但这个小缺点却能被他把容颜给遮掩了过去,他的脸轮廓感很强,虽然年纪大了,依然能够看出年轻时的帅气。

  常阳的心里犯嘀咕:这老爷子挺不上相啊,之前在照片里面看起来有这么年轻、这么帅吗?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他隐约听到了小孩子的笑声,还听到了脚步声,就像是从走廊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嗯?吴家直系应该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难道又是哪个新接到家的私生子?

  落座之后,飞羽开门见山地开始询问吴家问题。

  相比银羚几人因为社恐所以需要异警来协助,飞羽需要协助的理由,主要是因为不太会用正常语气和人交流。他那副高高在上欠揍模样,让常阳很担心会不会被套麻袋。

  好在黄杉好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破脾气,在他说话前后进行添加找补,到把飞羽的攻击性柔和了许多。

  常阳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心中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这两人已是多年交情,他们配合默契,倒是自己这个黄哥的老同事,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或许黄哥之前真的和飞羽认识?

  问的问题还是那几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问出了答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周韵嘛,嗯,确实是个漂亮的女孩。我之前也是真心喜欢过的,她死了,其实我是有点遗憾的,毕竟她确实很爱我。”

  “不不不,我虽然花心,但是我对每一个跟过我的女孩都很大方,我给了她们价格不低的分手费。”

  “嗯,前两个闹腾吗?哦,那是因为觉得我给她们的分手费不够。”

  “至于周媛,她确实是真心爱我的吧,不过这种令人窒息的爱,我确实也承受不了。”

  “没错,我是有很多孩子,可是警官你也看见了,这些孩子没有一个争气的,整个家现在还靠我这把老骨头撑着,所以我想重新要个儿子来培养。”

  “夺权?哈!只要我活着,谁敢夺权?我那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整日沉浸于酒色,就连让他们生孩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几个孙子孙女不是早夭就是流产,要不就是死也不生,只好我一把年纪了亲自来。”

  “喜欢儿子?嗯,我当然喜欢。我知道现在倡导男女平等了,不过实不相瞒,我确实喜欢儿子比喜欢女儿更多一些。女孩在商场上太容易被人占便宜了,而且心软。相比起女孩,一个儿子更符合我对继承人的认识。”

  “至于我们家的女儿,只要打扮漂漂亮亮的,然后嫁给一个好丈夫就行了。有吴家撑腰,她们的丈夫也不敢对她们不好。”

  说到这里时,常阳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尖叫,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飞羽和黄杉两个人也挣拧着眉头,在四处打量。

  黄杉有些不赞同地皱着眉头,看向老爷子,“我老爷子,我记得你有一个四五岁大的孙女?我家里也有一个女孩,家里有孩子的话,这种话最好不要在孩子面前说。”

  老爷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们听不到。”

  有脚步声“啪嗒啪嗒”地从远处向这边跑来,一听就是小孩子脚步声,很急促、很轻。

  像是回荡在空旷走廊上似的,带着回音。

  头顶的地板上来“咚咚”的声音,应该是有调皮的孩子在拍球。

  黄杉再次强调,“现在接到你家里的孩子这么多,我觉得还是注意些言辞比较好。”

  “孩子……”

  吴老爷子被溅出的茶水烫到了手背,轻轻“嘶”了一声。

  “见笑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露出个笑来,“好吧,警官,我知道你家里有女孩的话,可能确实听不得这些话。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的,其实我对女孩儿也挺好的,至少升在我家,他们能得到在普通家庭里一辈子也得不到的荣华富贵。”

  “吴家会好好保护他们的,毕竟也是我的孩子们。”

  躲在暗处的孩子,尖叫声停止了,终于满意了似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随着女孩子的笑声响起,其他几个孩子也被感染了,笑声此起彼伏,声音细嫩。

  细细听来,这些孩子们的年龄好像不太相同,有的听起来极其稚嫩,竟然像是刚出生不久,而有的,听起来都有四五岁了。

  吴家很空旷,他们的笑声就回荡在这座空旷的吴家大宅里面。不知为何,孩童天真的笑声此刻听起来竟然有点慎人。

  木板咯吱声响起,伴随着又轻又软的“沙沙”声。

  常阳黄杉觉得心底的异样越来越重,他们看向飞羽,可是飞羽却微微皱着眉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吴老爷子的茶终于泡好了,他给三人一人沏了一杯清澈透亮的茶水,盛在杯中颇为漂亮,给阴沉的吴家老宅带来了几分生机。

  常阳赞成了一句,“这茶叶不错。”

  不知道是什么茶,清脆而透亮,盛在杯中,就像是一块绿色的宝石,散发着茶叶的清香,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

  吴家老爷子低头喝了一口,笑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几位警官这么久了也有些口渴了吧?请!”

  说着,他又饮了一口。

  常阳刚想端起茶杯,发现吴老爷子的目光在不经意似的看向自己三人手中的茶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茶杯壁,这是有所思考或是紧张的表现。

  他在紧张什么?难道是茶杯有问题?

  不,他们可是警察,出警都是有记录的,他就算再胆大妄为,也不能对三名警察出手。

  况且飞羽和黄哥都已经拿起了茶杯,就算他和黄哥的灵力感应稍微弱些,飞羽可是有鲲鹏血脉的灵警,总不能也被蒙蔽了吧?

  那他在紧张些什么呢?

  恰好这时,走廊上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声音非常吵杂,听起来竟然像是几个孩子打起来了。

  常阳轻咳一声,顺势缩回手,道,“吴老爷子,你家孩子好像打起来了,不过去看看吗?”

  像是相应似的,那边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常阳甚至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吴老爷子叹了口气,“几位警官见笑了,这几个刚接回家的孩子,不太懂礼数,整天调皮捣蛋的,我去看看他们。”

  吴老爷子拄着拐杖,大步向那边走去。

  他腿脚倒是很灵活,完全不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的样子。

  “黄哥,我觉得……”

  话音未落,就听到了杯子破裂的声音。

  转头一看,却见黄杉手中的茶杯被打落在了地上。

  飞羽的神情有些恍惚,脸上带着后怕与愤怒,还有一丝格格不入的莫名其妙。

  “你疯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你就敢往嘴里喝?!”

  飞羽吼完这一句,然后又愣住了,他看看自己的手,看看地上被摔碎的茶杯,最后看向了瞳孔有些涣散的黄杉。

  常阳连忙上前拉架,“唉唉,飞羽、飞羽,黄哥,黄哥,你们俩怎么了?怎么突然吵起来了?这杯茶有问题吗?”

  常阳看了一眼飞羽施出的“海市蜃楼”幻境,又连忙上前拉架。

  “谁打他了!”

  飞羽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声,然后看向自己的手,拍了拍脑袋,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似的。

  他现在的样子有些不正常,就像是体内有两个人格在做斗争。

  而黄杉被这么一打搅,有些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他也跟着按按按额角,向飞羽道谢,“多谢你了,阿……飞羽。”

  黄杉苦笑着解释,“我刚才看见我的女儿捧着茶杯说,爸爸辛苦了,我下意识的就接过来了,刚想喝,就被打断了,原来是幻境。”

  “还是多亏了飞羽。”

  黄杉这么落落大方地道谢,反倒让飞羽有些别扭,他嘀咕了一声“你知道就好”,然后默不作声地在茶杯上面点了点,那原本清亮的茶杯竟然变得浑浊,里面那漂浮着的,哪里是翠绿的茶叶,分明是绿色而扁平的虫。

  那虫子还活着,在这杯浑浊的液体中,细细的足挥舞着。

  常阳的胃中一阵翻腾,一想到自己差点把这虫子喝到嘴里,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真的像高哥推测的一样,吴家与廖子兔有牵连,而廖子兔会巫蛊之术?”

  “姓高的猜的没错,这是傀儡蛊。”

  “进入人体内之后,会盘踞在丹田和识海,用于操纵人的行动,最重要的是,中蛊的人根本没有成为傀儡的自觉,而他们平时的生活习惯也与平时无异,只有在做出重要决定的时候,会被蛊干扰。”

  飞羽指尖轻轻一点,三人杯中的虫子便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常阳一看自己的杯子,这虫子死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不是一条虫子,而是两条。

  还有一条伏在杯壁上,颜色一样,看不分明。

  “这种蛊在数千年之前练到极致,被蛊虫寄生的人,死掉也会依旧能活着一样行动,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

  常阳的身体汗毛直竖,“什么?那不就是传说中的丧尸吗!”

  “铁线虫入侵?”

  “我操!这玩意也太恶心了!怎么办?怎么才能杀了它们?就是不要灵力的那种,杀虫剂行吗?”

  “卧槽卧槽,不知道高队家能不能研制出高科技杀虫剂。”

  常阳脸色铁青地嘀咕间,却见黄杉脸色微变,“你说虫子是进入人体的丹田和识海?”

  “那操控人体的傀儡蛊,是一条虫子先后爬过两处,还是两条虫子各自进入两处?”

  飞羽摇头,“不清楚,我也是在记忆传承中得知的。”

  说话间,两人的目光转向了常阳的杯子,常阳并没有碰这个茶杯,在他的杯子中,浮着两只蛊的尸体,一条是细细的白色蛊,很不显眼,伏在杯壁上,就像是瓷器的瑕疵。另一条是绿色的蛊,身体扁扁的,像一片在水中漂浮的绿叶。

  而在黄杉和飞羽的杯子中,那细如发丝的白色虫子却已经不见了。

  两人脸上颜色连接变换,飞羽眼睛一闭,只见他眼尾闪过一道银白色的灵力痕迹,他在食指指尖一刺,指尖紧接着就滴出了几滴散发着异香的白色液体,再过几秒之后,血液颜色恢复成了正常的红色。

  飞羽的脸色极其难看,两条蛊虫,一条在杯壁上,另一条在茶水之中,刚刚中招了。

  他是鲲鹏血脉,天生是虫类的克星,这蛊一进入他身体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常阳急道,“黄哥怎么办?”

  飞羽脸色变化,露出了点屈辱的表情,“……记忆传承没有,我不知道怎么驱虫。”

  常阳一边用玄玉新研制的结界传音符发出求救信号,一边疯狂编辑请求增员信息,“黄哥,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

  黄杉摇头,“暂时倒是没有……”他说着,突然止住了话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走廊。

  这时,他们都听到了,有孩子脚步声向这边跑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脚步声分明已经到了大厅之中,可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空气中的寒意好像加深了,顺着他们的脊柱一步步往上爬。

  黄杉的目光又开始涣散,他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看见了,是孩子,小孩子。”

  “什么小孩子?”

  飞羽抿着嘴,他的眼中,并没有任何异样。

  虽然他的能力因为一次次的沉睡被压制,可是没理由,如果这里面有鬼怪,他会看不见。

  黄杉看向走廊,“那边有一个小女孩,生前大概是四五岁的样子。”

  之所以说是生前,是因为这个小女孩脸色青白,看起来委实不像是活人。

  黄杉面容冷静,如果不去看他开始涣散的瞳孔,和布满冷汗的额头,根本看不出来他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那边在天花板的吊灯上。有一个小男孩儿。看起来只有一岁,还穿着尿不湿。”

  几人同时抬头看向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着的吊灯,就在飞羽抬头的那刹那,小男孩飞快地离开了,在黄杉的眼中,留下一道残影。

  黄杉若有所思,“飞羽,他们好像很怕你。”

  他说着,指向发出“沙沙”声的木地板。

  “这里,有一个小婴儿在地上爬。”

  又另一扇大门。

  “这里,有一个小男孩在荡秋千。”

  那扇大门正随着风轻轻地晃动着,在黄杉的眼中,大门的门把手上有一个小男孩,像只小猴子似的把两只手吊在门把手上面来回摆动,看见黄杉看过来,咧开布满尖牙的嘴,做了个鬼脸,然后跑远了。

  除了这些看起来有些神志的小孩子之外,在地上天花板,走廊上,桌子上……是数不清的血手印。

  小小的,看起来比出生婴儿的手还要小。

  这些血手印就像是一个个散发着寒气的冰块,布满了整个吴家。

  黄杉深吸一口气,“飞羽撤掉结界幻境,小常呼叫增员吧。”

  “队长猜的应该没错,如果廖子兔真的会巫蛊之术,那么应该和吴家有所交易。”

  “这些孩子里,应该有吴家养的小鬼。”

  苗疆巫术,可不仅仅是指巫蛊之术,养小鬼也在其列。

  选择孩子,最好是未出生便夭折的婴孩,以他们的胎血和尸骨,炼制成盛纳婴灵的容器,让他们的魂魄,寄居在容器之内。

  养小鬼的目的分为五种,为灾祸、是非,破败、隔断、求财。

  结合吴家曾经败落,又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内,重新兴盛的情况来看,养小鬼显然是为了求财。

  然而,凡事有得必有失。

  驱使小鬼需要用生人的血肉,在最开始,小鬼只需一滴血液,越往后小鬼所需要的血液越多。

  而血液中,以生母血液最佳。

  小鬼的能力也分三六九等,未出生便死亡的婴灵最为纯净,母子双亡的婴灵怨气最重,直系血脉的婴灵最乖巧,三者结合诞下的婴灵,能力最强。

  “怪不得……怪不得进入吴家的两个女人,孩子都没能顺利生下来。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吴家老爷子年纪大了,所以孩子天生体弱,现在想,可能这些孩子的早夭就是吴家设计好的,他们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着的孩子,而是一个死了的、供他们驱使的小鬼!”

  “吴家直系子嗣单薄,吴家的孙辈很少有长大成人的,要么早夭要么流产,外界还以为是吴家人的身体不行,难道真相其实是,吴家在用自己的孙辈养小鬼?!”

  “没错了,吴家的子辈一个个都花心滥情,流连花丛,没结婚的大有人在,换女友的比比皆是,原来他们不仅仅是贪图美色,更是想让那些女孩给他们吴家生孩子,养小鬼!”

  “吴家老爷子当然不喜欢女孩,女孩不能给吴家造小鬼,而且他说的女孩心软,恐怕指的不仅是在商业上,更是在对待自己的孩子上。”

  常阳越说越是激动愤怒,他气的浑身发抖,走出结界发出请求增员信息。

  而黄杉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摇摇欲坠,一头栽向了桌子,飞羽即手快地将他拦住。

  手掌接触到黄杉的额头,只觉他额头一片冰冷潮湿,飞羽心中闪过一种奇怪的情绪,但是由不得他多想,他们又听见了脚步声。

  这次脚步声非常沉重,显然是去而复返的吴家老爷子所发出的。

  他当然敢对他们三个下手,因为吴家老爷子手里拿着傀儡蛊。

  虽然他下蛊手段拙劣,看得出来,他根本就不是这蛊的真正主人,但这蛊的效力够强,这就足够了,他自信可以完全掌控这三个胆大妄为愣头青。

  常阳双手往桌子上一撑,做出一副无力的样子,低声询问飞羽,“求救消息已经发出去了,但赶来需要至少三分钟,你有几成把握?”

  飞羽脑海中划过黄杉额上的冷汗,冷声道,“哪怕没有救援,我自己也可以解决他们。”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