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粲然被轩夏压进了皇城中央的皇宫,一路上侍卫森严。

  他被关在了宫殿群中最高的鸑鷟顶上。也就是那处关押皇室成员的地方,本来想说有机会的话去参观一番的。

  据传说,鸑鷟顶是由八八六十四个工匠不吃不喝的花费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修葺而成,工匠们技艺精湛,费尽毕生所学,将上头的鸑鷟鸟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里本来是一处供谶纬学家仰望天象的地方,因为高而寒冷,四壁打凿出了供兽炭燃烧的凹槽。

  但此刻,哪里还能见得到炭火的火光。

  当年皇室内斗得激烈,大殿下被人暗中行刺,就是死在了鸑鷟顶上,这儿被皇室封闭了起来。

  后来凶手找到了,也是皇室的人,就被关押在了此处。

  中州被乘作永昼之境,唯独这儿却是阴暗潮湿无比。

  鸑鷟顶很冷,但比寒冷更可怕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从外面看是有窗棂的,但从里面看,窗扉紧锁,不让一丝光亮透进来。

  他被镣铐锁在了一面墙壁上,镣铐不长也不短,刚好能让他小幅度的移动。

  李粲然有点屈辱和狼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又被关小黑屋了。

  上次是烟家的清净堂,现在是皇室的鸑鷟顶,下次又会是在哪里。

  幸好这次他的眼睛和嘴巴没有被蒙住,还能说话。

  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喊谁,小统还在休眠,周容……他一点也不想给周容拖后腿的。

  在被轩夏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捉住时,他其实是留有后手的,并非就全然逃脱不出去。

  哪怕是被镣铐锁在这处暗不见底的鸑鷟顶上,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再拼一把使出浑身解数,试试能不能逃出去。

  但李粲然犹豫了。轩夏针对他而来,要是他逃走了,周容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另一方面,如果要读档重来的话,只有到了走不下去的绝境才是读档的最好时机,现在就读档太浪费了。

  *

  因为他是魔神宗的人,还是屠神峰大长老的亲传弟子,所以轩夏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敢找个蹩脚的理由将他暂时关押起来。

  当然,蹩脚的理由很快变成了当众审问。

  李粲然被从鸑鷟顶带出去时,被阳光刺了下眼睛,立刻将双眼合上,适应了下眼前的亮光后才敢再睁开。

  他手脚的镣铐被解开了,换成了封住他体内元气的封印。

  他被带到了一处空阔肃穆的宫殿当中,面对着高高在上,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室中的人,心中滋味复杂。

  幸好,魔神宗的面子够大,皇室的人没有强迫他跪下,准许他站着为自己申辩。

  而控诉他的另一人,庄雀,则跪在他的一旁,声嘶力竭的献上了一番精彩的表演,言辞凄切,句句都让人动容。

  要放在别的时候,李粲然早就一脚踹上去了,但现在他的手脚都被下了禁咒,行动不便,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叔,事情的起因经过都已明了了。”轩夏看向坐在上方的一人,朗声说道。

  被他喊作三叔的一人是个头发半白的皇室老人,估计手中有一定的权力。

  “你呢,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道。

  李粲然懒得白费力气为自己申辩,他知道这是个为他而设的局,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他干脆换了个请求,“能换个地方吗?”怕他们没听明白,李粲然补充道,“换个地方关押我。”

  他是真的怕了,实在不想呆在那个阴气森森的鸑鷟顶。

  坐在高位上的老人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了来人。

  来人是轩诺,穿着一袭鹅黄色的长裙,李粲然回过头,恰好就撞上了她明亮的褐色眼眸。

  她怎么来了?

  李粲然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在她的身后见到了前来的另一人,周容。

  周容果然是和她在一起么。

  周容见到了他,脸色没有什么意外。

  李粲然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指,才不让自己的表情出现任何的异样。

  他们两人就像是陌生人一般,互相看了一眼,又平静地将视线挪开。

  轩诺是有事来找她哥的,看到殿中的一幕,站着的神色淡定的李粲然,和跪着的一脸不忿的庄雀,有点好奇发生了什么,便手中比划着寻问。

  轩夏没有和她过多解释,只让她回去。

  轩诺继续比划着手势。

  李粲然会一点手语,看懂了一些,她像是打算出去玩,特地跑来申请的。

  “和谁去?”轩夏问道。

  轩诺伸手指了指后面站着的周容。

  轩夏了然,但没有直接放行,而是不怀好意的说道:“这位不也是我在魔神宗的师弟吗,怎么,你们两位不认识吗,见到了面也不打声招呼?”

  轩诺眨了眨眼睛,看向了李粲然,比手势问道,“他也是魔神宗的吗?”

  轩夏看向周容,后者声音冷淡,“嗯,同门弟子,但我和他不熟。”

  和他不熟?

  李粲然一下子愣住了,没有反驳。

  周容或许有他自己的考虑,但他神情冷漠的说出这句话后,他的心脏还是不可避免的难受了一下。

  “不熟吗?”轩夏笑了笑,“这样啊……我知道了。”

  *

  李粲然又被带上了鸑鷟顶,一路上被人扯着胳膊拖上去的,和第一次被关上去时如出一辙。

  眼前又陷入了一片没有希望的黑暗。

  黑暗中,有镣铐锁上的声响。

  再接着,亮起了一颗夜明珠。

  轩夏一把掐着他的脖颈,强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面对面对视。

  李粲然被迫仰起了脖子,他感觉触摸着自己皮肤的手指冰凉无比,令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轩夏暧昧的摩擦着他的前颈,下巴,然后手指覆住了他的嘴唇,轻轻描摹着,想探入其中,被后者别过了头,手指落了空。

  他也不恼,对这块到嘴的肥肉生了些爱怜的情绪。

  他温声说道:“今日的情形你也见着了,还在对周容抱有希望吗?要我看,你还不如爽快利落的跟了我,我也会好好待你。”

  李粲然回想起了方才在殿中发生的一幕,周容冷漠的态度仿佛还在眼前回荡,他的心情低落忿恨委屈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到了此时此刻才终于回过了神。

  他恶狠狠地与面前的男人对视着,忍无可忍,咆哮着吼了一声,“滚!”

  他丝毫不留情面,怒视着跟前的人。

  轩夏的实力只在金丹期五六层,要是让他一对一,他绝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被迫忍受着他的触碰。

  轩夏养尊处优惯了,在下人们的吹捧中长大,何时遭受过这种毫无掩饰的嫌恶与冷眼?更何况是面前的人被囚,不做小伏低祈求他,竟还敢摆出这副态度。

  “我不想强迫你,但你也别逼我。”他脸上的笑容装不下去了,寒声威吓道。

  李粲然冷声又辱骂了他一句。

  轩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那就别怪我了。”说完就给了他腹部一拳,他的眼前一黑,肚子上先是一阵麻痹,然后是剧烈的抽痛感。

  手脚被困,不能反击,只能被动挨揍。

  挨揍好,挨揍总比忍受他暧昧的触碰要来得令人接受。

  他的头无力的耷拉着,脸上火辣辣地疼,肩膀的两臂和腹部更是疼得厉害。

  但他不知道的是,即便这样轩夏还是留了手。

  他是个骄傲又自负的人,出生在皇家赋予了他尊贵的身份,和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中州所有的人见到了都需对他顶礼膜拜,无人敢不敬。

  轩夏幽幽叹道:“这些年来,也就你敢这样对我说话了。”

  鸑鷟顶中,他来了兴致,索性开始回忆起来。

  他记得在自己九岁那年,父亲送给了他一对貌美的鲛奴充当下人使唤。

  在皇宫的花园里,他第一次见到了那对鲛奴,头上长着小小的角,眼睛是碧蓝色的,说话声音柔弱细微,眼神怯懦,看上去很害怕自己。

  他很喜欢这对鲛人,走到哪儿就用绳子牵到哪儿,展示给别人看。

  当时,和他同样出生的小伙伴们都很羡慕他,但他的妹妹却不。

  他那个愚蠢的妹妹,轩诺,打着愚蠢的手势告诉他,希望他能松开些绳子,那对被锁着脖子的鲛奴很疼。

  疼吗?

  他的奴隶也敢喊疼吗?

  他当时就生了个主意,当着轩诺的面,命人砍去了那对鲛奴头上的尖角。

  刀划过,鲜血淋漓,但鲛奴们却叫都不敢叫一声。

  因为他们知道,惹怒了自己会有更加可怕的后果。

  轩诺的眼泪从眼眶中流了下来,她不忍心,但她不敢再向他求饶了。

  轩夏叙述到这儿,说道:“那个傻姑娘,心里总是记挂着外人,你应该感到庆幸,她今日没有替你说话,不然我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下人的声音,“四皇子,三殿下找你。”

  轩夏起身,在临走前扔了一句,“好好反省吧。”

  *

  夜明珠被带走了,鸑鷟顶又只剩下他一人。

  李粲然深深喘了几口气,脑袋有点发蒙。

  眼前的黑暗令他陷入了断断续续的混沌当中。

  他记得在自己的幼年时,也是经常被困在这样黑暗又狭小的环境当中,茫然又害怕的度过一天又一天。

  他的亲生父母在他出生时就抛弃了他,养父母的脾气很暴躁,两人动不动就大打出手,对他更是不管不问。

  再后来的一次,他又被反锁进了关着灯的屋子内,一共被锁了五天还是六天,等警察破开房屋的大门时,他的养父母已经服毒自杀了,只剩下他一个小孩。

  是邻居家的老爷爷收养了他,给他取了名字,登记了户口,供他上学念书。

  但他从此以后就患上了幽闭恐惧症。

  念书的时候,因为他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脾气又很不好相处,就被身边的所有人欺负嘲笑,知道他怕黑,故意将他锁在学校仓库,体育器材室内,听他痛哭求饶才肯将他放出来。等他长大了一些,有了自保能力后,这种情况才改善了点。

  他厌恶黑暗,最讨厌暗中看不清的一切,就好像藏了无数的魔鬼,在嘲笑着他,讽刺着他,骂他无能又懦弱。

  李粲然头痛欲裂。

  他很想相信周容,但是内心的怀疑以及原书中对他和轩诺的描述,令他情不自禁的否定自己。

  或许,他真的比不上原书的女主。

  李粲然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仿佛要炸开,身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那些黑暗吞噬着他,折磨着他,逼着他胡思乱想。

  轩夏走了好一会儿了,身上被揍的疼痛还是没有消散。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粲然努力勾着手从怀中拿出了储物袋,捆住他的锁链不够长,所以他手腕中磨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他的手掌向储物袋中探去,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一袋子夜明珠。

  李粲然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关多久,但他清楚,只要在黑暗中多待一秒,他就会发疯。

  夜明珠袋子的口子扎得很紧,在修为被封印的情况下,一只手很难解开。

  等他费力的撕扯开布袋时,里面的夜明珠全洒了出来,掉了一地。

  面前瞬间炫目夺彩了起来,璀璨而又温和的光亮笼罩着他,令他的心情慢慢恢复了平静。

  幸好还有这一袋夜明珠。

  李粲然想,他还能再等下去。

  只要周容完成了他的计划,自己也能够从这儿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