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近秋现在的心情,有些像拿绳子上吊,结果横梁断了,不得不收起绳子下次再说。

  对他来说,这种惩罚自己的想法极少出现,他那套“我是绝对的绝对”的行事风格,退让之类的表现都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

  目的,我回来有什么目的?

  叶近秋考虑起这个问题的答案,回来前和系统诙谐的对话还历历在目。

  系统一副没骗到手的渣男样,说:【亲爱的攻略者叶近秋,送你一朵电子花花~你有没有空的哇?我们之前攻略的反派因为你的死遁疯了,但我们的本意是让他们幸福,你要不要再去做二次攻略?】

  【都疯了?】叶近秋皱起眉毛,【最后一个世界我留下了复制体,徐谨宁怎么样了?】

  【他没有呀,我说的是因为你死遁而疯掉的反派。】系统强调完,不太确定地又说,【他……应该属于开心疯了。】

  【呵,挺好。】

  回忆收拢,叶近秋正在酒柜上选酒的手微微发抖。他做出过许多决定,决定回来,决定接纳这个世界的亲人与朋友,满心期待过幸福美满的余生,却不断在失去。

  他握住一瓶酒,拿离酒架时,酒架忽然失去平衡倾斜倒下,各色的玻璃瓶噼里啪啦炸起小碎片。他一愣,蹲下收拾地面,动作渐渐变慢,头低着,掌心覆在碎玻璃上,暗红色的酒水混着血在地板的缝隙里流淌。

  在正视自己错了这件事上,叶近秋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他把现有的积分一股脑扔给系统,系统让他不要强系统所难,它说:【我也想救晋允榕,但是我只能延缓那个药物的损害速度,不能让晋允榕一下子变健康,具体还是要到医院治疗。】

  叶近秋想起救赵菁时,系统其实也有差不多的说辞,说它只能给赵菁一次心脏跳动的机会,剩下的要靠医生。

  他“呵”一声,嘲讽自己——你看,向系统索取的一切不是一切的必然性,都是所有偶尔和可能里的必然。

  【能缓多久就多久,允榕不能再出事了。】叶近秋顿一下,记不清晋允榕是七岁,还是八岁,她的生日好像就在这几天。

  七八年前,叶近秋参加完晋允榕的周岁宴,拿起攻略的剧本。那时他做什么都有剧情加持,可眼下他没有一点试错的成本。

  脑损伤不可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找到解决方法。

  晋允榕的状态比叶月明更糟,发病更凶,挣扎着哭说不认识晋庆安,被好心的邻居怀疑有虐童行为而报警。

  当初绑架被解救后为她做了全身检查,没有发现明显的问题。他们也就大意了,以为无大碍。

  谨宁得知晋允榕的状况,下意识地想到方凛。这就是他说的,要叶近秋经历他所经历的吗?

  谨宁半合眼,心累地打电话找人:“可谣,你能联系到方凛吗?允榕的事,我要和他谈谈。”

  “多托几个人应该能联系到,但是找他干嘛?榕榕的事和他有关?”温可谣不知内情,想问个清楚。

  旧事重提,谨宁的语气平淡如水。

  叶近秋第一次可以让方孔入狱时,方凛父母出力帮了忙,使方孔得以开脱。野草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叶近秋太懂了,他干脆就让姓方的、站方家的全部倒霉。方凛父母去世,是有一点他步步紧逼的原因。

  一些人认为金来广场的方氏运营团队是被谨宁弄进局子的,实际上是叶近秋的手笔,名声安在谨宁身上而已。

  谨宁有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是:人天生欺软怕硬,你没有点恶名恶行,谁都敢来欺负你。

  叶近秋并非对所有人都不近人情,但要说好,也得看和谁比。倘若和对谨宁比,那点好是不够看的。

  谨宁也知道,但他有时候会害怕这样的叶近秋。在莘城与他踏青,被他拉着倒在草坪上,两颗脑袋靠得那么近,春天、阳光、他笑起来的眉眼都很真实,唯独相信这样的他会真心喜欢自己很不真实。

  “有什么样的因,有什么样的果。”谨宁喃喃低语,手里拿到了方凛的联系方式。同时,之前一直负责盯梢程厘元的人送来了他要的东西。

  社交达人温可谣顺嘴问谨宁要不要木涵的电话号码,难得她和木涵还有联系。

  木涵与他们是同届的同学,有希望当上瑞城的状元。可惜他高考自己选择缺考,那一年二十三中没有出市状元,高中最后一次大考的第一名是任婷。

  不过天才仍是天才,木涵复读一年,毫无基础改当艺术生,成为了一名演员。

  娱乐圈来钱快,方凛曾经几万几万地给木涵,木涵现在是几十万几十万地还给他。

  谨宁存下木涵的电话,接着约方凛到一家餐馆,方凛不愿意,要谨宁来他父亲方濯的墓前。

  他以为谨宁问心有愧不敢答应,没想到谨宁从容赴约。

  同是墓地,叶爸叶妈选的是鸟语花香的地方,而方凛父母下葬的地方有些萧瑟。也可能是入秋的缘故,显得更为凄清。

  谨宁把定制的菊花放在墓前,方凛一脚踢远了。因冲击力散落在地上的花瓣他也不放过,用鞋底碾着。

  谨宁对方凛的熟悉感回来了。比起说话,他更倾向肢体语言,动辄打、踢、踩,这易怒的性子常常会让人消散对他不幸遭遇的怜悯之心。

  “你要谈什么?”方凛平静下来,拿出纸钱烧。

  烟飘着,灰烬飘着,谨宁从口袋里拿出的塑料袋也飘着。

  他回答道:“我让人给小贝注射了程厘元那边拿到的药物,你说我们应该谈什么?”

  方凛扯过塑料袋,里面是使用过的注射器。他气急败坏地大喊:“你不会的!徐谨宁!你怎么会!”

  谨宁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被方凛乱挥舞的纸钱烧到。他没兴趣回答“会不会”的问题,轻笑着鼓励方凛:“相信你会找到治疗方法的,加油。”

  方凛想冲上来,被埋伏在附近许久的曾谕一把按住,卸掉假肢。

  “你竟然带了人?!”方凛不敢相信,他明明叫谨宁一个人来。

  谨宁对他挥挥手,算作道别。他心里有数,与方凛会面结束,他至少要稳住两个人的心。

  在小贝打电话来骂之前,谨宁先请梁之庭去了一趟澜汀区,两人从老商业路散步到偏僻小巷的枇杷树下。

  “变化真大。”

  谨宁简单的一句感叹,在梁之庭听来很复杂。他想不出“斗转星移”这样的词,他本能地觉得话里有话,分量重得他放缓了呼吸。

  “我小时候挑食,不喜欢的菜偷偷倒掉,一直害怕被人发现我浪费粮食,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谨宁这样说着,眼里是一种狡黠的笑意。

  但他不是在炫耀他的运气或聪明,梁之庭知道,因为那些菜都去了他的肚子。

  流浪的动物不会忌讳捡垃圾吃,梁之庭为了果腹什么都吃得下去,更何况谨宁扔吃的时有罪恶感,会在地上垫纸巾,那算得上干净的一顿。

  梁之庭每天的盼望是,谨宁从后门的拉伸铁门里伸出小手,悄悄地倒下点东西。

  起初的分量不多,后来谨宁像发现了什么,偷拿出两个碗放饭和水。因为人小手短,又被关在家里,他看不见太多门外的东西,只会小小声、雀跃地问:“是小狗吗?我最喜欢小狗了。”

  梁之庭贴在墙壁上,怕谨宁看见他不是小狗会失望。

  “能过来一点吗?”谨宁奋力把胳膊往外伸,摇着说,“没有人陪我玩,你能和我玩吗?我会做好多东西,可以给你做一个漂亮的小窝!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小狗!”

  梁之庭后来有想过,当时如果过去,让他摸一摸会怎么样。可他那时不敢,远远地“汪”了一声。明明学的是小狗叫,他却感觉自己从动物变成了人。

  他在生理和心理上的两次长大,都是谨宁养的。

  谨宁现在有点想摸摸他的脑袋,被他不高兴地躲开,说:“我本来就矮,你再摸,就长不高了。”

  谨宁便改去拿他的手。

  梁之庭“啊”起来:“都是男人,这样不好吧?我铁直,真的,我被初恋耍了还没走出来,你别这样搞我,我不会弯的,我不可以加入你的后宫,傻子叶会弄死我的。”

  谨宁给了胡思乱想的他一巴掌,给他扇清醒了,捧着他的脸说:“你要信我,之庭,我不会害你,我会让你做世界上最快乐的小狗。”

  梁之庭学着样子反捧住谨宁的脸,也没纠正谨宁对他的称呼,不太懂地回答:“哦。”

  谨宁对他笑,送他回郊外的别墅,亲眼见他接小贝的电话表情风云变幻。

  梁之庭脑袋空空,咬牙看向谨宁:“我信你。”

  谨宁回过他成百上千个OK手势,这一个最轻松。

  他回自己家,路上曾谕说他顺利跟上了方凛,另一个人也发来消息,说他成功当上了雷蒙的私人导游。

  这个人的具体身份无从探究,每次他接到任务就会改头换面,让谨宁别去纠结对他的称呼。他是谨宁从方孔那边置换来的资源,方孔曾救他一命,他为谨宁服务,抵方孔一命。

  谨宁对他的高效很满意,夸了一句。

  他不痛不痒地回复:谢谢你啊,我也要救小贝。

  过了一会儿,他像中了病毒一样连发好几条。

  十五分钟前:叶公子过来找雷蒙了。

  八分钟前:他们好像谈崩了。

  三分钟前:确实崩了。

  一分钟前:他们都说要找你,你接到电话了吗?

  刚吃上饭的谨宁看一眼手机,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他让球球接了,球球说:“你要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是因为没饭吃吗?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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