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渐渐停了。

  只剩下寒风吹过湖面。

  宴春见薛怜陷入深思,便自顾自收了炉子:“天色暗了,老身送公子回去吧。”

  薛怜没有推辞。

  进了承欢殿,宴春帮他将殿内的炉火添上,才说:“老身听闻,阿烽罗将军明日即将到京,陛下会在宫中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这件事我也知道一点。”薛怜换下被雪浸湿的靴子,“还听说阿烽罗将军虽然年长陛下几岁,但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不知是不是真的,宴春姑姑?”

  “情感二事,老身不敢决断多言。”宴春将火盆端到他的榻边。

  他感受到了热烈的温度,舒适地展开眉眼,烘着自己的双脚。

  然后又听见宴春笑着说道:“公子若感兴趣,可以亲自去问小殿下。”

  薛怜没有应答。

  “约莫晚膳要好了,老身就不在这儿叨扰公子了。”

  “多谢宴春姑姑今日的照拂。”他朝背影淡声说了句。

  宴春微笑着离开。

  接风宴就在第二日晚上。

  听说阿烽罗将军是傍晚时分到的京城,还派了大臣在城门迎接,赐酒一杯之后先回了一趟新宅府邸。

  最后才进宫赴宴。

  等到阿烽罗进宫赴宴时,宴席已经准备就绪。

  “臣阿烽罗,参见陛下。”

  堂下立着一位约莫二十六七的年轻男子。

  他的穿着与众臣不同。

  卸去了一身铠甲,换上了西珏的传统服饰。

  可是谁都知道,西珏和大魏,根本不是一回事。

  堂下有人窃窃私语。

  宋玉负脸上依然挂着笑,对此并不在意,温声赐他入座。

  薛怜坐在堂下左列的第一排,阿烽罗自然而然便坐在了他的对面。

  阿烽罗刚入座,一抬头就见薛怜面带浅笑地望着自己,微微一顿后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将军此次回京,可为朕寻到了什么?”宋玉负问。

  薛怜闻言,也看向了阿烽罗。

  阿烽罗:“近日天气骤寒,恕臣未能替陛下寻到玄武龟。不过,在收复北濂六城后,臣意外得了另一样宠物。”

  宋玉负听见没找到自己想要的,表情更加淡了几分。

  “说来听听。”他敷衍道。

  很快,一个精致的小笼子被人提了上来。

  里面关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四肢匀称,毛发蓬松而顺滑。

  “将军的苦心,朕收下了。”

  宋玉负举起杯,示意众人畅饮。

  片刻后,便离开主座走了下来。

  有大臣微微吃惊。

  想不到连这为将军敬酒的事儿,陛下都要亲自上前去敬。

  难怪都说陛下最为器重这位阿烽罗将军。

  但有大臣下一秒就疑惑住了。

  只见宋玉负一手端着酒杯,先停在了薛怜的宴几旁。

  众人瞠目。

  薛怜笑得得体:“陛下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宋玉负弯腰,与他四目相对,幽幽开口:“不要看他,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声音很轻。

  像羽毛一样挠着他的脸颊。

  然后宋玉负一手端起宴几上的酒壶,朝自己的杯中倒了些美酒。

  对齐刷刷往这儿看的众臣笑道:“朕的酒壶恰巧空了,便借了薛推官的一用,众爱卿不必惊疑,继续享用吧。”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信。

  但就在对面的阿烽罗,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探究。

  宋玉负亲自走到他的宴几前,敬了三杯酒后,才重新回座。

  宴席进入尾端。

  宋玉负忽然想起一件事。

  “将军此次回京,朕还为你留了份大礼。”

  阿烽罗站起身,朝他拱手。

  “阿烽罗将军年轻有为,英勇善战,所以朕前几日便特地挑选出了一位世家贵女,与将军结为良缘。”

  阿烽罗抬头看他,有些出乎意料。

  宋玉负笑着,忽略他的疑惑之色,缓缓说道:“前朝和宁公主,萧妙婵。”

  一时间,堂下众臣神色各异。

  就连薛怜,表情也有些怔忪。

  谁会想到许配给阿烽罗的,居然是萧妙婵啊。

  反观阿烽罗本人,他的表情早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肃穆模样,等到殿内安静下来,才恭顺答道:“臣谢主隆恩。”

  “将军喜欢便好。”宋玉负说,“那便明日拟旨到府,择日良辰完婚吧。”

  一场接风宴吃的算是热闹,又算是怪异。

  宴席结束后,薛怜顺着众臣的人流往外走。

  外面寒气笼空,但宫道上明晃晃的灯笼摇曳不止,照亮了回寢殿的路。

  “薛推官。”

  身后有人叫住他。

  声音有点耳熟,薛怜回头,便瞧见一身玄服的徐甯朝自己走来。

  徐老脸上多了些皱纹,发间也生出了白丝。不过兴许这宴席吃的高兴,脸上红通通的。

  “徐丞相。”薛怜向他行礼。

  “薛推官不必如此叫老夫。”徐甯打断他,叹了口气,“如今这里没有外人,我还是当年的徐阁老,你还是起初的孟督公。”

  听他如此坦言,薛怜也不惊讶,淡笑着说:“果然是瞒不过徐阁老的眼睛。”

  徐甯摆手。

  “魏朝朝中本就没有多少前朝遗臣,你我曾经也算是先皇的左膀右臂。他们信那套说辞,老夫可不信。”

  “徐老近来在朝中可好?”薛怜关心了一下。

  其实当他知道徐甯被宋玉负拜为丞相时,多少是有些吃惊的。

  天下百姓都知徐甯的才能和气节,所以宋玉负不想失掉这个人才他也理解。

  但直接拜相属实是有些大胆了。

  “老夫在哪儿都是这副老样子。”徐甯颇为豁达,“倒是薛推官你,近月来好像清瘦了许多。”

  “徐老适应就好。”他回。

  “没什么适不适应的,活在这世上,只有护佑天下百姓,寻求盛世安达才是我一生唯一的目的,至于国姓是谁并不在意。”

  薛怜颇为感触。

  相比起他,自己就是个懦夫。

  过去只想逃离皇城,寻求渺茫的自由。现在也只想复仇,最终可能还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好像兜兜转转,他此生的结局又要和原书里的重合了。

  “丞相在这里,和薛推官聊什么?”

  二人身后,忽然响起宋玉负微凉的声音。

  “陛下。”徐甯朝他拱手作礼,看了薛怜一眼,才说,“今日微臣多沾了点酒腥,见薛推官和故人相似,便多聊了几句。”

  “是么。”

  宋玉负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薛怜眼中。

  薛怜扬起笑意:“是聊了许多,一见如故。”

  宋玉负看向徐甯:“夜寒霜重,丞相老了身子骨不好,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吧。”

  等到徐甯离开,偌大的宫道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陛下酒醒了?”

  “嗯。”宋玉负走近,穿过袖子里握住他的手,“一醒就来找你了。”

  薛怜目光往下,见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提着那只阿烽罗献供的宠物。

  忍不住眉眼一弯。

  “有了狐狸,还来找我做什么?”

  他轻声笑着。

  “狐狸哪有哥哥这么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