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道要下多久, 裴析等得有点烦了,他皱眉思考着从这里跑回去的可能性。

  只是这里靠近小区门口,离他家那栋楼确实有些远。更重要的是在大雨里奔跑实在有点社死, 要是被认识的人看见他还要想办法离开地球。

  旁边林宴安先离开了,他用那件早已湿透的外套撑在头上,然后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雨幕中。

  塑料袋里只剩下橘子皮,翻翻拣拣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橘子。长椅上还有两袋苹果和梨, 要不是有点撑了,裴析还想拿个苹果消磨时间。

  过了十多分钟,林宴安又回来了,他头发依旧湿漉漉地滴着水, 刚换的白色卫衣领子上是发梢落下的雨水, 已然湿了一圈。

  雨太大, 他的肩膀没能幸免于难,一片暗色的水迹在白卫衣上很明显,白卫衣的中间是一只卡通的狮子, 狮子低垂着眼表情很是轻蔑。

  林宴安站在挡雨棚外递了一把伞给裴析,他是跑着过来的,浑身都是热气,气息不匀地跟裴析说:“回去吧。”

  他身上有着裴析所没有的朝气和活力, 那是与年龄无关的东西。

  那把伞就横在他们中间,裴析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那是诱饵,是陷阱,是年轻男孩儿花样百出的撩拨手段,是会毁了他的飓风暴雨, 只一路过就让他的世界晃了好几回。

  他在心底念了一遍又一遍, 将林宴安不经意间种下的种子全部挖掉, 最后摇头拒绝了那把伞,手里握着的苹果变得温热,那把伞却一直没有收回去。

  林宴安也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些什么,他只是突然看见了一个人时的裴析,安静的、沉默的、脆弱的、可怜的……

  他就像小区外那两只总是跟在他身后喵喵叫的流浪猫,在一次次的拒绝后不会跟过来了,只会蹲在角落里,失落而胆怯的望着他。

  现在的裴析也是一样的,他被孤独笼罩,好像有一个玻璃罩子将他困住,困住他的情绪,卡住了他的声带。他的世界小小的,里面阴雨绵绵,只容得下他和九九。

  他漂亮的躯壳里装着一个迟暮的老人,每一步都走在荒芜的路上。

  林宴安的心脏剧烈跳动,他看见藏着珍宝的箱子被打开,从那道窄窄的缝隙里透出来的光芒,刺眼夺目,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打开箱子,窃取里面的宝物。

  他想要裴析,想要强势地进入他的世界,不管那世界多小,也得给他留出一席之地。

  温柔包容的裴析会让他自惭形秽,想要远离他来隐藏自己性格里的缺陷,但是现在脆弱孤独的裴析让他兴奋,他可以走过去,去保护,去庇佑,去照顾。

  他的存在能给裴析带来一些好的转变,这样的奢望支撑着他一次次去试探,去接近。

  林宴安收了伞坐在裴析旁边,问他:“怎么不要?你不是想回去吗?”

  他巴不得和裴析在这儿坐一天一夜,但是裴析不耐烦了,他想离开,因为他想离开,所以他才会回去拿伞。

  只要是裴析,多大的雨他都会跑回去拿伞。

  “……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林宴安看着他,脸上带着恶劣的笑容问他:“想跟我多待会儿?”

  裴析烦躁地叹了口气,然后站起来准备冒着雨离开,林宴安跟着他站起来,再一次把伞递过来,“把伞拿着,毕竟这么大的雨,就算是有翅膀也很难飞的,精灵先生。”

  他把伞塞在裴析的袋子里就先一步走进了大雨里,留下站在原地面红耳赤的裴析,还有那把被塞进水果袋里的伞。

  裴析等了好几分钟才拿出那把伞,开关在伞柄上,他一按,就被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落了满身。

  漂亮的糖纸包裹着小小的糖粒,像星星一样从黑色的大伞里掉下来,最后落在地上,在他的脚边,围成一个圈,将他困在陷阱里。

  裴析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知道自己会对这种小把戏心动。

  他弯腰捡着那些蝴蝶结一样的糖果,一点也没觉得丢人,甚至想找个人跟他分享一下刚才的心情,那种猝不及防被惊喜砸中的感觉。

  把糖果装进口袋里,他走进了雨里。

  路过蔷薇园的时候,他看见了林宴安,他坐在小亭子里玩手机,看见他过来以后连忙收起手机撑着伞跑过来,走在他旁边欲盖弥彰地说:“正好顺路,一起走吧。”

  裴析舔着干裂的唇,垂头看着袋子里的糖果说:“谢谢。”

  “不用谢,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林宴安笑着往他旁边又凑了一点,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伞抵着伞,两把伞上的雨水一同滴落,从他们肩膀的空隙处逃走。

  “什么话?”裴析问他。

  林宴安没说,他笑得有点得意,神神在在地说:“马上分开走的时候再告诉你。”

  裴析不想回话,但是又觉得沉默不太好,就冷硬地“哦”了一声。

  林宴安笑着看他,大大的笑容难以克制,他觉得裴析可爱的要命,也不是那个高不可攀带着“神性”的裴析了,他明明是一只懒洋洋的猫,不想搭理你,却还要时不时的敷衍你,你不会因为他的敷衍而愤怒,只会觉得可爱。

  走到林爷爷家那栋楼的时候林宴安没有停,裴析看了他好几眼,他跟个没事儿一样笑眯眯地继续往前走,一直到裴析家楼下他才停下来。

  他的目的地一直就是裴析的楼下,为了送他回家。

  “晚安。”林宴安说。

  裴析:?

  “啊?”

  林宴安笑着双手握住了伞柄,又一次说:“晚安。没有话要说,就是想送你过来,现在我找不到话说,所以提前跟你说一句‘晚安’。”

  “哦,晚安。”

  “开玩笑的,主要是想跟你说下次拯救世界的时候叫上我,我帮你放风。”

  他看着裴析眼下的青黑,一只手不自觉地开始摩挲伞柄,然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好好休息,如果带孩子太累了可以找我,我很会带小孩。”

  “谢谢。”

  “不用谢,你毕竟是尊贵的精灵大人,人类的幼崽还是我比较熟悉。”林宴安不习惯认真,才说了几句话就又原形毕露了。

  晚上九九被送回来的时候很开心也很累,他们今天走了很多地方,去看了小鸡小鸭还有小兔子,看了小河、篱笆、蔬菜、烟囱……

  裴析去厨房洗水果的功夫,九九就像只小熊一样趴在地毯上开始打呼噜了。

  他盖着自己的小毯子,露出一双穿着绿色袜子的小脚,小脚时不时蹬一蹬,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裴析上前把他抱起来,抱到浴室里去给他洗头洗澡,九九睡得很熟,中途只哼唧了几声,但一次都没醒过。

  他缩在被子里,说梦话都在喊爸爸。

  床头的小夜灯亮着,裴析一只手搂着九九,一只手看剧本,软乎乎的九九让他觉得安稳,手里的剧本让他有方向。

  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他告诉自己,我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恋人。

  不需要任何可能改变我生活的存在,现在就很好,现在是最好的。

  只是生命中,确实第一次出现林宴安这样的人。

  没有人追过裴析,没有人试图了解裴析,林宴安是第一个,因为他是第一个,所以他本身就是特殊的。

  只是从没有过朋友的裴析,没办法分辨这种靠近是好还是坏。

  他害怕生活被改变,什么都变得一团糟,但是却又开始向往另一种生活,或是朋友或是恋人,有陪伴,有交流的生活。

  他的每天都是安静的,除了小九九,他的沟通仅限于杨松柏。

  聊天软件不会有人找,电话不会响,也不会有朋友相约出行……

  要是九九不在家,就只剩一片死寂。

  他只是社恐,但他也会觉得太安静了,安静地让他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