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为了活下去[快穿]>第138章 绿帽王8.5

  魏云稷第一次知道祁汝砚这个人, 是因为一封信——一封被放在床头的信。

  这封信其实没有哪里不好,纸是上好的雪笺,墨是淡香的梅霜, 显得温润雅致、写意风流。字迹虽然锋芒毕露, 却也是堪称一绝的好字。

  可怕的是, 宫中侍卫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封信的存在。

  前朗国皇子祁汝砚,手中至少拥有一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无声无息潜入齐王寝宫的属下。

  而正是这样一个祁汝砚, 在信中提出要助他一统天下。

  魏云稷决定去见一见祁汝砚。他几乎魔怔了一般,冥冥之中总觉得祁汝砚是有大才之人, 觉得祁汝砚正该是那个在他征战天下过程中陪伴在他身侧辅佐的人。

  这样的念头如今想来, 其实是有几分荒唐的。但好在,祁汝砚果真是有大才的, 魏云稷的荒唐也就成了慧眼识英雄。

  第一次见面, 祁汝砚给了他一册军备之策,里面有论述齐国如何在短时间内发展军备, 更有许多新式的军械图纸。魏云稷如获重宝,满心激荡的与对方交流。

  祁汝砚虽然口不能言,却是内秀之人。天文地理,文史经略, 内政军务, 他无一不精, 无一不通。

  魏云稷太喜爱他的才华了,也喜爱他的风姿,久久都不愿意与他告别, 临走前还恋恋不舍,放言要迎他入朝。

  这话是真的。

  那时候魏云稷还年轻,刚继任齐王没几年,朝堂上还有许多历经三朝、甚至四朝的老臣,魏云稷的话语权其实不算大。

  但魏云稷还是极力地、迎着众臣的反对,恢复了齐国早已取缔的丞相一职,以此来请祁汝砚入朝。

  从此他就有了一个年轻俊美的丞相。

  他的丞相,每天上朝都端着温温柔柔的笑,无论大臣对他如何冷待也丝毫不曾动怒。魏云稷每天见了丞相,心中那些无论因何而起的不好的情绪,都在丞相的笑容里被一点一点抹开抚平了。

  丞相是有大才的。

  初次见面那册军策上的攻城器造好了,威力之大令百官皆尽瞩目。众臣终于意识到丞相的才华,一改往日的冷淡不满,对丞相亲厚极了。

  魏云稷很高兴。

  他的丞相那样好,合该是被众人喜欢的。

  之后丞相又给了他许多良策——像是农具,像是炼铁,像是兵器......

  很多。

  很多。

  每一次都是一册写满字迹的纸张,每一张都是丞相亲手写下。在丞相潇洒锋锐的字迹中,齐国一点一点地变得昌盛起来。

  魏云稷很感谢上天将丞相赐予了他。

  真是多亏了丞相。他想。如果没有丞相,他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完全想不出——因为根本就不能没有丞相。

  魏云稷很喜欢丞相,很喜欢很喜欢。他也很信任丞相,从未怀疑过丞相一丝半点。

  谁会怀疑丞相呢?丞相那么好,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什么不好来,这样的丞相哪里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一开始魏云稷是这样想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这样想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从魏沧和玉嫔的那一场宫变开始。

  当时的七王爷魏沧,他的王叔,因为爱上了他后宫中的嫔妃,为了能够正大光明与之双宿双飞,决定篡位。抱着这样的想法,魏沧发动了一起兵变。

  魏云稷毫无准备,他此前从来没有发现过魏沧的心思,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兵变的结果。

  他等啊等,等到了前来救驾的丞相。

  丞相带来了一支军队。

  丞相早就知道魏沧的计划。

  但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在那个夜晚,说不出是因为什么原因,魏云稷突然对丞相有了一丝猜忌。

  或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刚刚遭遇一场王叔与妃嫔联袂献上的背叛,所以才变得多疑。或许是不满丞相将他瞒在鼓里,或许是忌惮丞相可以在完全不让他知道的情况下调动军队......

  谁知道呢?就连魏云稷自己也想不明白,一直到今天他都没有想明白。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有一点是真的——自从那天开始,魏云稷对丞相多了一份猜疑和忌惮。

  他开始怀疑丞相。

  他开始各种怀疑丞相。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倚重丞相,可原本那样真诚的情谊,却变了样。

  宫变当日的始末终于还是传了出去,朝中的大臣似乎也开始怀疑丞相。

  丞相又开始被人疏远,又开始被人冷待。

  曾经的魏云稷为他抱不平,现在的魏云稷却也是疏远丞相的一员——尽管只是感情上的疏远,但依旧是疏远。

  魏云稷开始经常听见有大臣在耳边诉说丞相的叵测居心,开始经常听见有大臣在讲述丞相的权势过大......

  每次听到这些话,魏云稷就好像是被人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反驳那些挑拨离间的大臣,丞相不会是那种有不臣之心的人;一半却是随着大臣的话频频点头,暗暗附和丞相的确有过界的地方。

  这种割裂的感觉太难受了,魏云稷忍了几年,再也忍耐不住。

  倘若再继续那种仿佛被分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的日子,魏云稷觉得自己迟早是要疯掉的。

  但他不能疯——他是要成为这如画江山的拥有者、成为天下共主的男人啊!

  大业未成,如何敢疯呢?

  所以唯有隔开丞相。

  唯有避开丞相。

  于是,趁着齐国开始对外出兵之际,魏云稷将丞相派了出去。

  如果不见到丞相,应该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只要不见到丞相,那些无意义的感情就不会出来惹是生非了。

  魏云稷是这样想的。他只能这样想。

  他在御书房和丞相讨论了这个话题,期间也有过试探,却意外得到丞相“臣意之所钟,唯王上一人”的回答。

  要疯了。再下去真的要疯了。

  当被丞相轻轻拥住的时候,魏云稷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思绪混混沌沌、昏昏沉沉,什么也想不了,只闻见丞相身上清淡的墨香。

  魏云稷突然无比恐惧。

  不能够再见丞相了。

  一定不能再和丞相相处了。

  他太害怕了,害怕得根本不敢让丞相回都。

  春国灭了,阿国灭了,蓬国灭了,滇国灭了......

  每次魏云稷只让丞相再去打下一个国家,从来不敢让丞相回来。

  魏云稷给丞相封了许多许多的官爵,赐了许多许多的荣耀,但就是不敢让丞相回来。

  他不敢见丞相。

  这一躲就是十年。十年征战,天下几乎已经悉数归于齐国,只剩下宁国还在苟延残喘。

  魏云稷记得宁国。

  他记得丞相的母国朗国,便是被宁国所灭。宁国的君王,亦是志在天下的野心之辈。

  然而,如今宁国也只剩下一座都城在负隅顽抗。

  收到捷报的那会儿,魏云稷竟有些痛恨宁王的无能。

  怎么不多抵抗一会儿?怎么这么快就被丞相打得几乎要亡国了?

  魏云稷想要一统天下。他真的想。

  但他不想要丞相死。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依然还残存着一点无关理智的情感。

  齐王,乃至未来的皇帝,容不下丞相。但魏云稷,不想要丞相死。

  他只盼着丞相能够晚一点回来,好让他再多——再多踌躇犹豫一会儿。

  但丞相终究有回来的那一天,宁国毕竟无法阻挡丞相多久。

  于是丞相回来了,带着吞灭宁国的大功,赏无可赏的回来了。

  魏云稷带着文武百官去迎接凯旋归来的军队,看见了十年未见的丞相。

  丞相——好像没有变。

  依旧是温润柔和的微笑,旭暖若四月的春风,让人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心情愉悦起来。

  但又好像变了。

  魏云稷看着丞相对自己极恭谨地行了一礼,心中竟然不知为何有种刺痛感。

  他忍住了。

  这十年,他终究是有些长进的,至少,他再不像从前那样喜怒皆形于色了。于是此刻,尽管心中刺痛,魏云稷依然微笑着和丞相说话,脸上的神色半点破绽也没有。

  借着府邸年久失修的名头,魏云稷请丞相今晚在宫里住。

  丞相答应了。

  魏云稷告诉自己,这是最后最后的放纵。

  明天,明天他就下定决心。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丞相,到底还是没办法对丞相下手,只决定从此以后都要死死盯着丞相。只要丞相一日不反,他就一日重用丞相。

  但重用归重用,魏云稷不会、也不能,再亲近丞相。

  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这样说着,魏云稷心中难免有些不快。他于是提了酒要与丞相共饮,丞相没赶他,但也没喝酒。

  魏云稷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感觉自己好像醉了,但其实没有。他只是假装自己醉了,借着酒劲,和丞相说了许多许多话。

  丞相安静地听着。

  好像什么也没变,好像他们还是初相识的样子。

  多好呀。

  一壶酒很快就饮尽了,云稷却仍旧觉得不够。

  喝完了酒,他就该走了——可魏云稷还想多和丞相说会儿话,即使只是他自己在那里说,和丞相共处一室也足够令人愉快。

  于是他喊宫人去拿酒。

  屋里只剩下他和丞相。

  丞相安静地看着他,用那双春水一样的眼眸看着他。

  魏云稷好像真的醉了,动也不想动,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这汪春水里,胸腔里那颗满是猜忌的心都被泡软了。

  如同隔着一层淡而薄的雾气,魏云稷看见丞相从怀里掏出了一册厚厚的书。

  他感觉到丞相将书放在了他的手里,虽然整个房里都是酒的味道,却恍惚间仿佛又嗅到了那淡淡的墨香。

  这又是什么?

  魏云稷收到过太多太多来自丞相的书册,每一张都是丞相亲自写下的、与国有大利的良策。

  而他手上的这一册,尤为厚。

  思绪不复往日的清明,想起事情来便有些迟钝缓慢。还没等魏云稷想出个所以然来,丞相就又有了动作。

  丞相——取出了一把匕首。

  刀刃是那样的雪白,像是披上了最冷也最凄艳的光,那样引人注目。

  之前还如同坐在云雾中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魏云稷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的眼神不在迷蒙了,脑袋也不再混沌,刹那之间又变回了那个英明果决的帝王。

  魏云稷以为丞相是想要行刺他。

  那一刻他心中又是伤心,又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可谓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丞相是不会成功的。

  虽然宫人都已经离开,但他并没有屏退暗卫。

  丞相若是想要行刺他,是万万没可能——

  正当他这样想着。

  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

  他看到丞相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一瞬间酒的味道,墨的味道,全部消失了。

  铺天盖地的,全部都是血的味道。

  魏云稷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酒盏“哐当”一声碎在了地上。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丞相身前,仪态尽失,一颗心跳的飞快,恐慌不可抑制地扩散开来。

  “丞——丞相——”

  他想要伸手拔出匕首,又担心手法不对造成伤口扩大。他想要试探一下丞相的鼻息,却实在不敢亲自确认对方的生死。

  明明已经是这如画江山的主人,此刻却手足无措,如同孩子一般茫然。

  “来、来人!来人!”不知何时声音已经变得嘶哑,竭力叫喊出来更是难听,“传御医!把御医叫来!”

  暗卫行动起来,听到声音的宫人亦聚了过来。直至值班的御医全部被待到这里,围着早已面色苍白的男人诊断救治,魏云稷才总算虚脱一般倒在榻上。

  他的思绪一直是懵的。

  丞相——丞相怎么就——

  手中的书册被攥得出了印子,魏云稷飞速地翻阅了一遍,虽未细看,却也大致明白了内容。

  天文地理,文史经略,内政军务——但凡是丞相懂得的,似乎都写在了这书册上面。

  这是怎样一个不详的预兆啊。

  魏云稷一时间恨不得毁了这本册子,但又实在舍不得丞相的心血。

  他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一定要救好丞相。若是丞相醒了,他再也不会对丞相有一丝一毫的猜疑忌惮。

  御医救了一整晚,魏云稷便也在旁边陪了一整晚。

  每时每刻,心中的祈求都没有停过。

  在这个时候,魏云稷便格外希望自己是真龙天子,格外希望自己的确有什么不凡之处——他想借着这不凡之处,去像上天祷告,去求神拜佛,无论求谁,只要能让丞相好起来。

  然而魏云稷终究也只是个凡人而已,即便坐拥天下,也无法称心如意。

  丞相最终没有醒来。

  御医抢救了一夜,魏云稷祈祷了一夜,丞相终究还是没了气息。

  就好像是魏云稷曾经戏言的那样,丞相乃是上苍赐予他、辅佐他夺得天下的,如今天下一统,江山已定,丞相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