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炀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听到他开口方才想起来,去老杨办公室的走廊上向人家问过路。

  “好巧。”何炀在对面坐下,掰开一次性筷子搅拌面条, 随口问道:“你也喜欢这家的牛肉面?”

  “嗯,喜欢。”

  男生看起来有些局促,似乎并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 何炀察觉了这一点,自觉埋头吃面, 两人再没有其他交流。

  结完账后何炀正要往出走, 突然瞥见刚刚坐过的位置落下一枚金色书签,做工精致,应该是那个男生书里掉出来。

  何炀捡起书签, 四处张望没找到人, 一抬头反倒和刚出校门的老杨对上了眼,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拔腿就跑。

  “站住——”

  老杨原本还愣着, 见状一下子反应过来,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小崽子, 你不是去医院了吗?敢糊弄我。”

  何炀叹了一口气, 乖乖束手就擒,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为了追他累得气喘吁吁, 于心不忍:“老杨吃饭了吗?我请。”

  “就你贫嘴, 下午赶紧给我上课知道不?”

  “知道了。”何炀勾唇一笑,低声道:“我心里有数,不会混一辈子的。”

  老杨一愣, 眼中竟然含了热泪, 他扭过头一摆手:“快走。”

  何炀看了眼手机, 午休时间长,他去一趟秘密基地还来得及。

  秘密基地的位置其实一点都不隐蔽,就在六中家属楼的一个废弃仓库里,他跟业主混得熟,每年付一点租金,随便支配。

  何炀从脖子上摘下钥匙,打开仓库大门,相比于那个酒气冲天的老旧居民区,这里干净整洁更有家的味道。

  仔细检查一番后,他心里踏实了不少,不管他叫何炀还是傅屿丞,在这个世界所拥有的东西没有丝毫改变,系统迟迟不出现,他可以把这里当成平行世界,无论如何生活总还要继续。

  紧赶慢赶回到学校,下午的第一堂课还是迟到了,何炀气喘吁吁敲门,讲台上站着的语文老师一愣,似乎没想到他还能来上课。

  “吴老师,有事情来晚了。”

  “……哦,下次早点。”语文老师扶着一下厚厚的眼镜,从讲台上递给他一张卷子:“回座位吧。”

  何炀点头接过,随手放在桌面上,他同桌孙岩第一时间凑过来八卦:“屿丞,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网吧,打游戏。”

  何炀随便编了个借口,惹得孙岩心痒难耐:“这种好事下次带上我呗。”

  “找家长用不用也带上你。”

  “……那还是算了。”

  耳根子清净后,何炀将目光投向讲台,吴老师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如果他记得没错,高三下学期这个脾气温和的老太太就会因为突发脑溢血住院,从而提前退休。

  “大家看一下手中的卷子,这是本次模考的满分作文,来自三年六班的何炀同学……”

  印刷优秀范文给全年级的同学传阅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令何炀皱眉的是那个名字,他抓起桌面上人手一份的试卷,清隽的字迹跃然于眼前。

  “这次材料作文理解起来相对比较困难,老师先带大家解读一下……”

  吴老师之后讲了什么,何炀完全没听进去,他将那篇范文《钥匙》读了三遍,然后按住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那里有一把谁都不知道的钥匙。

  “下课跟我去一趟六班。”

  “行啊。”

  孙岩没多问,两人勾肩搭背来到六班门口,随便叫了个人问:“你班何炀在不在,叫他出来一下。”

  “你们找他有事?”被叫住的人是六班的班长,她面露疑色回身朝班里看了一眼,答道:“他不在,可能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干活了。”

  “那没事了。”何炀垂眸,拽着孙岩往回走,反正同在一个学校,以后不愁没机会见面。

  临到上课前,六班班长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笑着招手道:“何炀,刚才有个人来班上找你。”

  “找我?”男生放下手中厚厚一摞卷子,走到女班长面前:“是谁呀?”

  “两个男生,其中一个又高又帅,有点像三班的傅屿丞。”女班长眉飞色舞地描述,末了感慨道:“有一次中午放学,我远远见过他一眼,真的超酷!”

  “我知道了,谢谢。”男生神色不变,回头去忙老师交待的任务。

  高三晚自习九点半下课,整个教室里哈欠连天,萦绕着一股萎靡的气息,何炀跟孙岩在校门口告别,沿着路灯往家走。

  临近居民楼,下水道的恶臭迎面而来,唤起他一些不美好的记忆,何炀在月光下站了许久,心一横转身往秘密基地走去。

  六中家属楼不知哪门哪户养了狗,离得老远就能听见叫声,物业管得不严,业主也不上心,有的狗养着养着就成了流浪狗。

  何炀从心底里唾弃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

  快要走到门口,路灯却不亮了,想来是年久失修,或者为了节省电费,他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有的没的,摸黑走夜路让他的灵魂开始放空,以至于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影时,何炀想也不想便吼道:“谁?”

  人影被吓得一哆嗦,发出几声犬吠。

  不对,人怎么能发出狗叫呢?

  何炀凑近几步,蹲在地上的人也站起身,脚下窜出一只白毛小狗,冲着他狂吠。

  “是你?”

  月光下穿着六中蓝白校服的男生,正是何炀在学校和面馆三番两次遇到的人,他肩上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脸上露出与白天截然相反的笑,语气轻松道:“找我有什么事?”

  何炀沉默不语,饶是他有面对各种危险都处变不惊的心态,此刻也不知该回答什么,他脑中闪过千万种可能性,最终采用了缓兵之计:“先进去再说吧。”

  “也行,但我不能在这待太久,今晚我爸会回家。”

  男生欢快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沉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开门呀。”

  何炀沉默照做,打开门的一瞬间,这个男生动作灵活地先一步钻了进去,像一只小狐狸跳到床上打滚,放松又惬意,与白天那种局促不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不行,我太饿了,你有事快说。”

  没等何炀开口,那人又熟练的拉开抽屉,拿出一盒酸奶,毫不客气地挑剔道:“怎么又是草莓味。”

  “那你喜欢什么口味?”何炀关上门,看似不经意间接了一句,通过他刚才的观察,这个人应该和他极为熟悉,而且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但白天见到他又极为反常,其中肯定藏着什么秘密。

  “什么口味都好,就是不喜欢草莓。”

  “那你不也喝完了。”

  何炀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空盒,回想他说过的话,试探问道:“你说我今天找过你?”

  “不是你吗?下午第一节 课间,我们班长说你来找我。”

  “班长?”何炀眉头微蹙,难以置信问道:“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

  “对。”

  “所以……”你就是何炀。

  “傅屿丞,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何炀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漆黑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为什么?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但他却表现得如同认识了许多年,朦胧的雨夜再次浮现于眼前,只不过这一次故事的主角变成了两个人。

  “小炀——”

  “呜呜……屿丞哥哥。”

  男孩冒雨赶来,一把将蜷缩在角落里的人护在怀里,雨水混合着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怎么擦都擦不干:“你爸爸又打你了?”

  “我好疼,好冷……”怀里的人边啜泣,边瑟瑟发抖:“爸爸好可怕。”

  “不怕小炀,我在呢。”男孩忍着眼泪,焦急地找遍全身:“对不起,哥哥忘记带钥匙了,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男孩的声音在耳朵里愈发虚无缥缈,下一刻他猛然回神,瞪大双目看着面前的人,这张脸和雨夜中的小孩竟然完美重合。

  “小炀。”他叫了一声,然后不可思议地发现,这个名字竟然如此顺口,就像曾经叫过千万遍一样。

  那他究竟是谁,傅屿丞又是谁?

  “屿丞哥哥,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呀!”何炀快要急出眼泪,垫起脚去够他的头顶:“拍一拍,快回魂。”

  “噗,我逗你玩呢。”他勾唇一笑,脸上浮现恶作剧得逞的表情,紧接着从兜里拿出一枚金色的书签,递给何炀:“这个是不是你中午在面馆掉的,粗心大意。”

  “吓死我了,原来是这个。”何炀肩膀一松,被训了也不生气,笑嘻嘻接过书签,又低头看了一眼表:“时间不早了,屿丞哥哥,我真的要走了,明天见。”

  “嗯,记得拿书包。”

  他笑着提醒,表情看不出半点异常,然而在大门关上之后,所有的记忆接踵而来。

  从幼儿时期到成年之后,他需要把所有记忆整理一遍,以确认究竟是不是系统用外力强加干扰了他的思绪。

  整整一夜过去,他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熬出了红血丝,最终筛出了几个模糊的记忆碎片。

  街头打完架后递来的手帕,午夜相拥时的那场烟花,还有……18岁生日的那个吻。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记忆里确实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消失了?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出错,为什么他会认定自己就是何炀?如果他真的是傅屿丞,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如此陌生?究竟是谁篡改了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