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身后的小太监, 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

  行至寝殿前,何炀抱着小皇帝进门, 后脚跟轻轻一带,殿门“咣”的一声将他隔绝在外。

  小太监神色纠结,在殿门外踌躇半晌, 悄悄将耳朵凑了上去,听见里面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响动, 传来说话声。

  “季霄, 你住手,放开朕。”

  小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略显疲惫的挣扎,有气无力的嗓音不似推拒, 倒像极了勾引。

  “怎么, 除了这句, 子瑜就没有别的情话想对我说了吗?”

  何炀话音未落,小太监瞪大双目, 神色惊恐地后退两步,左脚绊右脚摔了个屁股蹲, 下一秒, 他连滚带爬,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何炀抱着小皇帝来到床边, 单手撩开红色的帷帐, 将人放到床上,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单用眸光一寸一寸细细打量。

  他平日里若是这样盯着一个人看, 必会令人心生畏惧, 但此刻锋利的眉眼低垂着, 浓密的睫毛隐去眼底所有寒意,只剩下无限的温柔,像一片沼泽,陷进去就再也脱不开身。

  褚子瑜年少时便曾沉溺于此,无法自拔,可惜,现在的他早已不复从前。

  在何炀的目光里,他眼神理智又清醒,清亮的目光淡淡迎视着何炀,无端生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意味。

  “若是我今天不来,你真打算和别人洞房花烛?”何炀声音很轻,语调没什么起伏,稍不留神可能都分辨不出他说了什么,像是可有可无的随口一提。

  小皇帝眼神一滞,后背莫名浮现一阵寒意,明明何炀的神情与平时无异,但他却敏锐地洞察到一丝危险,眼睛警惕地盯着何炀,不敢乱动。

  大红喜服衬得他肤白胜雪,漆黑的眸子像极了幽深的潭水,何炀轻轻拂过小皇帝的眼睛,几圈涟漪泛开,惊扰了一池寂静:“子瑜,你是在害怕吗?”

  “朕有什么可怕的。”小皇帝牙齿打颤,双手抵在何炀胸前,反抗的姿态令人忍俊不禁。

  何炀轻松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眼神戏谑,语气颇为认同道:“我觉得也是,子瑜深夜偷偷亲我的时候,胆子可是大得很呢。”

  “你,你那个时候就醒了!”小皇帝瞳孔巨震,当场浑身僵硬,继而怒不可遏地仰起头,质问道:“季霄,你是故意在耍我。”

  “嘘。”何炀修长的食指抵在小皇帝唇畔,细致地描摹着柔和的线条,指腹划过的地方带来一丝麻痒,引得小皇帝情不自禁地抿起嘴唇。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瞪大双目,何炀俊朗的五官在他眼前放大数倍,两人唇齿纠缠,不同于那天夜里他偷来的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此时此刻,这更像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掠夺。

  血液流速渐渐加快,理智在疯狂地叫嚣,呼吸交错间变得炙热。

  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破土,正往不可控制地方向野蛮生长,慌乱中不知咬破了谁的嘴唇,舌尖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何炀“嘶”的一声皱起眉,小皇帝趁着这个间隙快速偏过头,平复着杂乱无章的呼吸。

  他双臂抵在何炀胸口,姿态防备,但那里有一道经久难愈的旧伤,他不敢用力。然而何炀却不管不顾地欺身而上,盯着小皇帝泛起水雾的眸子,眼神轻佻:“子瑜,你这算是欲拒还迎吗?”

  “你——”小皇帝神色羞愤,殷红的嘴唇微微颤抖,话音哽在喉咙里,他的目光落在了何炀唇角的血珠儿上,那是他慌乱之中咬的,力道不轻,伤口还在渗血。

  何炀似乎没有察觉,本能地舔了下伤口,舌尖灵巧地卷走了血珠儿,凭空生出几分魅惑,小皇帝睫毛颤了两下,不敢再看,哑声道:“季霄,你是在报复我,对吗?”

  何炀愣了一下,这是褚子瑜第一次在他面前放下帝王的架子,虽然仅仅是一个称谓的变化,但这背后暗藏的意义却异常深远,他一时间有些许恍惚,拿不准季霄应该是什么态度,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状似不经意道:“怎么会?”

  小皇帝静默了一瞬,表情空白地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恨的到底是褚子瑜,还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他没有抬眼,眼泪却悄无声息地从睫毛下滚落,顺着眼角划过脸颊隐于墨发。

  六年时光随着一滴泪飞速掠过,那些被打碎的记忆像一块块尖锐的玻璃,越是拼命追逐,越是鲜血淋漓。

  褚子瑜一个人在幽长的甬道上奔跑,沿途留下一串暗红的血迹。

  那年他刚满十六岁,从太傅大人那里得知季霄因谋逆之罪入狱的消息,失手打碎了准备送给季霄的玉佩。

  阴云密布的下午,他一路攥着碎片,掌心被割的鲜血淋漓,不顾门外宫人的劝阻,执意闯入御书房,问他父皇讨要个说法。

  彼时朝中几位大臣都在,他身为一国太子如此失态,引得皇帝震怒,罚他回宫禁足。

  但这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种将他隔离在外的保护,但他偏要一意孤行,在御书房外从下午跪到深夜,从大雨滂沱跪到月朗星稀,期间无论谁来劝,他都只有一句:“季霄不可能有谋逆之心。”

  太子生母早逝,皇帝一往情深再未轻许他人,褚子瑜这一跪最终还是把皇帝的心跪软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多事情不得不早做筹谋,看着底下一意孤行的褚子瑜,老皇帝心知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幽幽叹了口气,问:“你想如何?”

  那时的褚子瑜心性天真纯善,他来不及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只凭意气行事,跪在冰冷潮湿的石阶上哀求道:“求父皇放过季霄。”

  “朕不会要了他的命。”皇帝两鬓斑白,声音苍老,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颓败之气,但那一双锐利的眸子依稀可见当年英姿,他坐在龙椅上看着褚子瑜,面色岿然不动:“但这皇城……留他不得。”

  “什么?”褚子瑜淋了一场大雨,此刻唇色发白,似是听不懂老皇帝话中的意思。

  “从即日起,季霄以戴罪之身放逐关外,现下押送他的囚车已经出了城门……”

  “父皇!你怎么可以——”

  褚子瑜声泪俱下,骤然站起身,跌跌撞撞跑向门外。

  一场秋雨一场寒,月光下季霄回头看了眼皇城,季家的人一个都没来。

  而等褚子瑜赶到时,城楼上只剩下茫茫夜色,身后一群太监侍卫跟了上来,传达皇帝的命令,他一概充耳不闻,过了半晌,褚子瑜垂下眼睫,冷声吩咐:“备马。”

  命运在他做出抉择的那一刻出现交叉,回忆戛然而止,小皇帝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像是陷入一场无边的梦魇。

  何炀还没想出那个问题的答案,一转眼却发现小皇帝情况有些异常,可他还没来得及查看,褚子瑜突然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这个举动引得何炀一阵错愕。

  然而等他回过神,小皇帝的手已经攥住了他腰间的匕首,何炀毫无防备,浑身要害都暴露在刀锋之下。

  这是个令他一击毙命的绝佳机会,连系统都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可令人没想到是,寒光从何炀眼前闪过,最终却抵在了褚子瑜的胸口,他双眸血红,将刀柄递到何炀手中,声音嘶哑道:“季霄,杀了我吧,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指尖相触,何炀被迫接过了匕首,刀尖抵在大红喜服上,像是寒冰与烈焰的交融,只要他的指尖稍微施力,那喜服便染上愈发靡丽的血色。

  系统在他的脑海里催促,如同恶魔的低语。

  【快动手吧,还等什么呢?】

  【难不成您不想完成任务了?】

  【这可是解锁剧情的绝佳机会。】

  何炀眸光微凛,十指一寸一寸收紧,他看着褚子瑜的眼睛,胸腔传来异常剧烈的跳动,时间缓慢地流淌着,突然,他绷紧手臂,匕首在他手中灵巧地转了一圈,稳稳收回腰间。

  小皇帝震惊地瞪大了眼,沉默半晌,低声道:“你会后悔的,过了今天朕不会再心慈手软。”

  何炀收了匕首,随即扔得远远的,听见小皇帝如此说肆无忌惮一笑,凑近他耳畔道:“我拭目以待。”

  【您为什么不动手?】

  何炀:系统2.0,你不觉得你已经超出系统的权限了吗?

  【抱歉,我只是有些疑惑。】

  何炀:收起你的疑惑。记住,轮不到你来操控我的行动。

  【您误会了……】

  何炀打断:还有,开启画面屏蔽。

  【为什么?】

  何炀不答,视线落在即将燃尽的一对喜烛上,系统不敢再问,只得遵从命令。

  只见一片厚重的马赛克之下,清晰地传来褚子瑜的一声惊呼:“季霄,你做什么?”

  “我说过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子瑜,我一向言出必行。”

  “你……啊!”

  低哑的嗓音渐渐被啜泣声取代,绵延不绝。

  系统2.0虚拟形态下摊了摊手,给自己换上一副听好戏的表情。

  【这可与我无关,画面屏蔽我已经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