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霄, 你想弑君吗?”

  小皇帝的嗓音带了一丝颤抖,喉结贴着刀锋边缘上下滚动,稍有不慎便会染上靡丽的血色。

  “我怎么舍得……”何炀收回匕首, 指尖沿着脆弱的脖颈一寸一寸摩挲:“子瑜,你太不了解我了。”

  小皇帝轻笑,挥开他的手, 眼神看破不说破:“韩晔的事朕不会答应,你死了这条心吧。”

  何炀眸光一暗, 脸上带了一丝冷意:“在我面前逞一时之快没有半点儿好处, 这个道理子瑜你应该明白。”

  “那你杀了朕?”小皇帝冷笑,拿起桌上的奏折漫不经心道:“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朕还坐在这个位置上, 就绝不会任凭你摆布。”

  “太后驾到——”

  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从殿门口传来, 小皇帝一怔, 瞥了一眼季霄,神色古怪。

  杂乱的脚步声已经临近殿前, 门一推开,数十名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个衣装华贵的女人鱼贯而入。

  女人身姿婀娜, 容貌艳丽, 看起来不过三十岁有余,实在与何炀固有印象中太后的形象大相径庭。

  “儿臣参见母后。”小皇帝起身行了一礼, 面色疏离:“您怎么有空到这御书房来?”

  “皇上忙于朝政日理万机, 哀家担心你的身体,所以特地来看看。”太后笑得款款动人,言谈之间滴水不漏, 转头偶然一瞥, 惊诧地看向何炀:“季将军也在, 哀家是不是打扰你们商讨国事了。”

  小皇帝皱了下眉,正要敷衍过去,却见何炀神色平静地走到太后面前,笑道:“无妨,臣刚与陛下商量完,娘娘来得很是凑巧。”

  “……是吗,那太好了。”

  太后干笑两声,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多年未见季霄早已不是印象中锋芒毕露的少年,他在荆棘丛中长大,关外的风沙非但没有磨平他的棱角,反而赋予他更加坚韧的灵魂。

  六年前,季霄满怀恨意的眼神不足为惧,而今他垂着眼睛一声低笑,却足以令人胆寒。

  太后年纪虽轻,却也在深宫中混迹了十几年,她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当今皇帝也并非她亲生,一步步走到太后的位置,可见手段高明之处。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心中明确此行的目的,关切地看向小皇帝:“哀家此次除了来探望皇上,还有一事。”

  “母后有事派人通传一声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小皇帝的目光扫过一众宫人,语气疏离淡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这御书房走水了呢。”

  “皇上说笑了,若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哀家怎么会亲力亲为。”太后一挥手,屏退众人,勾唇笑道:“皇上登基已久,后宫中空无一人,前朝早就传出风言风语,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皇后之位也不能继续空悬。”

  小皇帝眉头紧锁,眼神一寸寸黯淡下来,冷声道:“朕为父皇守孝,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嚼舌根。”

  “话虽如此,但先皇孝期已过三年……”太后眸光流转,故意停顿了半秒,善解人意道:“哀家知道皇上忙于朝政,但册立后妃、繁衍皇嗣也是责无旁贷的事。”

  小皇帝冷笑,眼睛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咬着牙问:“母后思虑周全,把家国大义都摆在了朕的面前,可见心中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她费尽口舌就等着小皇帝这句话。

  “沈太傅家中有一独女,才情相貌皆是一等一的,年龄也与皇上相配,不如择定吉日纳为皇后,早日协理六宫事宜,哀家也乐得清闲。”

  “想清闲当什么太后,削了头发当姑子多好。”一直沉默不语的何炀突然出声,开口就毫不留情,眼神讽刺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太后一愣,脸色顿时青白交加,颤抖着手指向他:“你,你怎么敢同哀家这么说话?”

  小皇帝巧妙地拦在二人中间,不动声色地维护道:“季将军征战沙场多年,一向不拘小节,母后多担待。”

  何炀抱着双臂,表情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系统提供的资料里关于太后的信息不多,他最初以为这位可能是未来丈母娘,结果却是逼小皇帝另娶的恶毒后妈,那自然不必容忍。

  “皇上以为如何?”太后将矛头对准了小皇帝,忍着滔天怒火道:“立后之事本就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哀家过问一二难道有错吗?”

  小皇帝迟疑了一瞬,皱着眉推脱道:“朕和沈家小姐素未谋面,婚姻大事对她来说不该如此草率。”

  “这算什么难事,只要皇上点头,哀家改日便找个由头宣沈小姐进宫,安排你们见上一面,若是彼此中意,岂不是成全了一段佳话。”

  太后见他表情仍有推拒之意,故作姿态道:“沈太傅身为帝师,为国为君劳碌半生,想来皇上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这话不仅仅是挟恩图报那么简单,更是变相地提醒小皇帝:你别忘了到底是谁手握兵权、野心勃勃盯着皇位,又是谁兢兢业业扶持你在朝中站稳脚跟。

  小皇帝如梦初醒,怔忡过后,脑中一片清明。

  何炀欺君犯上、大逆不道的行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就在太后进殿之前,那把匕首还抵在他的脖子上,如果想要彻底摆脱控制,就必须断了年少时那不该有的念想。

  他攥紧掌心,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何炀眼神一凛,神色诧异地盯着小皇帝,后者却一言不发地低下头,明显是在回避他的视线。

  太后见其应允,顿时喜形于色,但转头瞥见何炀骇人的脸色,她眼中笑意自觉收敛:“季将军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不如待帝后大婚之后,哀家在适龄的闺阁小姐中给你物色一位。”

  “太后娘娘整日想方设法给人做媒,是打算另谋高就吗?”何炀眼神讽刺,瞥了眼小皇帝,冷声道:“我要娶谁,心中早有定数,其他人都无权插手。”

  太后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与他争一时口舌之快,她高傲地扬起下巴,满头珠玉环钗碰撞,像极了得胜而来的孔雀,前呼后拥花枝招展地离开了御书房。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何炀的目光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小皇帝喘不过气来,他好不容易抬起头,一转眼,正对上何炀幽深的眸子,不禁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子瑜,你当真要娶那沈小姐为妻?”何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人隔着几步台阶的距离无声对峙。

  “君无戏言。”

  小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强自镇定道:“况且太后说的在理,沈太傅对朕恩重如山,整个皇城找不出第二个比沈小姐更合适的皇后人选。”

  何炀难以置信,步步逼近道:“你喜欢她?”

  “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朕要的不过是一位合格的皇后……”

  “我不准。”何炀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小皇帝,一字一句道:“子瑜,你是我的。”

  小皇帝呼吸停滞了几秒,死死抿着嘴唇,同时拼命抵抗盘踞在心底的蛊惑,半晌,他脱力一般靠坐在龙椅上,嗓音喑哑:“一切已成定局,多说无益,朕累了,你先退下吧。”

  “……好,臣告退。”

  过了许久,何炀终于有了动静,他像一尊罪孽深重的杀神,满身戾气:“陛下就在这宫里等着皇后的尸体上门吧。”

  小皇帝一惊,后背满是冷汗,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季霄,你要做什么?”

  何炀转过身,半边脸藏匿在阴影里,令人分辨不清他的情绪:“陛下曾说我是疯子,一个疯子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吧。”

  小皇帝急慌慌地站起身,一不小心打翻了桌案上堆起的奏折,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住何炀,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身影。

  小太监来不及通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恰好阻住了何炀的去路:“启禀皇上,兵部侍郎派人传来消息,江南贪污案的涉事官员韩晔在牢中暴毙身亡。”

  “什么时候的事?”小皇帝大惊失色,继而怒不可遏道:“人关在刑部大牢里,那些狱卒都是摆设吗?”

  “回皇上,大概是一炷香之前发现的,刑部正在派人调查死因,目前不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刑部若是能查出死因,就不会连牢里关着的犯人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传大理寺寺正季霆觐见。”小皇帝胸腔剧烈起伏,眉头紧锁:“期间还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过刑部大牢,全部都给朕叫来。”

  “是。”小太监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何炀,忍不住颤声道:“皇上,犯人收押期间只有……季,季将军一个人单独审问了韩晔。”

  何炀长身玉立,在小皇帝怀疑的目光中缓缓转身,眸底染上血色:“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朕相信。”小皇帝垂下眼睫,平静答道:“季将军身为朝廷命官,不可能做出这种公然违反律法之事,但目前事态严峻,为了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不得不委屈季将军配合大理寺查案了。”

  何炀深谙小皇帝话中的意思,无论这件事情真相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这次打压季霄的机会。

  就在这时,刚离开没几步的小太监去而复返,跪地道:“皇上,大理寺寺正季霆在殿外求见。”

  小皇帝皱起眉,视线从何炀身上挪开,诧异道:“怎么来得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