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极夹一个醉蟹钳,发现旁边的碗里已经放不下了。他手腕一转,把筷子里的醉蟹钳,放到了莫子康面前的空碗里。
莫子康忙说,“这桌子菜是给你点的,我不爱吃海鲜。”
薛慕极投过一个极其鄙视的眼神,手上动作迅速,把康王爷眼前的碗给推到了薛怀咎面前。话说你太自作多情了吧?谁说是给你夹的?我才没那么无聊到给你夹菜呢!你那碗空着,我借着用一下而已!
多了个碗,薛怀咎的筷子上的食物,又有了新的去处。
莫子康还是搞不懂这两兄弟的状况,他听说平江侯是很宠爱这个小儿子的。而且薛慕极世子的高贵身份,难道还要伺候着其他哥哥不成?
看薛世子模样,一点儿也不觉得受委屈。
莫子康对着茶杯看自己脸的倒影,大写的愁都刻在脑门上了。他可不想再去见那不讲道理的秦老汉,但显然,不去酒馆走一趟,亲自听听秦小姐形容的疯子模样,是不是他要找的人,又不甘心。
纠结来纠结去,有人敲门,侍者把热气腾腾的汤端了上来。
薛慕极自己盛了一碗,甜甜的,还有玉米粒跟鸡蛋碎。薛怀咎眼前的两个小山一般的碗,依旧居高不下。薛慕极想,可能是吃米饭就着菜太干了,好哥哥吃不下去,这汤,来的太是时候了。
他又盛了一碗汤,汤比较烫,他小小的手端着汤碗,用瓷勺子搅啊搅,感觉热气冒干净了,挪了个凳子,坐到哥哥身边,半举着胳膊,说,“哥,给,喝汤,好像不怎么烫了。”
薛怀咎饭量轻,或许从小吃不饱习惯了,他一碗米饭已经饱了,世子夹的两大碗菜多半是要剩下,谁知世子又盛了一碗汤过来。
他伸手要接,薛慕极怕躺着他,端着没给,舀了半勺,吹吹热气,直接递到他嘴边,这模样,像是……要喂给他喝。
薛慕极正是要喂汤,亲人间好好相处,要从喂饭做起。
上辈子,谢驸马就特别喜欢亲自做菜给他们姐弟吃,然而问题是,谢驸马做的菜,实在太难吃了,谢漫星从来是以绝食表示抗拒,趴在饭桌上用筷子敲碗边,叮铃叮铃还能奏个乐曲。每每那时,素莲公主都像这样,一勺一勺的喂他,他看姐姐的面子,就勉强凑合吃上那么一点儿点儿,而谢驸马的脸上,总会浮出淡淡的笑意。
如果他与未来大理寺卿的关系,跟他上辈子与姐姐的关系一样就好了。明明上辈子他也经常欺负姐姐,惹得姐姐哭,但姐姐从来不躲他,也不恨他,更不会不理他。薛慕极端着汤碗的手腕有点疼,好哥哥,你盯着这汤勺已经很久了,难道不想一口下去把他喝掉吗?
薛慕极总觉得好哥哥的嘴角,向着勺子移了移,薛慕极压抑住内心的兴奋,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何每次薛怀咎接受他的好意,他都特别开心。
“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快来人啊!抓贼啊!有贼啊!”
楼下,不知是哪个姑娘家,发出公鸡打鸣一般的尖锐叫声。
声音太突然了,薛慕极被惊得手腕一抖,碗没拿住,连汤带碗带勺子,从掌心飞出去,画了个不算美丽的弯弯弧线,尽数撒到他好哥哥的衣服上。
两人都从凳子上跳起来。
“……”
莫子康反应最快,忙拿出手绢给薛怀咎擦满身的汤汁。他就住在满月楼旁边的宿馆,“没烫着吧,过会儿去我那换身衣服吧,世子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真……真不是故意的……
哥哥你相信我,这是个意外!
薛慕极掏了半天,又没带手帕,他随身不带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事发突然,他忘记了有移动百宝箱扶风扶云,直接靠过去,想用袖子擦好哥哥的衣服。
薛怀咎腿了半步,轻轻躲开了。
又生气了……
薛慕极很想骂人,谁他妈的又打扰我!破坏我千载难逢的讨好未来大理寺卿的机会!多少次了,好心做了反效果,就不能让我成功一次吗!谁啊!门外谁啊!
薛慕极一脚踹开门,门外是二楼观景走廊,从走廊可以看见一楼的歌舞台,跳舞的舞姬都躲在角落,台子上站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青年被几个壮汉围在中间,那个鸡鸣般嗓音的女人,掐着腰指着青年。
“姜勇,我就知道你没有胆量,输不起,想趁着你哥哥不在,来我们酒楼背地里搞小动作,我早就让人盯着酒窖的动静,还真让我给抓个现行,哼,老板做贼,我看你们西月楼,这次怎么翻身,快上,给我拿下,人证物证都齐全了,抓去送官!”
面对女人的责问,被围在中间的青年,绷着脸,不说话,手里提着一个小纸包。
“老板娘,要不要等老板回来,姜勇怎么说也是老板的亲弟弟,送官不太好吧。”酒楼的管事问。
女人冷笑,“亲弟弟,哪家的亲弟弟,偷偷潜入哥哥酒楼的地窖下药,想折腾亲哥哥酒楼的顾客喝酒喝坏肚子,想要亲哥哥酒楼关门倒闭的!”
女子旁边,站着个身着富贵的官人,他似乎对这件事有些了解,说道,“前天我也在场,你们兄弟俩,明明讲好条件,公平竞争,从明日起,三日之内,谁卖出的酒水多,谁就赢,输了的,要把从姜老那里得来的酿酒秘方,无偿交给赢了的一方。大家都是敞开门做生意,靠实力说话,耍歪门邪道,姜勇,你对得起你死去的亲爹姜老先生吗?”
旁边的人,都纷纷指责。
姜勇憋得脸通红,被长辈指责笑话逗人,但他更害怕,被嫂子捉去送官。
好在,那些大汉们,只是围着,并没有动手,酒楼主事的人是姜英姜老板,老板娘只是个妇道人家罢了,有人已经去寻自家老板了。
薛慕极在二楼,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原身的记忆里,满月楼与西月楼,是平江十多年来发展最快的两大酒楼。
两酒楼都沿着江岸而建,满月楼在东边,西月楼在西边,最有趣的是,两家酒楼的老板,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哥哥叫姜英,弟弟叫姜勇。两家酒楼都有秘方,酿出的美酒,是平江独一家。但满月楼的酒浓烈,西月楼的酒香甜,口味差距很大,各有追捧之人,这十多年来,谁也比不出哪家更好些。
说来也怪,虽然是双生子,但两人的样貌不像。哥哥是个虬髯大汉,弟弟生的粉嫩白面。这两兄弟的性情都很倔强,自小什么都争抢,从玩具,吃喝,床榻,一直挣到父亲的酿酒秘方。
他们的父亲姜老,年轻时候,是平江城里的酿酒师傅,曾经在秦老汉的酒铺里做了十年的学徒,十多年后,他学了本事,被雍都的四喜盈门楼请了去做师傅,名声在皇城雍都,几乎是无人不知。
上辈子谢漫星,也是四喜盈门楼的常客,姜老的酒,最初喝起来甘甜清凉,入嗓后,竟然浓烈冲撞,非常有特色的一种酒。虽然莫子康看他是个小孩子,没有准备酒,可就听旁人的品评,他就猜得出,这儿子与老爹的酿酒水平,差的太远了,两家无论哪一家,都完全没有继承前人的精髓。
薛慕极沿着楼梯走下来,继续听着旁边有人议论。
原来,三天前,这两兄弟曾做过一个赌约。
赌约的内容非常简单:比比谁家的酒,是平江城里最好喝的。输了的人,要把自己手里继承的酿酒秘方,送给赢了的人。
姜老临终前,给了两兄弟一人一个酿酒秘方,两兄弟凭着秘方,回来平江开了两个酒楼,生意红火。但他们彼此都争不出个长短来,彼此也不晓得父亲留给对方的秘方是什么。十年过去,两兄弟又因为秘方的事争吵,就立下这么个赌约。
弟弟姜勇,害怕失败,想要在哥哥酒楼的酒里做手脚,他也没想着害人性命,只想哥哥酒楼这几天人少过他而已。因为他手上提着的是巴豆,吃了的人会臭屁不断,没有性命之忧。
薛慕极抵着柱子,看到从门外匆匆回来的大哥姜英。
“够了,把人放了。”
姜英一来,就吩咐手下收工。
老板娘自然不依,尖锐嗓门又起来,“他刚刚想弄坏咱们的酒。要不是被我看见,咱们就得赔本做生意,连带秘方也给他顺走。你怎么能这么轻饶他!”
“他不是没得逞吗?我们不与他计较这些,三天后,我们经营上分胜负,别说我这个做哥哥的欺负他。”人可貌相,姜英汉子显然比他弟弟性子好爽些。
姜勇松了一口气,刚要走,听着看热闹的某个客人,大声说,“你们兄弟俩争什么争,平江最好的酒,不是西月楼,也不是满月楼,你们的老爹师承何处,你们该不会忘记了吧?西楚酒铺的秦老板,年轻时候酿的那酒哦,你们都没机会尝,我还形容不出那味儿,据说不同的人喝同一坛子酒,味道还不一样,那可是品一口,腾云驾雾似神仙啊!”
“是啊,是啊,我也记得,都说平江千里游,金玉万事休,西楚女儿泪,只应天上有。可惜啊,可惜,那女儿泪,秦老已经十多年不再酿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世子:好哥哥啊,你做背景板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你什么时候能与我亲切友好的互动一下???
薛哥哥:等你成年……
薛世子:我的灵魂早已经成年了!
薛哥哥:啥???
薛世子: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