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可追,错过虽然可惜,但她不是个会整天沉湎旧事自怨自艾的人,不会让过去的事太过影响自己。

  用了一整晚收拾情绪,第二天再次出现在直播间镜头里时,又是一副笑容明亮毫无阴霾的模样。

  弹幕上依然充斥着好奇两人私生活的八卦问题,钟荧全当看不见,有多人对此感兴趣,就有多少人对此毫不关心。

  夫妻二人吵嘴媳妇离家出走了而已,不过因着两人身份特殊,这才引来这么多人关注,实际上这重要吗,能比得上眼下最热门的马铃薯红薯玉米?能比得上辣椒花生向日葵?

  春耕正在轰轰烈烈地展开,京郊外上百亩官田里,几十个经验丰富的老农和户部各级官员正聚在此处,小心翼翼地往试种新带回来的这一批作物。

  最重要的几样粮种,马铃薯玉米红薯南瓜等,全都是耐旱的作物,不怎么挑生长环境和土壤,一点不娇气,好伺候得很,完全可以在北方成活,但哪怕是知道了这些习性,老农们对待手里的种子,依然轻柔地像自家刚出生的小孙子似的。

  手里是切成块的马铃薯,每一块上面都带着刚催出的青紫色嫩芽,将最后一块种子放进坑洞里,连工具都不用,用手将土刨过来仔细埋上,又小心往下压了压,一颗马铃薯种子就算播种成功了,周围探头围观的各级官员们也跟着吁出一口气。

  不由得他们如此谨慎,这可是亩产数千斤的神物,比他们身家性命都重要许多,陛下也下了令,这次春耕试种若是除了什么问题,户部所有官员从上到下皆要降职,户部尚书直接提头去见,这个五十多岁身板都挺不直的小老头,每天下了值就往试验田里跑,上心程度堪比头顶乌纱帽,家中美妾这两天给他生了大胖小子都顾不上看一眼。

  周显也终于问出了那个想了多天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钟荧诧异地看着屏幕上的弹幕,随后笑了笑,心底为他的敏锐赞叹不已。

  “社会从采集时代步入农耕时代,最重要的一项标志是,出现了可驯化的动物,例如耕牛骡马,你们的船队去到那边时,可有见到这些能代替人力的动物?”

  去过那里的船员们纷纷说着没有。

  和钟荧猜的一模一样,大黎所在的世界版图,就像真实世界在另一个时空的投影,只是名字叫法截然不同,发展历史和版图则大差不差,以此推理,这只船队去到的地方应该就是某个还没有迈入农耕文明的封闭落后的国家,又有雨林又有草原,还有大象狮子等动物,还有部族聚居,很可能是热带沿海某个国家。

  她接着道:“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原因是,那里长期处于封闭状态,从有人类活动轨迹至今,都没有与其他文明交流过,例如华国历史上,文化发展的巅峰时期万国来朝,民风极为开放,社会也比较发达,与之相反的是几百年前,因为错误的国策导致封闭自我,不与外界交流,不学习对方先进的经验技术,最终导致亡国。”

  周显打了个机灵,他知道这是钟荧在警示他,万万不可学习那一套,否则就是自取灭亡。

  他咳了一声,心里为对方见缝插针给他上思想教育课的行为好笑不已,一边问道:“钟娘子,若是换了你来,你会怎么做?”

  那里不比奥罗萨,这么一片无主的宝地,竟然连自己的军队和政府都没有,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但要是派人过去占据又划不着,不去吧白白放着他心痒痒,便想问问钟娘子的意见。

  钟娘子虽然年纪轻轻,也没什么政治素养,但她有一点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那就是她背靠几千年历史,整个世界的发展她都如数家珍,自己可以从她那里借鉴无数类似的经验。

  钟荧支着下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说实话,这个问题她也是左右为难,从国家利益角度出发,最好的做法当然是趁着还没什么人发现时,抢占先机,先一步与当地百姓建立起深厚的贸易往来与情谊,将先机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等再过上几十几百年,其他国家的人也学着大黎,与那里进行交易的时候,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的供货渠道,都让大黎给垄断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她实在不想过多打扰那一片还处于蒙昧中的净土。

  与异国往来的贸易初期,尤其是风俗习惯都不同,语言又不通,一方比一方发达先进太多的程度下,很难避免与当地百姓的冲突事件,别说是没有进入农耕文明的土著,就是邻国西域,在高傲惯了的大黎人眼中,不也只能得到一个蛮夷的名号吗。

  但若是大黎不做,迟早会有其他国家这么做。

  犹豫许久,她才说道:“这么远的距离,贸易似乎不太划算,除去路上的花销折损,还得开辟一条专门的航道,成本太高了。更何况那里多是天然的作物,跑上几趟,将所有能带回来的种子带回来也就行了。还不如派人过去教他们学习各类先进的技术和文化,帮他们慢慢发展起来。”

  周显不解:“为何要帮助他们发展,这对我大黎又有什么好处?你也说了那里贫穷,与他们进行贸易,是没什么必要的事,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做这种多余的事?”

  钟荧唔了一声,慢慢说道:“虽然现在划不来,但以后会划得来的。那里地产富饶,资源丰富,多的是有待发觉的宝物,比如橡胶这种好东西,只要能带回种子,就能在南方地区种植成功,不管是做车子的轮胎,还是鞋底,大型机器上用的传输带等等,都是必备的原材料。下次如果再去,一定得留意下橡胶树这种好东西。”

  她翻出对应的图片挂出来,周显急忙命人照着画下,又听她继续道:“未来的世界一定是连成一个整体的,只有在竞争中,才能取得进步,若是只知关门造车,很容易走入自大的误区。大黎有这么多有才之士,派出去几十几百个教导他们耕地织布,学习文明社会应有的知识,不过就是顺手的事,根本费不到多少人力物力,就当是在一次次远航中锻炼航海技术了吧。”

  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信了她这番说辞,最好是信了,否则......否则她就成天骚扰他!

  “切记,一定不可肆意屠杀当地百姓。”钟英皱着眉认真道,“你们若真的这么做了,定会被牢牢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痛骂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别只顾着一时的发展而给后人留下这么大的隐患,你们难道想后世的人提起当朝,脑海里第一个印象不是千秋霸业宏图盛世,而是浑身沾满血腥的暴君屠夫吗?历史无论如何都是抹杀不掉的,除非你能把所有知情人全都杀了,否则此举定然会被后世唾弃。”

  虽然有那么点夸大,但钟荧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将影响说得这么严重,怎么也能让大黎的人有所警惕,哪怕流血免不了,但至少可以将死伤最小化,不要干那种让后人唾弃无比的恶行。

  原本心里藏着那么一咪咪念头的周显,听了钟荧这番话,浑身一凛。

  建功立业虽好,但他绝对不想自己到了地下还要被后世痛骂,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决策,导致大黎对外的形象,变成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

  思考了一瞬,原本对帮助弱国发展丝毫没有兴趣的他,慢慢也琢磨出一点想法来。

  的确,至少他在位期间,是看不出任何回报,但想一想,那里至今还是蒙昧未开放的世界,连正经的文字都没有形成,只要大黎的人将此地的文化带过去,一代又一代,千百年后,那里人人穿着大黎的服饰,说着大黎的语言,除了长相略有不同,跟他们还有什么区别呢,在某种程度上,不也算是开疆拓土了吗?

  等到了那时,即便依旧隔着万水之遥,不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个大黎吗?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心灵福至,理解了某些模模糊糊的含义,若是将他这番感受与钟荧交流的话,对方一定会告诉他,没错,这就是文化的影响了。

  这么想着,周显突然激动起来。若他真做成了这样前所未有的事,后人该如何评价他,功比三皇,气盖五帝?亦或是开天辟地千古第一帝?

  殿内没有旁人,只有两个随侍的宫女和太监,几人原本低着头恭敬地立在一旁,突然听到一阵“嘿嘿嘿”的笑声,贴身太监悄悄抬头看了眼,自家英明神武的陛下正来回搓着手,兴奋地满脸红光,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结束了谈话,钟荧正想照例放教学视频,其中几个弹幕突然引起她的注意。

  【海边突然跑来几个身材矮小的男子,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头发剃了一半,剩下的束在头顶,怪异至极。】

  【他们一来就冲过来抢我们的食物,不给还打人。】

  【是福江那里吗,我知道这些人从哪来的了,他们应该是暮岛的人,我跟着船队跑商时去过,那里的男子就是这样打扮的,只是暮岛的人来咱们这里干什么?】

  周显自然也看见了,沉吟半晌,他问道:“钟娘子,邻国的人偷渡至大黎,还在我国闹事,你觉得我大黎是否应该出征此地,让他们的皇帝奉我大黎为主?”

  钟荧微微一笑:“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