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剩下的两天，贺舒怀就跟疯了一样，到处找关于程从衍和程渺渺的资料。
这对曾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双生胎，一个是人人称道却英年早逝的天才，一个是在半途才被家族寻回，最后却位至国母的女相。
他对着一沓沓资料，反复不停地翻看，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找到真相了，马上就能找到了。
可是不对，哪里都不对。
他不敢去想象，程从衍居然连史书上的十五岁都没活到。
他那么珍惜的小友，怎么会连十五岁都没活到……
***
元旦放完假，马上就要进入紧张的期末考，程从衍拿着笔记，检查贺舒怀这几天的背诵情况。
可是他坐在对面，就跟丢了魂一样，她挥了挥手，他才勉强回神。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贺舒怀晃了下眼，很快低头，“就是在想你寒假去冬令营，不知道要去几天。”
“一个星期就结束了，很快的。”
程从衍今天刚把冬令营的资料交上去，老师也把需要准备的相关事项都告诉了她。
“就是整整一周都需要待在度假村，我还没有离开过爸爸妈妈这么久呢。”
贺舒怀很快说：“我到时候有空就去看你。”
“好。”
程从衍整理好笔记，把它们交给贺舒怀：“贺舒怀，你今天有心事，我就不抽问你了，这些笔记你晚上回去记得看，好好看完的话，期末及格是没有问题的。”
“好。”
他们从活动室出去，在楼梯口分别的时候，贺舒怀突然拉住她的手：“程渺渺。”
“嗯？”
“今晚放学，我带你去兜风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带她去海边了。
他想念海风，想念自由的气息，更想念，他那个永远留在了史书上，化为黑白记忆的小友。
“好。”程从衍答应了。
她知道贺舒怀有心事，她也想听听贺舒怀的心事。
“那说好了，放学后在学校等我一会儿，我回去开车。”
“嗯。”
放学后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就剩程从衍还在教室里默默写题。
李永明摸到五楼的教室，探头往里看了看。
“就剩你一个人了啊。”
他摸到程从衍前桌的位置，坐在空出来的座椅上，反过来跟程从衍面对面。
程从衍抬头看他一眼，对上名字：“李永明？”
“嘿，当了三天网友，难得你还对的上我的脸。”
李永明从身后变出一杯热的红豆奶茶，放在程从衍桌上。
程从衍直接拒绝：“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刚才别人给的，我不爱喝这种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甜不拉几的，你喝呗。”
李永明把奶茶又往前推了推。
程从衍摇摇头：“我也不爱喝。”
“那你喜欢喝什么？”
“与你无关。”
她低头，继续写题。
李永明没有被她的冷淡击退，反而越挫越勇，看着她的题目，问：“你在做什么？今天卷子上那道大题吗？”
“话说你数学是真的不错啊，元旦我给你写的那些题，你居然都做出来了，那可是高二的竞赛题，照你这水平，等到高二，说不定也可以参加省赛拿个奖。”
“谢谢夸奖。”
“一点都不谦虚啊？”李永明笑了下，“我还看到你元旦文艺汇演时候的表现了，太赞了，说真的，现在让我回到考试的时候，我也不相信你是会作弊的人。”
他说了许多，见程从衍始终没什么反应，只能拿出最后准备的话：“之前的事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你了，还没当面跟你正式道过歉，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嗯。”程从衍点头，“道歉我收下了，但是我说过的话也会做到，期末我会在每一科上都超过你。”
“我知道，我不是担心你超过我，我是想问问，你今天放学……”
“贺舒怀！”
程从衍突然抬头，朝他的身后呼唤。
李永明回头。
贺舒怀正拎着奶茶进来，一路走到她的桌边：“等久了吧？给你带了奶茶，今天是红豆的。”
“嗯。”程从衍接过奶茶，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进书包，起身的时候，终于记得看一眼全程被无视的李永明。
“走的时候记得帮我们教室关一下灯，谢谢。”
“……”
李永明无声看着他们，脸上的错愕可见一斑。
“你不是不爱喝红豆奶茶吗？”
在两人走出门的最后一刻，他喊道。
程从衍如他所愿地停下脚步，给他答案：“是不爱全糖的，但是贺舒怀买的是三分糖的。”
***
程从衍喝着她三分糖的红豆奶茶，坐在贺舒怀给她的专属副驾。
“这回不是摩托车吗？”
“冬天，怕你太冷了，敞篷也一样。”
贺舒怀揉揉她的脑袋，发动车子，去往上次去过的海边。
程从衍这回坐在副驾，终于能看清这一路的景象。
车子从市区往城郊开，周围的车马人流逐渐退去，灯火辉煌也逐渐退去，穿过山洞，呼啸海风扑面而来。
冬天的夜晚，海风都是咸中带冷，贺舒怀特地给她准备了女孩子可可爱爱的小熊连帽围巾，用心给她围好，带她一步步走下海滩。
程从衍把围巾往下拉一点：“刚才吹了一路的风，现在也没有那么娇贵。”
贺舒怀隔着毛绒绒的帽子弹弹她的脑袋：“兜风和吹风，还是不一样的。”
“小心一点，是不是还没下来过？”
海边没有路灯，岸上的灯光浅浅照着这边，不甚明亮。
他牵着程从衍，慢慢走着，慢慢晃着。
“嗯，这里很舒服。”
程从衍再把围巾往下拉一点，闻到很新鲜的海风气息。
潮拍岸浪，松涛入耳。
她慢慢张手，刚想要拥抱这难得的自由，突然有海水翻涌，滚到她的脚边。
贺舒怀一把抱起她，叫她腾空圈住自己的脖子。
没有月亮的晚上，星星也捂住了眼睛。
海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程从衍蹬着小脚，扑腾了两下。
贺舒怀把她放在靠岸的里边，紧紧牵住她的手。
女孩子温温热热的小手感受着他滚烫的热度，似乎快要灼到掌心。
“贺舒怀。”她说，“你最近，是有什么不开心吗？”
“我？”贺舒怀扯了两下脸皮，“没有啊。”
“撒谎。”
程从衍拆穿他拙劣的谎言，但也没有继续逼问他，只是跟他一直走着。
路过几对情侣，他们在冬夜里全都紧紧依偎在一起，就算走路，也是互相挽着手，亲密无间。
贺舒怀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很想问出那些自己在意的问题，但是每一次他看向程从衍的时候，每一次看到少女那恬静淡然的容颜的时候，所有滚到嘴边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他不想叫她回忆起那种痛苦。
“程渺渺。”
走了好久的路，他才说。
“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掌心里包裹的小手有一点动摇。
贺舒怀能感受到。
可是几秒过后，那个走在他身边的，小小的身体，还是义无反顾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的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层雾。
是过往的十八年，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他不敢让程从衍看见自己的样子，只能紧紧地抱住她，紧一点，再紧一点，直到她快透不过气，轻轻在他怀里唤他的名字。
“贺舒怀。”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叫他舍不得伤她一下。
他松了点力道，把脑袋深埋在她肩膀。
“对不起。”他说。
“没事。”程从衍轻轻安抚他，小手拍着他的后背。
她以为贺舒怀是在为刚才的事道歉，可是贺舒怀在心底里又默念了无数遍“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护好你。
对不起，没有第一时间就来到你身边。
对不起，不知道你受了多少的苦，才来到的这个世界。
对不起，这么晚才知道这一切，对不起，阿衍，对不起……
肩膀上的动静让程从衍很清楚地感知到，他哭了。
她不再去拍贺舒怀的背，只是任他静静地抱着。
天上的月亮好像探出了一点头，只是很快又被乌云遮住。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耳边有“咔擦”的一声。
贺舒怀从她肩上起来，护住她的脸，自己望向动静传来的方向。
“不好意思啊，实在是你们这样，太有氛围感了。”拍照的路人晃了晃手里的拍立得，“我不是想偷拍你们，就是觉得这样的场景不纪念一下，太浪费了，照片留给你们，祝你们幸福。”
他真诚地把照片送到他们手上，刚要走，又被贺舒怀叫住。
“麻烦你，能不能帮我们拍一张合照？”
他把手机递上，声音有些沙哑。
那人很乐意，“好。”
他站到两人对面远一点的地方，举起手机。
贺舒怀主动牵起程从衍的手，放到自己黑色大衣的口袋里，叫她不得不和自己贴的很近。
“待会儿要对着镜头笑，知道吗？”他偏过头，注视她的小熊帽顶。
程从衍闻言，抬起头看他。
对面的摄影师适时摁下快门。
夜晚的海滩，男生牵着女生的手，亲昵地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温柔地低头，和她说着话，女生戴着可爱的小熊帽子，安静地回望他，眼里都是他。
摄影师把手机还给贺舒怀，他连带着那张拍立得，一起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张合照。
去游乐园玩的那天也拍了不少的照片，但基本都是混着贸之云他们一起，而且拍的乱七八糟，贺舒怀一张也不满意。
“待会儿回去发给你。”
他知道程从衍上学从不带手机，看了眼时间，带她慢慢往回走。
“贺舒怀。”
车上终于有了灯光，她看着贺舒怀微肿的眼眶，上手摸了摸。
“你帮了我那么多，如果也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你要记得说。”
你好好活着，就是帮到我最大的地方了。
“好。”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小熊帽子，驱车离开。
当天晚上，他回去把程从衍给的笔记拿了出来，坐在书桌前背到深夜。
最后趴在床上睡着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没背完的内容。
***
新年下第三场雪的时候，程从衍知道了自己期末考试的座位，在正数第六个考场。
期末考完试就是寒假，放假前，各科老师都布置了一大堆的作业，语文老师拿了一份作文比赛的单子，发给全班同学。
“每年都会有这种全国性的作文比赛，我建议你们想参加的，寒假就可以开始准备了，初赛拿到一等奖，就能去平城参加决赛，决赛拿到二等奖以上的名次，等到时候高考自主招生就能派上用场。”
语文老师布置完作业，叫了程从衍出去。
“听说你寒假要去明城大学的航天冬令营？”
“是。”
“那可惜了，我这里有一个诗词大赛的名额，想要推荐你去，也是这个寒假，时间上冲突了。”王柳仁推了推眼镜。
“你看你那个冬令营，能不能不去参加？那种冬令营，高一参加其实是没什么用的，就是学点科普知识，学点航空知识，到时候给你们每个人发个小奖章，证明你们参加过，等到高二高三了，才可能对你们的自主招生啊提前招生啊什么的有用。但是这个诗词大赛它不一样，它是能让你上电视，在全国面前长脸的……”
王柳仁在絮絮叨叨给她灌输诗词大赛的好处。
但程从衍心里早有了答案，只是出于尊重，还是等他慢慢说完，才给他回复。
“对不起，王老师，诗词大赛的确很好，但我还是想参加航天的冬令营。”
“啧，你这孩子。”王柳仁再次推了推眼镜，“你是将来想要去学航空航天？”
“嗯。”程从衍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想法。
王柳仁没想她这么坦诚，这么坚定，问：“那你的成绩呢？你的文科那么优秀，将来是打算直接选理科去了？”
“是。”程从衍说，“我虽然理科进步没有那么快，但也已经到我自己满意的成绩了，将来选理科，问题也不大。”
王柳仁没想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你要知道，附中理科的竞争是很大的，你虽然这回进步大，但只是平均八、九十分的成绩，可你的文科不一样，你是将近三百的满分，高考一分就是千万人，选理科，你丢掉的可就不只是一分了。”
“那如果我理科也能考到三百分呢？”
王柳仁一怔。
“王老师，真的很感谢你给我机会，但我也是真的想参加航天的冬令营，所以，对不起。”
程从衍向他浅浅鞠了一躬，回去收拾寒假要带回家的东西。
寒假是几乎所有在学校的东西都必须带回家，程从衍准备了两个书包，程温荣怕她太重了拎不动，特地到学校门口来接她。
贺舒怀帮她把书包拎到校门口，程温荣见他自己也有两只书包，干脆喊他一起上车，把他也载回家。
他又腆着脸在程家蹭了顿晚饭。
饭桌上，程温荣问他：“小贺寒假有什么打算啊？”
“我要去我爸公司实习。”
之前贺舒怀和程从衍的事闹的大，程温荣已经知道他就是西河的太子爷，但也没用什么另类的眼光看他，只是私底下又给程从衍加了点零花钱。
这回知道他要实习，以为他是要直接去继承他爸的位子，诧异不少：“这就去实习了？才高一啊，你爸爸这是想早点培养你接班？”
“可能吧。”贺舒怀笑笑，“不过我自己也挺想去，以后毕业了就接班，也没什么坏事。”
“那倒是。”
那么大一个集团，程温荣也想不到能有什么坏事。
程从衍饭后送他下楼，走在小区光秃秃的林荫路上。
“贺舒怀，你是真的自己想去实习吗？”
“是啊。”贺舒怀呼出一团热气，看它消散在自己眼前。
“我们程渺渺都已经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那我怎么还可以一直停滞不前呢？”
“在你爸爸的公司实习，那是以后也要一直待在你爸爸的公司了？”
“应该是吧。”
“那你自己的梦想呢？”程从衍拉住他，“贺舒怀，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贺舒怀站在树影下，看着仰头望着自己的程从衍。
没找到你之前，也许是赛车，也许是自由，去走遍世界，孤孤单单，一个人永远在路上。
在找到你之后，我只想好好陪在你身边。
好好再陪你长大一次。
“我的梦想啊，在我的脚下。”
他看着地上程从衍的身影，和自己的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脸上的笑容浅浅晕开。
程从衍懵懵懂懂，被他握住手。
“你们小区对面这家蛋糕挺好吃，走，陪我买一个回去，带给我妈。”
“嗯。”
虽然没听明白，但看他笑的还算开心，程从衍便也随他。
只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只要有意义，她觉得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
接下来几天，她都在收拾自己的行李，虽然只是去度假村住一周，但江春彩和程温荣都很不放心，大到床榻被褥干不干净，小到每天的内务问题，什么都给她考虑到了。
期末考试的成绩就是在她去度假村前一天出来的。
“程渺渺！”
沈逸跟她聊天几乎从不发语音，这回却激动到直接在语音里跟她尖叫。
“我看到成绩了，年级第一啊！程渺渺！年级第一我的天！你真是神了！”
程从衍在电话这头浅笑。
这成绩她考完的时候就能预感到了。
“你怎么样？”
她边和沈逸聊天，边打开她给自己发的成绩表，找到贺舒怀。
语文一百零八，数学九十一，英语一百三十九……真的每一门都及格了。
“话说你听说了没？”沈逸说完成绩，开始跟她说八卦。
“听说昨天数学成绩出来的时候，你是一百五，五班那个数学组长的儿子，也是一百五，他觉得你一个普通班的，从前都没听过你的名字，不可能那么厉害，就特地到学校找你的卷子，想看个究竟。”
程从衍静静听着：“嗯，然后呢？”
“然后，哈哈哈哈！”沈逸在电话里爆笑。
“我们班的莫枕山莫老师，特地把你们俩卷子放在一起，进行了对比，说你的卷子的确有点问题，就是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其实比参考答案还要简洁并且高明，但已经不属于我们高中的范畴，然后夸五班的那个，说，你的倒是中规中矩。”
“杀人于无形，不愧是他，莫枕山！”
沈逸抱着电话笑到不能自已。
但她不知道，八卦没有流传出来的最后一段，是莫枕山抱着他常年不变的保温杯，高深莫测地对那对父子说：
“聪明和天才，是有质的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