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酉时，秦晓霜抵达南楚京城陆阳。
不似大周乍暖还寒，南楚地处南方，此时陆阳城内千家万户炊烟袅袅，暖洋洋的春风迎面而来，熏人欲醉。
街上游人如梭，车水马龙，好一派繁华景象，尤其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言语中都是对如今庆宁帝的满意。
南方的天晚得慢，秦晓霜踏着落日余晖进了一家客栈，待天光完全淡了下来，万家灯火点燃之时，她换上了一身黑衣，静悄悄地出了客栈的门。
皇宫自然是整个京城最气派最宏伟的地方，找到易如反掌，她趁着巡逻的护卫转过宫墙的间隙，纵身跃上皇宫的屋顶。
昏黄月光下，一座巨大的皇宫赫然眼前。整座皇宫流光溢彩，极尽繁华尊贵，尽显皇者气派，一座座宫殿鳞次栉比，气势磅礴，也不知道季云知此刻在哪座宫殿里。
不过这可难不倒她。秦晓霜耸耸肩，皇帝嘛，当然住在最大最奢华的宫殿里。
猫着腰在屋顶掠出数丈，又顿了脚步。不一定，也不知季云知有没有妃嫔，万一……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蔺烨然亲吻她的画面，耳尖被春风一漾着了火，瞬间就蔓延到了脸上。不知怎的，这几日她越来越多地想起与他在一起时的事，像是惟恐随着时光流逝忘记了一般。
她找了个阴暗的地方，怔怔地躺了下来发了片刻的呆。理智是一回事，虽然她已经给自己做了无数次的心理辅导，但每次午夜梦回，她发现自己始终只有一件事可做：想他，想他，疯狂地想他！
朝着春风长长吐了一口气，翻身跃起，往前掠去。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季云知，越快越好。
她忽然矮了下身子，下面宫道行过来两队宫人，手中的宫灯氤氲着夜色，明明灭灭。
只听得一个宫人笑道：“陈公公，皇上这是还没歇息吗？”
然后另一个宫人笑道：“谁说不是呢，皇上励精图治，废寝忘食，此刻还在御书房批折子呢。老奴这是去给皇上备些点心。”
秦晓霜大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飞身跃起，向前方不远处那个灯火通明的宫殿掠去。
她身影如絮轻轻飘落在屋顶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开一片红色琉璃瓦露出一道缝隙来，温暖的灯光瞬时从下面透射上来。
伏下身子往下望去，只见偌大的御书房内，中间放着一张宽大的桌案，桌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奏折，一个身穿黄色龙袍的颀长的身影正伏案疾书批阅奏折。
而他的旁边站在的一个太监正小心翼翼地将他批阅过的奏折放到一处，码得整整齐齐。
啧，看来皇帝当皇帝也不是个轻松活啊，到这个点了还要坚守岗位。秦晓霜心里想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团成一个弹丸，手指轻轻一弹，纸团弹丸从瓦间缝隙穿过，疾驰而下。
只见那纸团临近那个颀长身影之际，他倏然长臂一展，头也不回地伸出左手将那纸团接住。
一来一往，悄无声息，而他旁边的太监毫无察觉。
背对着他，秦晓霜看不见那个人的动作和神情，但她很快就听见他说道：“今日就到此吧，你且退下，朕未传唤，任何人不可进来。”
“是。”太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退出殿区，并将御书房的门带上了。
然后秦晓霜见那颀长的身影站了起来，走到她所在位置的下面，仰头笑道：“小双儿，你终于来了。”
秦晓霜在瓦上轻扣了下，算是回答。
季云知手一挥，指了指后面。秦晓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边有一扇窗户。
再次在瓦上扣了扣，然后将琉璃瓦归位，身形一晃，飘下屋顶，顺着一扇大开的窗户掠进殿内。
脚下一定，就撞上了一双风华潋滟的笑眸。
男人逆了光，柔和的灯光如水般覆在他周身，窗外拂来的晚风轻轻吹动了他的乌发，而他嘴角挂着清润的笑容，温润如玉的气质丝毫不变。
秦晓霜拱手低声笑道：“秦双半夜来访，多有冒犯，请皇上见谅。”
季云知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星眸幽深，须臾却轻声笑道：“你我之间，无需如此称呼，你唤我云知就好。”
秦晓霜从善如流道：“云知兄，别来无恙？”
季云知片刻都舍不得挪开目光，贪婪地盯着眼前这种日夜思念的脸，须臾才醒过神来，走到窗边关上窗户，背对着秦晓霜道：“身无恙，心……有恙。”他后面两个字说得极为小声，几近耳语，秦晓霜没听清楚，不过她本也没在意。
季云知转过身来柔声问道：“你呢？”
“我……”秦晓霜被问得怔愣了一下，嗫嚅道，“挺……挺好。”
季云知若有所思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看个透，须臾收回视线，徐徐踱步走到茶案边：“过来坐下，你我数月未见，将你的事说来给我听听。”
秦晓霜大步走到案边坐下，接过季云知递给她的茶盏喝了一大口水才说道：“我哪有什么好说的，跟以前差不多。”
“哦，”季云知语气静缓，抬眸瞥了她一眼，“烨然坐上大周帝位之事颇为曲折离奇，如今他刚即位，定然要整顿朝纲重振法纪，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我以为你这段时间在他身边也会很忙，至少要再一个月后才会到南楚寻我，没想到你……提早来了。”
“你确定我会来？”秦晓霜奇道，看着季云知点头她忽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坐在椅中，“我……一点都不忙，我帮不了他什么。”
须臾，她小声说道：“他……他也不要我帮忙，他那么厉害，而且他身边多得是……有能力的人。”
是啊，她会什么呢？除了轻功还行，就是一身妙手空空的绝活了，可这绝活却见不得人，而且他作为皇帝，坐拥天下要什么没有，还需要她帮他偷什么呢！
少年犹显稚气的脸在灯光下如琢如磨，一抹淡淡的失落挂在他精致柔嫩的脸蛋上让季云知的心如被人凭空揪了一把，刺喇喇地疼。
他脱口而出道：“来我这好吗？”对上少年诧异的目光他沉了沉心思，思量一瞬缓声道：“秦双，你若来我南楚，我……护你一生周全，你……可愿意？”
秦晓霜惊得在座椅上一滑，几乎滑落在地，呆了片刻，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季云知，结结巴巴道：“我……理解错了吗？我……”
“没错！”季云知双目凝着她，目光坚定，“秦双，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我从未想过这一生会喜欢一个男子，但遇见你……我认命！”
他眸光逐渐幽邃潜静，声音越发温柔：“小双儿，我知道你心中有……蔺烨然，我愿意等，等到你……忘了他。”
“不不不！”秦晓霜蓦地站起身来，一迭声道，“我……我不是断袖，真的！你误会了！”
季云知嘴角泛起一抹难辨情绪的笑意，轻声道：“你的意思莫非是……你不喜欢蔺烨然？”
“不，错了！哎呀，也不是。”秦晓霜挠了挠头，将头上的发髻弄得凌乱，语无伦次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断袖，你喜欢我也没用，千万不可以！当然我很谢谢你对我的……感情，但是我……我……”她卡了一下，一脸严肃地说道，“我……不会喜欢别人的，对不起！”
这话如一盆冷水淋在季云知头上，他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脸上的血色一刻之间褪得一干二净。冬末春初，殿内还燃着暖意融融的银丝炭，他却只觉周身发冷，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虽然在心中已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结局，但亲耳听到少年口中说出的拒绝却是如此的锥心刺骨，而他的心就如炭盆中的银丝炭一般，寸寸成灰。
“好，我不强迫你。”他凄然一笑，缓缓抬眸，“你……今日来是为了蔺烨然来要摘取初墨的是吗？”
“是！”秦晓霜直视着他的目光，坦然相对，顿了顿她说，“我知道让你告诉我沅夏山在哪里很为难你，我也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是，我无法看着他……病重而死。你如果……不愿意告诉我沅夏山在哪里，我也不怪你，我……”她咬了咬唇说，“我穷其一生也要为他找到。”
她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夜深了，秦双多有打扰了。告辞。”
“你我做个交易如何？”季云知目光急切地看着她，“若是我帮你找到初墨，你在我身边呆一年，一年之后你自行决定去留，我绝不强迫你。”
秦晓霜缓缓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如果这样做，即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你。”
“半年？一个月？”季云知咬着牙盯着少年坚定的面庞，须臾，他颓然放弃，“罢了，我……罢了，明日巳时正你准时到安沁殿，我在那里等你。”
凝着跃入黑暗中的那道黑影，季云知闭上眼，眼角一滴泪水悄然落下，没入锦袍之中，倏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