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风雪故人来(重生)>第94章 (前世番外)明月照积雪(完)

  陆玦看透了少年的心意,当他真正看透自己的心意时, 金陵却发生了剧变。

  那时候, 他奉命在冀州剿匪, 也探查北凉人马调动,那般长久的分别,他想远在金陵的少年想得骨头都疼了,心中的迷雾散开, 他终于觉得, 他该对少年说一些话。他想,冀州事毕之后,他便可回金陵, 那时,他便可亲自回应少年的心意。

  陆玦想,能与自己放在心头的人两情相悦,乃人生之大幸。

  可是, 天子却在兖州遇刺身死,仿若在大盛的天空中劈下一道惊雷。天子一崩, 并州安王便生了变, 安王处一生变,北凉便开始大规模人马调动,显然是想趁火打劫。

  天子身死陆玦连惊痛都无法太久,便要想法子同时应对北凉和安王的兵马,想同时应对这两拨人马,最重要的是快, 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完一方,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另一方。

  陆玦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北凉军队发了誓,他绝不允许他热爱的国土生乱,他的少年,还在金陵,他必须保护他的国家,他必须守护他的少年。

  他咬了牙,发了狠,便拼着性命带着人马去奇袭了北凉的军队,他深入敌人的军营,在夜色里拼着命不要斩了北凉的战神,北凉兵马被打个措手不及,又被他这般诡谲又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他们以为自己错估了大盛如今的境况,只在冀州城外呆了三日不到,竟就此撤兵。可是,甚少有人知道这场奇袭,北凉人甚至不知,他们的战神是被陆玦斩于剑下,大盛的百姓只看到,北凉军队只在城外呆了三日不到便撤兵,是以更未放在心上。

  后来的天子甚至不知,北凉曾陈兵十万于冀州城外,他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陆玦身上的一些伤疤便是自那次奇袭而来。

  退了北凉的兵,亦不能掉以轻心,陆玦知道,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安王的叛乱,否则北凉一旦察觉不对,便会卷土重来。

  他镇压了安王的叛乱,将安王斩于并州,他其实已经很累了,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也很疼,但他不能停,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带兵护送天子的棺椁回金陵,回到金陵,压制住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扶那个少年登基——这是天子的遗愿,亦是,让那个少年活下来的、唯一的方法——如果少年做不成皇帝,那么谢家宗室里任何一个人上位,都不会允许他活下来。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亦或是抵触着去想,若是那个少年成了皇帝,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他终于一路披荆斩棘护送着天子的棺椁回了金陵,然后——亲手将那个少年送上了皇位。

  登基大典前那日,已经十九岁的少年来到了他的院子里。他负着手,静静看他半晌,终于道:“怀瑜哥哥,我就要做皇帝了。”

  陆玦垂了眸,再抬眼时他坚定地看向他,面上却无笑意,他道:“你要做个好皇帝。这是你的责任,亦是先帝的遗愿。”他要做皇帝了,他便再也不能唤他乔儿,他心如刀绞,却不能表现出丝毫。

  “好。”一阵难言的沉默后,他听到那个已经长大的少年这般对他承诺。

  一瞬,那个少年突然道:“怀瑜哥哥,你想听我吹的叶片么?我以前从未给你吹过。”

  陆玦一愣,他从不知道他养大的少年会吹叶片,他想,这个少年明日才登基,他现在还不是皇帝,所以——他还可以靠近他这么一瞬——就当,这是他此生仅有的自欺欺人。于是他闭了闭眼,道:“好。”

  凄清的月色里,少年闭着眼将一片叶子凑在唇边,清而细的乐声轻轻响起来,陆玦轻而易举便听出,那乐声里,含着压抑着的、小心翼翼的爱意,他像是在极尽所能遮掩,又不经意泄出,仿佛热切地希望对方能听出来。

  陆玦生平第一次这般不痛快,这般不磊落,他明明,想把他跟前的少年紧紧抱紧怀里,此时,却要极尽所能地装作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他的手明明已经握了拳,指甲刺透手心,面上,却还要显出一副冷淡又不在意的模样。

  乐声停了,少年看向他,面上淡淡的,他却看出少年眼里的点点亮光,少年问他:“怀瑜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他只能垂了眼眸,道一声:“甚有野趣。”

  少年微微皱了眉:“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少年这样道,却心如刀绞。

  “好。”少年眼里的点点光芒消失了,他随手将叶片放在桌上,便站起来,道:“怀瑜哥哥早点休息吧。我、”说到这却改了口:“乔儿先走了。”说罢便转身离去,孤零零的身影融在那孤寂的月色里,苍凉得可怖。

  陆玦看着那背影,眼眶便红了,他张了口,无声地道:“乔儿,我会守着大盛,守着你的皇位,守着,你。”先帝刚去,他年纪轻轻便坐在高位之上,四面楚歌,那他,便来做他手里的利刃和盾牌。

  哪怕,舍了生前身后名,成为一个他最不屑的佞臣。

  桌子上放着那片少年吹过的孤零零的叶子,陆玦轻轻拿起来,看了半晌,便闭着眼将那片叶子压在心口。

  今晚的月光真是冷得透骨,他想。

  ……

  陆玦冷着脸,手把手教着高位上的少年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教着他如何制衡,如何保护自己。

  他决绝地躲避着少年的亲近和靠近,只在夜深人静时,轻轻抚摸着那片少年吹过的、已经干枯得凸出脉络的叶子,它那般脆弱——年岁越长越脆弱,仿佛一碰就要化为齑粉。陆玦想,是不是有一天,这最后的念想也会化为飞灰消失得干干净净——岁月原来这般残酷,可他却并不想低头。

  大概就是因为心中残存着这点叛逆和意气,有时他心里深深压着的感情便会决堤失控——比如那一个正月十五,他再也忍不住,牵了少年的腕,躲进茫茫灯火和人海中的花好月圆里,可他的骄傲却不允许他逃避‘这花好月圆终是虚假成空’的事实。

  于是终是沉淀成一场混着甜蜜、让人彻夜不眠的疼痛。

  少年终于成长为青年,亦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他清俊的眉眼渐渐变得幽深,下巴线条亦变得更加冷硬而坚毅。他杀伐决断,他喜怒难辨,虽有的地方难免稚嫩,他却终是站稳了脚跟,完完全全握了这朝堂。

  早朝时,陆玦遥遥望着高高坐在帝位上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便欣慰又苦涩地想,这个他亲自扶上帝位的孩子,终于已经不需要他了。

  君主与臣子自古以来相生相克、相互制衡,他为人臣,手里的权力已经太大了,一个合格的天子,不会允许他继续存在。

  还有最后一件事,陆玦想,只要完成了那最后一件事,他便还权于天子,亦将命,交于那最后的战场,若有幸能从战场归来,他便将命交给天子——他不信那个孩子会杀他,但他愿意,将命交到他手里——他陆玦平生自视甚高,却终有一天,到底心甘情愿向某个人,交出自己的命。

  最后一件事,便是雁关。

  大盛与北凉终有一战,雁关是他此生的理想,亦是先帝的理想——这也是,他能为大盛,为这片他热爱着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还知道,这亦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天子的理想。

  这一战很快便来了。

  出征前一日,他拿了卢照做幌子,入宫去见了天子——临走前,他总想多见他一面,因为,此次一去他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亦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他总要在临走前多见他几面。

  他进了大殿,便看到天子坐在那高位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手里的玉璧——他认得那块璧,那是他亲手送给他的璧。他从冬狩上赢了彩头,便一心只想着拿这最好的玉璧去讨那个生病在家无法前来的孩子的欢心——那时候,他总想着把最好的东西交到那孩子手上,来换他一笑——那孩子总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可他偏偏就爱看那孩子笑,逗弄那孩子说话。

  他还留着。陆玦想。这便够了。

  之后,他为卢照求情,天子拿董卓王莽曹操来比他,那一刻不是不伤心,惊怒却压过了伤心——他绝不允许,他用半生心血灌出来的帝王会屈服在董卓王莽曹操那般的权臣下,他的骄傲不允许。

  再之后,天子指着他,要他侍寝。

  陆玦有些无奈地想,青年还是太沉不住气,这般轻易地便将最真实的砝码漏了个干净。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他呢。

  “好。”他那般轻易地答道。

  就当,这是他此生最后的放纵。

  □□好放纵。他把青年沉浮着欲念的眉眼和微湿的鬓角深深刻进眼里,青年的手指一根一根卡进他的指缝,青年额角的青筋微微凸起时,一滴冰冷的汗、亦或是泪,滴在他鼻尖上,他挣脱了一只手,却偷偷轻碰了青年微湿的长发。

  天却总是亮得那般快,他静静看着青年沉睡的眉眼半晌,终是忍不住俯了身,吻在青年额角。

  之后,他便带着凛然的战意和必胜的信念,带兵一路北行。

  ……

  到了北境,打了几场仗,陆玦身上便又添了些新伤,加之北境冬季气候恶劣,新伤旧伤一起发作,他的身体便终是垮了。

  长夜里,他一遍又一遍看着地形图,处理着军报和探子传来的消息,喉咙突然一痛,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最后,手指上和那图上便是腥红的血。

  陆玦看着那血半晌,他终是伸了手,静静将那残血擦净,眼里却覆了坚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把剩下的两郡拿回来。

  天子派了陈岭和郑扉来监军分功,那二人到军营后便趾高气扬明里暗里要他交权,陆玦看着那两人,眼里便有杀意划过,雁关最后二郡就快要拿下,他绝不允许有人破坏。

  他眯了眸子,看向那小人得志的太监和从他手底下出来的年轻的将军,道:“陛下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既派人到这里,本将军自当以礼相待,该给的亦不会吝啬,但是——”他眼里划过一道寒光:“你们若是胡来,我亦敢拿你二人项上人头回金陵问陛下识人不明之过!”

  二人一时被震慑住,郑扉尖利刺耳的声音便响起来:“陆玦!你大胆,你要反了么?!”

  陆玦不屑冷笑一声:“你也配说本将军反与不反?来人!”

  凌道远掀帘入内:“在!”

  陆玦便吩咐道:“将郑监军绑于营中,哪一天燕郡许郡拿下了哪一日放。”

  “是!”凌道远接了令冷笑一声,便将捂了嘴拖走了。

  处理了郑扉,陆玦便冷冷看向陈岭:这是天子派来分功的人,天子到底还是年轻,在观察人心上到底还是稚嫩了些,此人,虽有能力和野心,却好急功近利且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不堪大用。

  但是,让他摔些跟头也好,陆玦想,他已经没有时日来陪着他教着他成长了。陈岭拿了大功,必会暴露本性,天子便能看清,看清了,他也拿捏得住他,处理得了他。

  所以,此次天子既派了这人来分功,他便给他大功,就当,是他最后教给天子的东西。

  陈岭见着陆玦如此不把天子派来的人放在眼里,眼中便划过一道阴毒,面上却换了谦卑的笑,他朝陆玦一抱拳:“末将但凭大将军吩咐。”

  “好。”陆玦看着他眯了眯眸子,道。

  深夜,主帐中灯火长明。

  陆玦看着军报便又咳了血。凌道远掀帐进来看到便是瞳孔一缩,他又气又急大步上前,刚要靠近对方,便见陆玦伸手止住他。

  “我无事。”他道。

  凌道远眼眶一下子便红了:“陆怀瑜!”

  陆玦擦净嘴角的血,静静看向他:“你该叫我大将军。”

  凌道远深吸一口气,急道:“他就这般对你?!”陆玦为那人披肝沥胆,那人,却派两个小人来分他的功,来膈应他。

  “陆怀瑜!”凌道远红着眼眶道:“你要为他把心都掏出来、把血都流尽么?!都到这般地步,你都不许往金陵的军报中提你的病,值得吗?!——为了稳定军心军中自不必提,可他坐镇金陵,为何不能说?!”说了,至少那人会对陆玦少一分戒备。

  陆玦静静看向他,道:“我说了,你要叫我大将军。”顿了下,他道:“他是我陆玦认定的知己之主,我自当与他同福祸、共荣辱。值不值得,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来这里,该先说正事。”

  凌道远一窒,他深吸一口气,半跪下来,哑着声道:“禀大将军,探子来报,北凉王下令斩杀北凉大将军丹漆,副将取而代之。”

  陆玦难得叹一口气,有些可惜地道:“北凉王真是个彻彻底底的蠢货。”若无那个丹漆,北凉的军队绝不可能守燕许二郡这么久。

  接着,陆玦眸子里燃起一道亮光,道:“三日后攻城。”

  凌道远面色一凝,道:“是!”

  等凌道远出了帐,陆玦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处,半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拆开那锦囊,里头放了片干枯的树叶,此时已经四分五裂碎成黏不起来的碎片。

  陆玦轻轻抚着那叶子,眼里泄出些软意。

  “乔儿。”他看着那碎叶,嘴角渗出些血也浑不在意,他放轻声音喃喃道:“也许我能回去,也许我再回不去了。”

  “我很想你。”

  却终究无人听见。

  三日后,大军进攻,陆玦拿下了燕郡,之后便趁着士气大盛一鼓作气攻取许郡。

  许郡城墙上的北凉旗子落下的一刹那,一支冷箭自后方而来,直直插进了陆玦的后心。

  一瞬冰冷的剧痛,陆玦摔下马,士兵胜利的呼喊和惊惶的叫声都仿佛越来越远,恍若一个梦境。他直直盯着北凉的旗子落到地方,许郡城门大开,口中终于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雁关六郡,终是被他陆玦完完整整拿下了。

  不知想起什么,他颤着手,拿出了心口处的锦囊,开了锦囊,便是那些破碎的叶片。他用沾血的手指不舍地一片一片缓缓抚过,一阵沾着硝烟和血气的风吹过,叶片终究还是化作了齑粉,消失不见。

  陆玦的手终是慢慢放下了,瞳孔也开始慢慢涣散。

  最终的最终,他脑海里幻化着某一日的场景,那日也是宴会,天子坐在主位,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席间大臣对天子出言试探,说到‘陆将军真乃举世少有之才’时,天子突然放下酒爵,那时,天子深深朝他看过来,却随即又立刻挂了漫不经心的面具,他一一扫过群臣,接着便慢悠悠一字一顿道:“孤的大将军,自然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他那时听着,只觉得心头发热。

  画面又一转,陆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着凄清月色的夜晚,天子还是青涩又孤僻淡漠的少年模样,却小心翼翼含着情,为他吹奏一片叶子……他这一世听过那般多的乐器之音,却总是怀念那片叶子轻而细的声音……

  那是他放在心上的少年专为他吹奏的……他最珍惜着的,少年……

  终于,举目皆成一片无尽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啦。

  取明月照积雪这个名字,是想表达小陆将军对乔儿的心,也因为,明月照积雪下一句就是朔风劲且哀,有悲凉之意。这个番外基调就是悲凉的。但所幸,他们下一世没有错过。

  写到这真的泪流满面,可能因为深夜里人就很容易动情吧。

  到这里,这个故事就正式结束了,剩下的两个番外我会像前几章说得那样另开个坑免费放,休息一两天之后就放。

  写了这么久,真的很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陪伴,谢谢你们陪着我一起成长,陪着我笔下的人物一起成长。这是我写的第一篇长篇原创故事,这篇故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它有很多很多的不足和bug,我的文笔也有稚嫩之处,但是我投入了很多感情,我爱着自己笔下的人物,和他们一起哭一起笑,这个过程让我很享受。感谢你们,能包容这些不足,一直陪我走到现在。

  比心,晚安。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