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路上要用的东西本来就是借口,是以他们在镇上只是随随便便买了些什么。冬季北方的暮色来得分外早,等天边开始染了红,他们便开始往回赶。

  回去军营的路上便经过了那片到处是枯枝败叶的树林。

  “乔儿,我现下心情并不好。”走到树林中间,陆玦停了脚步,看着谢乔道。

  谢乔一愣。

  陆玦伸手抚上他的脸,道:“乔儿,还记得你幼时说过的话么?”

  ‘我会吹叶片,怀瑜哥哥难过时,我便吹与你听,可好?’

  幼时的话仿佛在耳边回荡,谢乔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自然什么都愿意为陆玦做。但是——谢乔环望四周,到处是枯枝败叶,北方的冬季里要找到常青的叶子太难了。

  他正要说什么,就见陆玦将手伸到他面前。谢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见陆玦洁白如玉的手心里放着一片绿叶。

  “刚刚街上有人卖桔子树,我摘的。”陆玦道。

  难得看到陆玦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谢乔将那片叶子拿在手里,挑眉看向陆玦,面上浮出一个带着戏谑的笑:“你给人家留了多少银钱?”

  陆玦被戳穿也没有不好意思,道:“十个铜板。”

  谢乔忍不住哈哈笑出声,他难得敢上手捏捏陆玦的脸,道:“怀瑜哥哥,十个铜板换人家一片叶子,你亏了。”

  陆玦由得他动作,他干脆抱臂倚在一棵枯树上,朝谢乔扬扬白皙的下巴,道:“十个铜板换小王爷一首曲子,是我赚了。吹罢。”

  谢乔轻笑一声,便将那厚绿的桔子叶凑到唇边。

  枯枝、败叶、夕阳。肃杀、荒芜、薄凉虚假的温暖。两个人就笼罩在冬季天地间奇异的苍白里。

  那叶片的声音却如此真实而生气勃勃。

  再也不用压抑什么,那清细的曲中便有浓烈的爱意溢出来。那声音便和谢乔此时紧紧看向他的眼神一起撞进陆玦的耳朵和眼睛。

  陆玦听着看着,嘈杂不安的心便奇异地安静下来。可惜此处无箫也无琴,否则他便能和上谢乔的曲。

  归巢的乌鸦飞过树林,终于带走了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

  ……

  陆玦和谢乔回到军营时,军营里已经到处都竖起了火把。

  “我明日便走。”谢乔看看不远处的火把终于道。

  陆玦一愣,揉揉他的头,道:“这样也好。”

  谢乔一笑,道:“就快要过年了,怀瑜哥哥,在冀州等我罢,我处理完兖州的事情,便来冀州同你一起过年。”现在看来冀州的事情年前是了不了的,陆玦新年在冀州,他自然也要在。

  陆玦一挑眉,道:“好,我等着。”

  “报!”

  谢乔正要说什么,便见一个士兵大步跑过来。

  陆玦心里一凛,眉头微皱,道:“何事?”

  那士兵便道:“禀将军,探子来报,冀州边境发现匪患,比以往的规模都大!”

  陆玦看一眼谢乔,谢乔便心有灵犀地点点头。

  陆玦便朝那士兵一摆手,接着往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谢乔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说不担心是假的,自己的心上人去刀光剑影的地方用命和血厮杀——更何况这次匪患如此特别,他怎能不担心呢?

  但是,他阻止不了陆玦。哪怕他占有了陆玦的全部,此时他也无法阻止陆玦,更没办法对陆玦说“你别去”三个字。说了,便是对陆玦的侮辱。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能做的,永远只是为他的将军披上战甲,把他送到那九死一生的地方,然后提心吊胆地等待他归来。

  谢乔微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北方夜晚深沉的天幕,还是走向一顶帐中:既决定明日启程,现下便该同顾望讲一声。

  谢乔刚走到顾望的帐前,便见凌道远身着战甲风风火火从帐里冲出来,面上带着火气。出了帐一见谢乔,他愣了下便冷哼一声而去,结果走几步又折回来,用一种掺着同情、相当复杂的眼神看向谢乔,他肘肘谢乔,嘴角一抽,道:“你能同顾望相处一月,你可真他奶奶的是个人才。”

  说罢便扬长而去了。

  谢乔:“……”

  谢乔嘴角一抽:能让一向看自己不爽的凌道远同自己说那些话,顾大人才他奶奶的是个人才。

  谢乔进了帐,便见顾望正端端正正坐在榻上,他看向谢乔:“小王爷来何事?”

  谢乔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吧。”

  顾望一愣,便平平板板点点头。

  谢乔对刚刚的事情实在好奇,便问道:“顾大人你这几日,与凌道远有何过节么?”

  顾望那双清亮的丹凤眼里有流光划过,却还是瘫着一张脸,面上无任何表情,他平平板板道:“我和他相处甚好,关系不错。”

  谢乔嘴角一抽:“你确定?”

  顾望点点头,语气坚定:“自然确定。我能感觉得到,他对我甚有好感。”

  谢乔:“……”

  谢乔无意管别人的闲事,自然也不会问太多。他知会了顾望第二日启程,便回了陆玦的大帐。

  此时陆玦正在军营中调动人马,他在帐中便能听到外头人马急速走动的声音。很快,外面便安静下来。“踏踏”的马蹄声越来越远。

  陆玦走了。

  谢乔坐在榻边,抬眼看看帐顶:他既走了,今晚他挂念他便不会睡得着,还不如就这样等他一夜也好。

  冬日长夜漫漫。临近破晓,谢乔披着外衣,以手撑额正在假寐。清晨的第一道光线投入大帐,谢乔蓦然睁开双眼:一夜了,陆玦他们,也该回来了。

  谢乔这样想着,帐外便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和马蹄声交错响起。谢乔瞳孔一缩,便连忙起了身,披着外衣走向帐外。

  谢乔掀开大帐里帐门,便见身着战甲的士兵们牵着战马来来往往,他们面上大都还残留着血迹和战意,又新添了疲惫。谢乔观察出他们面上的喜色,便终于把心彻底放到肚子里:看样子陆玦无事,并且一切顺利。

  他肩上还披着外衣,也来不及穿上便大步往外走,想寻到陆玦。

  刚走几步,一阵格外明显的嘈杂声便传入耳中,那声音里脚步声、说话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混在一起,谢乔眉头微皱,便往发出那声音的方向走去。

  拐过一个大帐,谢乔便找到了那地方。只见地上横着一人,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那人虽穿了大盛的衣裳,面部特征却与大盛人有所不同,陆玦就站在那人旁边,另一边是凌道远。

  “卑鄙!你们大盛人真卑鄙!真恶心!”那人被绑了扔地上也不消停,嘴里骂骂咧咧的,口音奇怪。他在地上用力挣扎着,面上憋得通红,连青筋都爆出来,绑在他身上的绳子都被绷得紧紧的。

  凌道远使劲踹他一脚,道:“你他妈再骂老子把你胳膊卸下来你信不?”

  那人狠狠瞪着凌道远,眼里是戾气和杀意。毫不意外,凌道远受不得激,便毫不客气地又往那人身上补了两脚。陆玦在旁边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谢乔一笑,便负着手往那边走去。陆玦见了他,面上便下意识浮出一个笑,脸上虽有疲惫,漆黑的眼珠却在还带着暗意的清晨里闪闪发光。

  他走到陆玦身边站定,看着躺在地上那人挑挑眉,正要问什么,就见地上那人突然停止了挣扎,他昂着脖颈,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谢乔,谢乔和陆玦的互动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你……”他向着谢乔拼命挪动着身子,突然破口大骂:“你他妈真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刚从大王床上下来你就爬上大盛将军的床了么!你这个肮脏下贱的小白脸!大王早就该听我的杀了你!”

  谢乔眸子危险地一眯,心里却升腾起一丝疑惑。

  “靠!”听着这人骂人的话,凌道远气得火冒三丈,他正要动作,便见陆玦面无表情地大步上前,狠狠揪起那人,上手干净利落地卸了那人下巴,又抬起腿往那人腹部猛然一曲,那人疼得脸色发白,下巴又被卸了,便再也说不出话。只是带着恨意狠狠盯着谢乔,嘴里“啊啊啊”地叫着什么。

  凌道远见着陆玦的动作便咽了口唾沫: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陆玦这么狠……

  “这里是我大盛的军营,”陆玦揪着那人的前领,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最好识趣点。不管你在北凉是何身份,现在不过是个俘虏罢了。”他危险地眯起眸子:“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一扫凌晨时分的些许昏暗,那人越过陆玦的肩膀,对上谢乔冰冷的眼神,此时阳光凑巧照到了谢乔面上,谢乔的脸便清晰可见。那人看到谢乔的脸,突然一愣,连恨意都卸了不少,只是瞳孔紧缩,面上有清清楚楚的不可置信。

  谢乔看着那人便眉头微皱,此时他的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灭的疑惑。还有不祥的预感。

  陆玦教训完人便将那人扔到地上,皱着眉吩咐道:“把他压下去,严加看管。”

  “是!”

  说罢凌道远便拖着那人下去了,那人被越拖越远,眼神却从未从谢乔面上移开。陆玦面上冷意更甚,谢乔却瞧着那人,讳莫如深地眯了眯眸子。

  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都埋完啦,所以下一章小谢和顾大人出发去兖州~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