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小巷,总是格外的寂静。

  锈迹斑斑的路灯挣扎着亮起最后一丝微弱昏黄的光线,然后“啪嗒”一声熄灭了。

  耳边的尖叫嘈杂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李悠笛有意识的时候,只感觉头晕目眩,然后整个人重心不稳地直接往地面摔去。

  短暂的大脑空白后,她仿佛听到了脚踝处传来轻微的“咔嚓”声,接着是从脚面爬满半边身子的剧痛。

  李悠笛疼得弯起了腰,泪水不可控制地涌上眼眶。

  同一时刻,只听见旁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地面都被震得颤了一下。

  然而处于疼痛中的李悠笛根本无暇顾及,直到疼劲缓过去一点后,耳边再次传来有些凌乱脚步声后,她略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模糊中,一个清瘦高大的少年朝她跑过来。

  前边墙角好像有个奇怪的物件被撞翻在地,轮轴朝着夜空,风过轮动,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一条极为陌生的小巷......

  李悠笛混乱的大脑闪过这个念头,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屹城的花灯会上,而屹城,正是去三皇兄封地的必经之地。

  半月前,李悠笛从京城出发,怀着雀跃的心情,跟着三皇兄前往他的封地。

  途中,三皇兄因为加急公务先行离开了。

  而李悠笛在奔波了几日后,也终于在日暮前来到了最靠近三皇兄封地的屹城。

  这天正好是中秋节,县令夫人特意过来告诉她晚上会有热闹的灯会。

  向来爱看热闹的李悠笛怎么可能会错过,当即兴冲冲地带着侍女们出门了。

  本来逛得好好的,可没想到的是,灯会上竟然发生了骚乱。

  李悠笛和侍女们被慌乱的人群冲散,她被推搡着向前,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后来发生了什么,李悠笛全然不知。

  她现在是在哪里?灯会上的骚乱平息了吗?她身边的侍女和侍卫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面前就蹲下一个高大的身影。

  “喂,你没事吧?”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悠笛忍着痛看向他。

  隔着夜色,少年的五官利落分明,额前缠着条黑色抹额,蓬松黑发随意散落下来。

  往下是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也正好看着她,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懊恼。

  正当少年伸手想扶她起来的时候,李悠笛瞥见就看到他光裸着的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的手臂,整个人瞬间清醒。

  “大胆登徒子!”她往后一仰气恼地骂了一声。

  江随:“?”

  在体育中心打完球后,他骑车抄近路回家。

  穿巷而过时,没想到路中间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他那时也来不及刹车了,只好自己扭了车把往旁边墙面撞去。

  江随现在都还感觉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麻。

  本来好心来看看摔倒的人怎么样了,结果他听到了什么?

  这女生是不是骂他登徒子?

  这他妈又是什么骂人的新词汇吗?

  看着少女警惕的样子,江随收回手后退一步,双手撑着膝盖直起身,忍不住打量起她来。

  跌倒在地上的少女身上穿着精美的汉服,头上的精巧的珠钗在月光下发着光,精致的眉眼间还点缀着一个漂亮的花钿。

  而李悠笛本就紧绷着,在少年站起来后,见他不仅露着手臂,连小腿也是露在外面的,头发也是短短的黑发,不由得更加惊慌了。

  她下意识想往后退,结果不小心拉扯到了脚腕,疼得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大胆,你是何人?这又是何地?”李悠笛强装镇定,努力摆出自己公主的威严,妄图吓住面前这人。

  只是声音软软糯糯的,又夹杂带着几分哭腔,听起来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

  江随抱臂站着,越听越奇怪。

  这女生不仅打扮得奇奇怪怪的,说话也怪里怪气的?

  他向来懒得和女孩子接触,也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子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但看少女身上的装扮......

  大概是个汉服中二戏精少女,江随很快得出一个结论。

  怎么说人也是因为他受了伤......

  他这会儿想发点脾气也正常。

  于是他再次蹲下来,视线与李悠笛平齐,伸手扯了扯自己胸前球衣的学校标志,难得好脾气地说:“看到了吗?我叫江随,一中的学生。”

  李悠笛绷紧了后背,眼睛忍不住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夜色下其实看不太真切,不过她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学生?!你是读书人?”她震惊地问。

  对于面前少年的身份,李悠笛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但就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读书人。

  主要是这身打扮对于读书人来说,委实有些出格......

  但这时李悠笛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这屹城正好和一个名叫南丘的小国相邻,听闻这南丘民风开放,穿着打扮奇异大胆,与大梁很是不同。

  而屹城和南丘相邻,穿着打扮受到一些影响,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也可以这么说吧。”

  面对李悠笛的问题,江随想了想点头承认了。

  李悠笛看这少年的表情也不似作伪,心里不由得嘟囔,难道他真的是读书人?

  或许这边境的读书人穿着打扮就是这样呢!李悠笛很快说服了自己。

  确定了少年的身份,李悠笛精神立马松懈了一些。

  虽然国子监的老头们一言不合就爱向母后告她的状,但读书人的身份,还是给李悠笛带来了几丝安全感。

  她环视了一眼所处的小巷,只能看到两侧高高的围墙。

  这里大概也是屹城城中的某条小巷。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她的侍卫们......

  李悠笛正要开口,但江随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本来就不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对女孩子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意识,见她半天不起来,很直接地问:“喂,你到底要不要起来啊?”

  刚对江随印象有些好转的李悠笛:“......”

  果然是边境,连读书人都这么不君子,还不知礼数!

  但又想到自己说不定还得借助少年的帮助回去,李悠笛忍了忍。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一只手,和缓了脸色说:“那你先扶本宫起来吧。”

  本宫?这又是什么鬼?

  江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来这戏精少女还给自己安排了个古代身份......

  江随简直服了,也懒得吐槽了。

  他直接伸出用手指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接着一把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李悠笛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惊呼一声,她是真的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手拉她。

  虽然是隔着衣袖,但拉都拉了,她现在也不能拿他怎么办了,况且......

  李悠笛又忍了忍,说出自己的目的:“这位......江公子,可否劳烦你送本宫回县令府?”

  县令府正是她下榻的地方,那里必定有人守着。

  江随无语,猜测她的意思应该是送她回家。

  这也没什么不行,江随很随意地应了一声:“行。”

  李悠笛听到他答应了却是眼睛一亮。

  看来这个读书人是个好人。

  虽然穿着打扮奇怪了一点,脾气看着也不怎么好,但意外的心肠不错。等她回去了,定要好好赏他。

  “你没伤着吧?还能走吗?”江随问道。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熟悉的侍卫侍女了,李悠笛心里的大石头落下。

  她闻言动了动自己的右脚,不动还好,稍微一动就感觉细细密密的疼传过来。

  李悠笛哭丧着脸说:“好疼......”

  江随闻言皱了皱眉,他本想蹲下检查她脚的情况,但这空无一人的小巷里也没个能坐下的地方。

  “一点都动不了?”江随又问。

  李悠笛从小被精心照顾着长大,夸张地说那是一点小伤都没受过。

  这会儿见自己稍微动一动就疼的厉害时,整张小脸蔫了下来,垂着眼,有些绝望地问:“本宫,是不是要瘸了?”

  江随觉得倒也不至于。

  但看她一副天快塌了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没底,他想起从这条小巷出去就有一家医院。

  “怕什么,我带你去医院。”

  啧,女孩子就是娇气!

  “医院?这又是何地?”

  她只知道太医院,可是这边境之地怎么会有太医院呢?

  “......”这会儿还在戏里呢。

  “那可能是叫医馆。”

  *

  墙角的自行车已经撞坏不能用了。

  不过就算不撞坏也载不了人。

  江随干脆直接背对着李悠笛蹲下:“上来,我背你过去。”

  李悠笛盯着少年蹲在自己面前的宽阔的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背、背吗?

  见身后的人半天没动作,少年有些不耐地侧过头:“快点,你乌龟吗?”

  李悠笛呼吸一滞,脸颊也有些发红。

  他竟然还生气了?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江公子......这不合规矩吧?”李悠笛硬着头皮说。

  明明自己是占理方,但是见到江随转过来的冷飕飕的眼神,李悠笛很没底气地提了个想法:“要不,你去找个婆子过来?”

  刚说完,她听见江随嗤笑了一声,一双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要不我干脆整个八抬大轿抬你面前?”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李悠笛一喜,看了他一眼,略带欣慰点点头:“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江随:“???”

  操,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奇葩!

  “你自己好好看看这破巷子哪里还有人?”

  李悠笛闻言看了一眼两边看不见一个人影的小巷......

  “我倒是可以等,就不知道你的脚能不能等得了?”江随凉凉地又加了一句,“听说拖得时间越久......”

  他是真的不明白,她不是脚疼吗?为什么这会儿还能作妖?

  江随不提还好,他这么一说,李悠笛立马又感觉到了脚上传来的疼痛。

  相比于其他的,那还是自己的脚比较重要,而且这里又不是京城,也没人能管得了她。

  她刚刚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李悠笛有些懊恼,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忍不住轻哼一声:“那、那还是由你背本宫过去吧。”

  江随服气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重新蹲了下来。

  李悠笛背对着他,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后,才小心翼翼倾身用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江随感觉到背上的重量,两只手托住她的腿,一个用力便站了起来。

  少年的力气很大,稳稳当当地在小巷里走着。

  他背上的少女脑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一时间只听得见鞋底摩擦着水泥地发出的沙沙声。

  走了一会儿,渐渐放松了身体之后的李悠笛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在他耳旁警告:“你...背本宫的事,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少女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带着甜甜的花果香气。

  江随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十分敷衍地应了一句:“哦。”

  听见江随答应了,李悠笛放心了。

  只要他安安分分的,那她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较他刚刚对自己的诸多冒犯,并且还会和三皇兄好好赏他一番。

  要是这人不安好心的话,只要她一声令下,身边的侍卫定能锤爆这读书人的狗头。

  一时间,李悠笛被自己的脑补乐得不行。

  终于,他们走出了小巷。

  和洒满月光的小巷完全不同,外面是一条宽阔而繁华的马路,排列整齐的一盏盏路灯,让这里明亮得简直不像是夜晚,还有各种绚丽多彩的霓虹灯,以及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

  李悠笛本来还想让江随把自己放下来,但现在却完全愣住了。

  等等,这是哪里,怎么和她见过的屹城一点都不一样!

  花灯会上虽然也很漂亮,但哪有这么多丰富又跳动的色彩?

  还有这路上穿着打扮奇怪而又大胆的百姓......

  和她见到的屹城百姓们也很是不同。

  小巷外面刚好有一家社区医院,江随直接带着李悠笛进了外科单间。

  里面正坐着一个戴着一副眼镜的中年女医生,见他们进来,站起来示意江随将李悠笛放到医疗床上,问:“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崴到脚了。”江随抱臂站在一旁,用下巴指了指李悠笛。

  “鞋子脱了我瞧瞧。”医生走过来说。

  李悠笛见到医生要脱她鞋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自从出了小巷后,她就有点懵。

  先不提这里为何多了这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

  为何这里的百姓也一个比一个奇怪,彼此之间不见礼也就罢了,男女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大防,显得江随背她都不奇怪了......

  还有这地方,说是医馆,可李悠笛却没有闻到半点药香,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刺鼻的气味。

  李悠笛脑瓜子转呀转。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把自己震惊得不行。

  如果她现在不是在屹城呢,而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南丘国!

  这样的话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侍卫过来找她;为什么江随明明是读书人,却一点都不知礼数;为什么这里的百姓,打扮得都这样奇怪,还有这里这么多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因为她现在不知道被谁掳去了南丘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