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江边停了下来。凤杨先下了车，转头将自己的手伸过去。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江边热闹得很，熙攘的人群和车马望眼无际。昏沉的天光刚要在暮色睡去，又被沿岸的盏盏灯火点燃。满江融光瑟瑟如火，一路烧到天际。
凤杨的脸庞浸润在如雨的灯火中，似美玉般俊美。
凌白没去握他的手，只抓住了他的袖子下了车。握手总是怪怪的，凌白不喜欢跟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尽管两人的身份是兄弟。
“三哥这阵子太忙，没顾上你。你这些天一直呆在府里一定闷坏了吧？”凤杨问道。
凌白下意识地摇头，“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这几天算不了什么。那些更长，更难捱的时光，他都曾经经历过。那极度的安静和黑暗，几乎是无止境地，最后似乎连自身都化为微尘在漫长的时光中消逝。只有饥饿感。提醒着他还活着。最后他活了下来。
他说得稀松平常，眼中也没有伤感。
凤杨忽然心疼起来，若不是因为从小病痛缠身，他又怎么会习惯这样的寂寥。这种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生活，他却这么过了十几年，甚至对此一丝抱怨都没有。同样是皇子，那些混账东西终日出入烟花柳巷不思进取，而他这样美好的人，上天却偏偏对他如此残忍。
“喜欢吗，你要是喜欢，三哥就以后经常带你出来。”凤杨语调柔和。
凌白嗯了一声，敷衍地勾了下嘴角，“嗯，谢谢三哥。”
这完全看不出的真心的笑容，被凤杨解读成了苦涩，联想到他的身体状况，他怕是也认为自己没有很多个这样的以后吧。
凌白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在心里可怜了千百遍。两人走了一会，他很快被路旁一个捏糖人的小摊吸引住了。
摊主是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花鸟鱼虫，神态各异的人物，一双巧手，无论捏什么都惟妙惟肖，小小的摊子挤了不少围观的行人。
“想要吗？”凤杨察觉到他的视线。
凌白点头。
凤杨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掷到桌上，摊主受宠若惊地抬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才开张一会就遇到如此出手阔绰的贵客。光是对方随手丢下的这锭银子买下他整个摊子都绰绰有余。
凤杨指了指自己，让对方照着捏一个。
没一会，一个跟凤杨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糖人就恭敬地递了过来，连细节也惟妙惟肖，十分精致。
凤杨笑了笑，转头塞到凌白的手里，“七弟，送你。”
凌白愣了一下，“真的给我？”
凤杨点头，“嗯，你回去后要是想三哥了，就拿出来看看……”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对方已经把糖人塞到了嘴里，三两口他的头和身子进了他的肚子。
果然跟看起来一样好吃。好甜。好美味。凌白陶醉于口腔里美妙的滋味。这真是他这些天来最中意最满意的食物。
凤杨：“七弟……”
凌白抬起头看他，有些意犹未尽地，“三哥，真好吃。还想要。”
凤杨哭笑不得，最后转身回到摊子前又买了一大把糖人给他。
“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凤杨伸手揉了下他的头。凌白一路上都忙着吃，没空搭理他。
逛了一会，正要回去的时候，凌白忽然停了下来，盯着画舫边的迎风招展的灯盏出神。凤国第一美人秦思思在舫上传话，若是有人能以月色为题作出最绝妙的诗词，便能与她今晚同游赏月。那无数的灯盏上，现在全是文人留下的诗词墨宝，他们期盼着能以此摘获美人的芳心。
“怎么，七弟也对秦思思有兴趣？”凤杨笑道。想想他的年纪，向往美人也很正常。
凌白摇头。凤杨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直接让人拿来了笔墨。
系统：“小凌凌，你不会真的看上那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了吧_(:3」∠)_我比她活好，你喜欢我啊……还有我跟你讲，￢_￢那女的还没你好看呢。”
凌白：“不是……”
凌白：“我只是觉得……这里面忽然出现，床前明月光，有点神奇……”
凤杨接过笔的时候，目光往人群中扫了一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色一下沉下来。凌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个手里举着包糖炒栗子的白衣俊俏少年，正吃得好不欢快。
凌白：“三哥，认识的人吗？”
凤杨：“你三嫂。”
人群中苏汀兰觉得芒刺在背，转头看见凤杨的臭脸，吓得撒腿就跑，没多久就被拎了回来。
三人是一起坐马车回去的。
车厢内，谁也没有说话。因为凌白在场，凤杨也不好发脾气，只好先忍着。而苏汀兰虽然很想跟美人搭话，但看了眼自家夫君的脸色，识相地保持着沉默。至于凌白，纯粹是吃多了犯困。
马车在太子府门口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睡了一会了。
凤杨盯了他许久，才把他叫醒。下车后又拉着他的袖子说了一会话，才嘱咐下人送他回去，望着那个离去的身影，凤杨浑然不知此刻自己不自觉牵起的嘴角。
“原来你也会笑啊。”苏汀兰稀奇地说。
她才说完，笑脸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冷漠。
“送王妃回去。”
……
……
从系统那里知道，女主苏汀兰又被凤杨关了小黑屋。凌白觉得有点奇怪，剧情都已经进展那么久了，两人之间怎么一点爱情的火花都没有。系统倒是觉得没什么，反正类似的套路宠文世界一抓一大把，最后只要主角没死日子过得去，这个世界能正常运转就行。
凌白：“这么随便……那说好的宠文呢？”
系统：“￢_￢他不是正在宠你吗？”
凌白：“。。。。说话请不要这么奇怪。”
在太子府住的这阵子，凤杨确实对他关怀备至。凌白其实也清楚，除了一些手足之情，大部分都是对他的同情。很合情合理。不过老是拿着那副看弱者的目光看他，凌白觉得很膈应。之后几天，凌白都有好好喝药。虽然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兴许是太子府的大夫医术要高明一些，之后再也没有吐过血。精神也明显得好了许多。
“李弈最近怎么样了？”凌白忽然想起来问，他已经有好几天没看到李弈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上次明明说要带他去参观军中的训练场的。这一晃眼，都多久了。
系统：“不太好。”
凌白脑内很快生成了一张关于李弈的动向表。
最近，李弈的一个部下在进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打死了人，李家军威望大减，激起民愤的同时，这事又闹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之后，李弈亲手处决了犯事的部下，并且自降官职交了帅印，自罚闭门反省一个月。
如果只是这样，凌白还不会担心。
他看到李弈原本毫无动静的黑化进度条，竟然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增长。
凌白找到李弈的时候，他正仰躺在屋顶上，衣衫单薄，透亮的眼遥望着天空，脚边搁了不少的空酒坛子。
“你怎么来了？”喝了那么多，李弈倒是一点没醉。他还有空去看屋檐下有没有梯子，看到没有时一脸的纳闷，“你、你是怎么上来的？”
凌白：“走上来的啊。”
李弈翻了个身，又去看另一边有没有梯子。
发现依旧没有，不可思议地看他：“你到底用什么走上来的？”
“难道用手？”凌白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有点智障，他上去在他腰上软绵绵地踹了一脚，“你怎么不来看我了？”
“……最近发生了一点事。”李弈说。
“我心情不太好，去了也怕惹你不高兴。”他说着起身翻找脚边的酒坛，晃荡了半天都是空的。有些挫败地空坐着。
“既然这样，那我走了。”凌白说。
李弈抓着他的袖子，“别走啊。既然来了，就陪我说会话吧。”
“还说什么？”凌白也坐下来，“事情我也都听说了。并不是你的错，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不，不是这样的……”李弈说。
柔和的月光在头顶上照着，连带着少年的面庞都变得如霜雪般凝重起来。凌白从没从他脸上见到这副表情。
“那是我最信任的部下。我明知道，他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可我还是亲手杀了他，因为我得给出一个交代……我手里沾了很多人命，可那些都是敌军，这还是我第一次朝着自己信任的伙伴挥出剑去……”
“我现在闭上眼就能看到他的脸。他说了不会怪我，可我却没办法不怪我自己……”
李弈翻了个身，搂住凌白的肩膀。没有眼泪，没有呜咽，也没有任何的情.欲。他此刻需要的，不过是这么一点温暖的慰藉。
……
……
凌白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摸到自己的房间，发现里面还亮着烛火。打开却没有人影。大概是自己出门的时候忘了。
正要关门，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逼仄进来，一下捏住了他的手腕。
“七弟，这么晚了，你刚刚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