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桓容>第二百九十五章 长安之乱

  夏侯父子仓促起兵,事情做得并不周密。

  夏侯硕亲自带兵夺取长安城门, 过程中遇到不小阻力。几场战斗下来, 精锐损失两百, 方才夺下西门。非是城内豪强群起响应,怕是计划到中途就会夭折。

  豪强不掌府军, 却有私兵和健仆。

  蚁多咬死象,纵然比不上守卫城门的将士精锐,耗费一个日夜, 加上不满秦策之人里应外合, 傍晚时终于拿下南门。

  南门即下, 叛军集中全力进攻北门。

  守城将领是秦策旧部,受秦策活命之恩, 殊死抵抗, 不肯退后半步。同时, 借城门尚未攻破, 派出十余骑,分别往洛州和雍州求援。

  雍州会作何反应, 守将不敢断定。但是, 秦玒都督洛州诸军事, 知晓长安生变, 必定会派兵来援。

  洛州派兵, 荆州、豫州、徐州亦会得知消息。

  只要长安叛乱的消息传出,几位殿下必当出兵。夏侯氏的如意算盘终将落空,即便是死, 自己也能合眼。

  “裴远,你看看这是谁?”

  城门久攻不下,主动请缨的叛将心生恼怒,竟派人抓来守将的家人,老少妇孺皆不放过,全部推到城门下。

  “劝你看清形势,秦伯勉实非明君!”

  “自他登基以来,诸州郡连遭天灾,旱蝗不绝,使得民不聊生。月前更有天龙食日之象,可见上天不欲见其窃居长安!”

  “自古以来,无道君王皆杀良屠忠,夏桀商纣,比比皆是。”

  “秦氏有驱胡之功不假,然其杀戮过甚,唐氏、于氏、杨氏的血尽皆未干!”

  叛将一心诋毁秦氏,不惜将死在秦璟手下的豪强同唐氏并列,只为将秦氏踩进泥里,占据大义。

  谋算是否能成功,是不是能说动守军,一时半刻看不出效果。

  但是,随他攻打城门的豪情却是各个双眼发红,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能一举拿下长安,逼秦策退位,拖到秦璟带兵前来,事情会更不好收拾。

  想到秦璟手下的雄兵,在场之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为今之计,必须尽速拿下城门,包围桂宫,逼秦策写下禅位诏书,并指秦璟同桓汉勾结,方能占据道义制高点。

  “裴远,你休要执迷不悟!”

  “笑话!”裴远立于城头,俯视城下叛军和被按跪在地上的家人,脸膛因发怒而变得赤红,眼底爬满血丝,“夏侯端,你休要花言巧语!如无秦氏,六州尚在鲜卑之手,长安亦有氐贼盘踞!”

  “无四殿下横扫漠南、兵发西域,无三殿下攻下三韩,彻底扫清慕容鲜卑,岂能有今日局面?!”

  “汉末以来,天下纷乱。永嘉之乱后,中原被胡贼窃取,百姓流利失所,死在贼寇手中不知凡几!”

  “你今日大言不惭,将此一语带过,究竟是何居心?”

  “莫非在你眼中,这中原大地当为胡贼窃据?!”

  夏侯端恼羞成怒,不再以言语规劝,命部曲推出裴远的家人,厉声道:“裴远,我好言相劝,你却不知好歹,决意追随秦氏到地底?好,我成全你!不只是你,还有你的家人。你敢辱我,我要你亲眼看着家人人头落地!”

  “你敢!”裴远怒发冲冠,目龇皆烈。

  “有何不敢,动手!”

  夏侯端一声令下,数颗人头滚落在地。

  断颈处血溅三尺,尸身倒在地上,四肢犹在轻轻颤抖。人头滚落,至死没有瞑目。

  “阿父,阿母!”

  见此一幕,裴远痛苦大叫,双眼染血。

  夏侯端却在哈哈大笑,满脸尽是得意。

  笑够了,凶狠的目光射向城头,命麾下又推出二十余人,全部按跪在地,扬声道:“城头之人听着,如不速速弃刀,尔等家人都要人头落地,裴氏的下场就是例证!”

  “卑鄙!”

  “夏侯端,你如此行径,必为天下人唾弃!”

  城头上,有人大骂夏侯端无耻,有人却心生动摇。见叛军又举起屠刀,再也忍不住,狠狠咬牙,兵锋指向方才并肩作战的同袍。

  见此一幕,夏侯端哈哈大笑。

  “拿下裴远人头,一切既往不咎,并赏金五十,绢二十匹!”

  反戈相向的守军越来越多,裴远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战到最后,仅剩裴远一人孤立城头,看着昔日的部下,连声苦笑。

  “尔等从贼,可曾想过后果?夏侯氏是反叛的小人,一旦几位殿下回朝,叛军未必能撑上几日。”

  “将军,非是我等见钱眼开,甘愿从贼,实因父母妻儿就在城下,我等不愿见家人身首异处,别无选择!”

  “好个别无选择。”

  裴远仰天长叹,再看一眼城下,见家人尽数被杀,唯留下幼子,在叛军刀下瑟瑟发抖。

  “阿子!”不顾环伺的刀锋,裴远扬声道,“裴氏儿郎幼习忠孝节义,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绝无屈膝苟活之人!”

  话落,裴远长刀横扫,逼退昔日部下,旋即单手一撑,纵身一跃,自城头飞身而下,砰地一声掉落在地。虎目圆睁,鲜血自身下流淌,同家人的血汇聚到一处,难分彼此。

  城头城下都是一片寂静。

  哪怕是夏侯端,看着裴远的尸身,也是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不知该下什么命令。

  “阿父!”

  终于,寂静被一声悲呼打破。

  裴远的小儿子拼命挣扎,不管不顾的扑向父亲的尸身。押着他的叛军下意识收刀,竟真的被他挣脱。

  “阿父!”

  七、八岁的孩子,扑在父亲的身上大声痛哭,双手和脸颊都被鲜红染红,泪水滑落眼眶,竟非透明的颜色,而是带着丝丝血红。

  “阿父教导,裴氏没有屈膝的儿郎。”

  男孩满脸泪水,身体仍在发抖,却一把拔出裴远靴掖中的匕首,冷光闪过,猛冲向立在不远处的夏侯端。

  这样的攻击,自然不可能成功。

  刀锋挥过,胸口陡然间一凉,男孩低头看了看,再抬头,脸上全无半分惧意,反而当着众人的面笑了。

  笑声中,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染红了男孩的下颌。

  “裴氏纵然血脉断绝,亦无愧于心!夏侯端,尔等小人必被千夫所指,死后戮尸!”

  这样的话语,根本不像一个孩子所言。

  夏侯端有瞬间的怔忪,脸色一阵阵发白。只觉得是裴远英魂未散,借亲子之口发下最恶毒的诅咒。

  守将身死,北门的战斗宣告结束。

  城下却没有一声欢呼,而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来人。”夏侯端握紧刀柄,力持镇定,命部曲飞报告夏侯鹏,言北门已经拿下,“速去报知家主。”

  部曲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士卒正在打扫战场,裴远的尸体已经被收走。留在城下的血迹愈发显得刺目,仿佛在昭告世人,方才这里都发生过什么。

  夏侯端攻打北门时,夏侯鹏亲自带人包围桂宫。夏侯硕率兵搜查城内,下令关闭坊门,不许任何人随便出入。

  胆敢反抗之人,庶人一律格杀,朝廷官员和豪强全部拿下。

  张禹身为司徒,自不愿从贼。依靠张氏私兵,联合数名姻亲,同叛军形成对峙。

  高墙深院,又有箭楼矗立在墙内,易守难攻。

  夏侯硕不愿浪费时间,令士兵直接放火。

  除院墙外,宅内建筑多为木质结构,遇火极易点燃。纵然有防火措施,架不住火箭一波接着一波,压根扑灭不及。

  火势熊熊而起,府内陷入混乱。

  叛军趁机破门而入,拿下数名家仆。寻到张禹,当即五花大绑,直接押往桂宫。

  “官家的诏书多由司徒执笔。”夏侯硕笑道,“今日,还要麻烦张司徒一回。”

  “逆贼!无耻之尤!”

  张禹破口大骂,夏侯硕不以为意,下令将人直接架走。同时命叛军严守府门,将逃出之人一一捉拿。

  “事成后速速灭火,莫要让火势蔓延。”

  “诺!”

  数年前的一场大火,近乎烧毁半个长安,众人都是心有余悸,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

  未料想,大火刚刚熄灭,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瞬间狂风大作。

  十二月的天,怎么会打雷?

  叛军齐齐抬头,望向乌云聚拢的天空,陡然生出一阵惊悸。彼此看看,都是满脸惊恐,不明所以。

  这异样的天象究竟代表什么?

  桂宫中,叛军和殿前卫陷入鏖战。

  秦策重病,实在难以起身,更不能轻易移动。刘皇后和刘淑妃守在光明殿,听到殿外的喊杀声,姊妹俩没有半点惊慌,依旧表情淡然,为秦策奉上汤药。

  殿内的宦者宫婢脸色煞白,唯有大长秋和少数婢仆一如寻常。

  似乎习惯了这种杀戮,见到喷在殿门前的血迹,大长秋仅是眉头微皱,扫过两眼就罢。

  遇上情况紧急,有叛军突破殿前卫的防守,大长秋请示过刘皇后,亲自带人支援,很快将叛军打了回去。

  几次三番,战斗持续到深夜,宫中亮起火把,殿前卫和叛军的尸身铺满御道。

  血迹沿着石阶流淌,整条石路都被染红。

  “陛下,可要歇歇?”刘皇后将漆碗交给刘淑妃,展开绢帕,拭去秦策嘴边的药渍。

  “不用。”秦策摇摇头,靠在榻边,透过雕窗,看着殿外跳跃的火光,沙哑道,“什么时辰了?”

  “已将丑时。”

  “这个时候了?”耳闻不间断的喊杀声和刀戈相击的钝响,秦策没有半分紧张,静候片刻,开口道,“难为伯举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就差最后一步,却是迟迟不能如愿。”

  刘皇后和刘淑妃都没说话。

  “九华殿和兰林殿……”

  “陛下还惦记着美人?”刘淑妃笑着挑眉。

  “惦记?”秦策靠向锦被,摇头道,“凡送女入宫的几家,九成都会从贼,留下她们总是祸患。”

  “陛下的意思是?”

  “光明殿后有条密道,让人带着火油过去,都处理了吧。”

  “遵陛下旨意。”

  刘淑妃下去安排,冯氏和赵氏换上利落的短袍,带着数名忠仆,沿密道前往两殿。

  早年间,坞堡外群敌环伺,两人面对的险境不知凡几,手上都曾有过人命。知晓秦策安排,两人并未多言半句,分别带上易燃的火油,迈步走进密道。

  又过了半个时辰,殿外的喊杀声渐小,秦策和刘氏姐妹心中清楚,单凭几百殿前卫和宦者,或许能挡住一时,终究不可能挡住一世。

  夏侯鹏正将得意,陡见宫中火起,知晓是兰林殿和九华殿,不禁勃然大怒。

  “可要救火?”

  “自是要救!”

  派出部分士兵前往救火,夏侯鹏迈步走进光明殿。

  大长秋和几名宦者的尸体倒在殿前,早已气绝多时。

  望向前殿的龙椅,夏侯鹏眼底一阵火热。思及接下来要办的事,不得不将目光从龙椅处撕开,命夏侯硕带上张禹,一并前往内殿。

  刚刚走进殿门,就闻到一阵苦涩的药味。

  夏侯鹏眉心一皱,看向靠在榻上的秦策。对方明明已是病入膏肓,不知为何,仍让他从心底里忌惮。

  “伯举,”秦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无半分惧意,反而让站在殿中的夏侯父子感到不安,“朕自问待夏侯氏不薄,你行此事,究竟是为何?”

  夏侯鹏干笑一声,抬眼看向秦策,嗓子里像堵住石块。明明想好应对之语,此时此刻,出口却异常艰难。

  最终,是夏侯硕代父开口,大声道:“陛下,您的确待夏侯氏不薄,但那都是陈年旧事。自您入主长安,行事早不同往年,昏君之相尽现,使得民不聊生,国势难起!”

  “家君不忍见百姓受难,不忍见汉室大好基业就此颓败,方才起兵。”

  “此乃顺应天命,是为替天行道!”夏侯硕越说越有底气,仿佛事情真是如此。

  “好,好一个替天行道!”

  秦策哈哈大笑,止都止不住,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夏侯鹏脸色涨红,举臂拦住夏侯硕,不让他继续向下说。

  “陛下,如你愿意下诏,广告天下,四殿下暗通桓汉,并与胡人勾结,多年征战不过是幌子,并邀天下英雄共讨,我自不会杀你,还可容你多坐几天皇位。”

  闻听此言,秦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你欲让我子背负恶名,自相残杀?!”秦策大怒。

  “陛下,四殿下同桓汉天子私交甚密,此乃不争的事实。其率兵横扫漠南,胡贼闻风即退,一个两个尚罢,草原大部亦望风而逃,始终不敢接战,臣早就觉得奇怪。

  如贼寇这般容易扫清,中原岂会战乱百余年。”

  夏侯鹏一字一句道:“陛下以为,天下人都会相信四殿下当真是勇武过人,令贼寇闻风丧胆?”

  “荒谬!”秦策厉声痛斥,“夏侯鹏,如你起兵夺位,朕尚敬你有几分担当。行此卑鄙之事,当是不为人子!

  夏侯氏随秦氏扫北,多年来英雄辈出,如今出你此等逆贼,尔先祖在天有灵,必当羞于留此血脉!”

  夏侯鹏恼羞成怒,长刀出鞘:“秦策!我今好言相劝,你如不答应,可知是何下场?!”

  秦策再次哈哈大笑。

  “我秦伯勉征战半生,岂会惧你这区区逆贼?”

  “好,当真是好!”夏侯鹏大声道,“来人,请皇后和淑妃往殿前祭旗!”

  有甲士奉命入殿,奉夏侯鹏的命令,就要带走刘皇后和刘淑妃。

  “夏侯鹏,你敢?!”

  秦策暴怒,刘皇后和刘淑妃面无惧色,反而冷冷一笑,道:“夏侯鹏,你莫非忘了,吕婆楼一家是什么下场?如果忘了,可以想想于氏和杨氏。”

  吕婆楼攻打秦氏坞堡,杀陪媵张氏及秦璟庶兄,纵过多年,秦璟始终不忘大仇,终将吕氏血脉彻底绝灭。

  于氏、杨氏谋害刘皇后,触到秦璟逆鳞,全家尽被诛杀。

  刘皇后在提醒夏侯鹏,如果敢轻举妄动,待秦璟率兵前来,夏侯氏必当不存。

  夏侯鹏阴沉的看向刘皇后,左右衡量,终于一甩手,下令士卒退下。

  当日,帝后被软禁光明殿,身边忠仆尽数被诛。

  夏侯鹏逼司徒张禹矫诏,落天子印玺,指秦璟暗通桓汉,私结胡部,下令秦玒秦玦等出兵剿灭。而他摇身一变,成为心怀家国,不惜背负恶名起兵劝谏的忠臣。

  诏书广告天下,桓容很快得知消息。

  确定内容不是虚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夏侯鹏脑袋被驴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