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桓容>第二百七十一章 平衡

  连续五天做类似的梦,梦中是同一个人。

  场景不断变化, 既陌生又熟悉。

  梦中的画面时而清晰, 时而朦胧, 雨夜舞剑,廊下对饮, 铿锵的秦风敲击耳鼓,中途加入雨打屋檐的脆响,四目相对的颤栗, 仿如置身幻境。

  梦中的秦璟总是一身玄衣。

  玉带束腰, 长袖飘逸。

  初见时的冷峻, 相知后的暖意,再见时的一丝淘气, 使得梦境愈发鲜活, 鲜活得让人心痛。

  梦到深处, 一切变得愈发真实。呼吸之间, 似能感到发丝擦过颈侧的微凉,留恋着滑过耳后的温热气息。

  梦似乎很长, 又仿佛很短。

  每次睁开双眼, 望着熟悉的帐顶, 桓容都有瞬间的迷茫。清醒的意识到身在何地, 却不知人在何方, 心变得空落落,怅然若失。

  他从不知道自己会是儿女情长之人……可开荤之后要强迫食素,真心很难受啊有没有?

  一秒从文艺青年变得那啥, 的确有点那啥。

  反正身边又没旁人,他乐意!

  不是和尚却强迫吃素,他就暴躁了,爱咋咋地!

  暴躁累积下来,难免会影响到情绪。

  朝会之上,桓容正襟危坐,下颌绷紧,表情严肃,威严气势彰显。视线穿过旒珠,扫视殿中群臣,似刀锋刮过,犹如实质。

  面对这样的桓容,即便是谢安和王彪之,都有些心中没底。

  此情此景,众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天子是害了相X病,夜里睡眠不足,白天难免带着情绪。

  能够不受影响、始终安坐如常的,大概只有郗愔。

  自巡狩归来,桓容渐渐发现,郗愔变了不少。

  不是说相貌和性情改变,而是在行事作风上,同他未登基之前相比,很快能发现不同。最直接的表现,是对北府军人员的安排调动。

  表面上看,一切并无异样。但是,在将领的任命上,尤其是举荐毛球代替刘牢之空出的位置,就很能说明问题。

  毛球是冠军将军毛虎生之子,已过而立之年。

  桓汉代晋之前,毛球得桓冲赏识,举荐他为梓潼太守。桓汉建立后,毛球倾向桓氏,大力劝说父亲和族老,晋室只能偏安,不可能再有建树;桓容为不世出的英主,有恢复华夏之心。家族欲要昌盛百年,必须做出正确选择。

  毛虎生历经三朝,始终屹立朝堂,眼光自然独到。毛球出面劝说,他便顺势而为。有毛虎生带头,武将自是纷纷仿效,为桓容接掌建康减少不少的阻力。

  纵观事情始末,毛球的功劳实在不小。

  用这样的人为北府军将领,足可见郗愔释放出的讯号。

  通过观察,桓容有七成以上确定,这其中有郗超参与。

  不提这对父子是怎样“和解”,也不管郗超是如何说服郗愔,对桓容来说,郗愔的态度能够软化,无论对国家还是他本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郗愔坐在百官之首,以丞相之尊,非大事少有开口。

  朝会之上,桓容的不对劲他亦有察觉,但没往深处想,

  同郗超长谈之后,郗愔想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为家族和子孙后代考量,他选择让出部分军权,向桓容释放出善意的信号。

  这也是无奈之举。

  如果他有桓容这样的儿子,能选的路绝不只一条。

  问题在于他没有。

  强撑着不肯让步,到头来不会有半点好处。

  为身后考量,主动让出部分军权,换来天子眷顾,总能保家族延续,不会迅速衰落。儿子和侄子不争气,只能期待孙辈有所建树,可以在他之后扛起整个家族。

  不过,郗愔终归掌控朝堂数年,对桓容让步可以,王谢高门想要插手北府军,从他手中拿走军权,半点可能性都没有。

  想入军中历练?

  可以。

  客客气气把人迎来,全部做个文吏,有品无权。整日同官文簿册为伍,资历一到立即送走,连军军队的边都沾不着,遑论统帅领兵。

  事情做得光明正大,让旁人无可指摘。哪怕对手恨得咬牙,照样挑不出理来。

  给你品位还做错了?

  那好,爱哪去哪去,老子不伺候了!

  北府军大门就此紧闭,休想再轻易敞开。

  郗愔固然年事已高,人却半点不糊涂。甚至可以说姜老味辛,愈发老辣圆滑。一言一行,正经诠释出什么叫厚黑,什么叫举重若轻,什么叫让人心肝肺一起疼。

  在他身上,桓容着实学到不少。

  惊叹佩服之余,又不免有点头皮发麻。

  谁敢把这些手握重权、宦海臣服多年的大佬不当回事,早晚要吃大亏。甚至会不知不觉一脚踩空,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朝会之上,天子丞相各怀心思,表情严肃,让人心头打鼓。

  不是出于故意,太极殿上空仍笼罩一层低气压。

  群臣绷紧神经,奏事时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能说两句绝不说三句,十个字能说清的,绝不多加半个字。行事简洁高效,让桓容都是一愣。

  因今岁暴雨大水,田地减产甚至绝收,十余个郡县的百姓接连受灾。

  桓容下了狠心,朝廷下达严令,地方治所不敢怠慢,郡县官员亲临堤坝,并监督府库和灾粮发放,工作效率颇高,救灾工作很是到位。

  不过,光明的背后总有黑暗,功劳的反面也有害群之马。

  朝廷三令五申,仍不乏胆大包天、以身试法之人。

  贼匪好处理,抓到之后立即审讯,确定罪证属实,罪重的斩首,罪轻的关入大牢,待到明年押送边州,或是送入盐场。

  犯法的官员和地方豪强却不能立即处置。

  尤其是出身士族,哪怕品位不高,甚至早已经没落,都需上禀建康,由天子决断。

  “杀!”

  表书内容十分详尽,这些人的罪行历历在目。桓容没有任何犹豫,当殿下旨,凡列名其上者,尽杀不饶!

  “罪重者,家人连坐,流刑!”

  这些人不是能力不足才导致救灾不力,而是实打实的贪墨灾银,趁天灾霸占田地,强逼灾民为佃农。事后更上下串通擅改民册,试图湮灭证据,让朝廷查无可查。

  恶性滔天,罚当其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今日纵容他们,必会予人“天子心慈手软”的印象。今后再下旨意,也会被认定是“雷声大雨点小”,以身试法之人会变得更多。

  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杀到他们心惊胆寒,杀到他们再不敢肆意妄为!

  “由三省派下官员,同各州刺使详审。罪证确凿,定斩不饶!家人连坐流刑,男子充军边州盐场,四代之内不许出仕!”

  对于前几句话,群臣皆以为然。

  但是,四代不许出仕?

  朝廷选官自有章程,庶人出身又是罪人的后代,地方怎会举荐,中正又如何会品评?

  谢安和王彪之都有些奇怪,看向御座上的天子,表情中带出几分不解。

  郗超坐在文臣之中,垂眸看着笏板,嘴角微微翘起,始终不发一言。这位年轻的天子,行事常会出乎预料。

  想想范公办学,再想想幽州和建康的书院,郗超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就目前而言,这个答案过于惊世骇俗,在心中想想就罢,绝不能诉之于口。否则,怕会引起不少的麻烦。

  “朕意已决,照此实行。”

  桓容没给群臣开口的机会,命三省草拟官文,随后大手一挥:此事既定,下一议题!

  朝会结束之前,桓容命宦者宣读旨意,在群臣头顶落下一记惊雷。

  “以尚书仆射谢安为司徒,护军将军、散骑常侍王彪之为司空。”

  旨意十分简洁,掐头去尾,就两个字:升官。

  司徒、司空承袭汉制,皆为正一品,仅在丞相之下。

  众人从震惊中回神,目光在郗愔、谢安和王彪之三人之间轮转,最终望向御座,实在有些不明白,天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幺药。

  这是要行三足鼎立,制衡?

  不等群臣想明白,宦者又宣读第二道旨意。

  “以中书侍郎郗超为中书令,加侍中;以青州刺使郗融为冠军大将军,都督青、兖两州诸军事。”

  这份旨意一下,太极殿中更是一片寂静,许久不见一人出声。

  终于,谢安出声打破沉默,固辞司徒。王彪之随之出列,对司空坚辞不受。

  桓容硬是不点头,圣旨既下,没有更改的道理。

  “两位负鼎之臣,于国于民俱有大功!”

  一锤定音。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安和王彪之再推辞,就有不给天子面子,很有些说不过去。

  知晓事成定局,谢安和王彪之唯有谢恩领旨,退回队列。

  两人之后,郗超拜谢受官。因郗融不在朝中,郗愔代子谢恩。

  见到这一幕,谢安和王彪之再看御座上的天子,心情都有些复杂。

  郗愔和郗超早有预料,知晓郗氏软化态度,主动递出善意,天子必会有所回报。只是没有料到,回报会如此之大。

  侍中为天子近臣,有的时候,甚至能影响天子对局势的判断。

  以郗超为侍中,是桓容表明尽释前嫌,欲加以重用。

  升郗融为冠军大将军,则是向郗愔做出保证,郗氏主动释放善意,桓容不会翻脸不认人。郗氏在北府军中的地位不会改变,纵然郗愔不在了,只要郗融不犯大错,位置也不会被他人取代。

  郗愔十分明白,以郗融的性格和能力,这个品位已到尽头。再向上升未必是好事,还可能为家族带来麻烦。

  天子通过圣旨表态,郗氏在北府军中的地位不可动摇。

  无论陈郡谢氏、琅琊王氏还是太原王氏,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寻到机会下手。

  十年之后,天子大权在握,他的孙辈也成长起来,高平郗氏是更进一步还是原地踏步,亦或是步向衰落,全看天意如何。

  郗愔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亲眼看到那一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为家族铺路,为子孙后代埋下善因,盼望能结出善果。

  以谢安为司徒,王彪之为司空,既是对两人功劳的肯定,也是对两姓高门的安抚。以两家的聪明,理当能明白天子背后的用意。

  何况谢玄和王献之随大军西征,眼界开阔,未必有意北府军。与其强求,不如顺势走下台阶,避免君臣之间生出嫌隙,破坏如今的大好局面。

  这样两道旨意,既有安抚又有震慑,群臣一时间想不明白,等到归家之后,仔细商量,总能想得透彻,最终得出答案。

  太原王氏未在圣旨之上,却没有任何不满。

  王坦之故去之后,族中没有能与谢安和王彪之并列之人,仓促升品并非好事。

  这不意味着太原王氏就此被压下一头。

  相反,天子巡狩期间,王氏族中有六七名郎君随驾,如今都在边州出仕途,已陆续做出政绩,发展的势头不亚于其他两姓子弟。

  郗愔在等,等着族中子弟成长起来,太原王氏又何尝不是。

  士族高门树大根深,只要家风不堕,总能培养出人才。到时候,年长者退出朝堂,年轻的郎君旗鼓相当,究竟鹿死谁手,现下都是未知。

  朝会结束后,谢安和王彪之同行。

  登车之前,恰好见到郗愔和郗超父子联袂走出宫门。

  彼此望见之后,当面没说什么,仅是遥对拱手,颔首示意,旋即登上马车。

  健仆控缰,骏马打了个响鼻,嗒嗒的马蹄声很快响起。

  四辆马车穿过御道,伴着清脆的鞭花,很快调转方向,分别向乌衣巷和青溪里驰去。

  太极殿中,桓容独坐片刻,突然一拍木榻,伺候在旁的宦者顿时一个激灵。

  “陛下?”

  “无事。”桓容摆摆手,遣退宦者宫婢,亲手铺开绢布,提笔写成一封短信。

  殿门推开,宦者正不明所以,桓容已大步走出,前往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居住的长乐宫,打算借鹁鸽一用。

  见不到面,不代表不能写信。

  找不到秦璟没关系,西海郡跑不掉,听说秦玚驻守在此处,以彼此的“盟约”关系,代送一封书信总是无妨。

  书信的内容十分简单,桓容可以保证,除了他和秦璟,没人能够看得明白。

  至于秦璟收到信后,会不会和他一起暴躁……桓容耸耸肩膀,暴躁也好,正和他意。

  没道理两个人吃素,只有他一个人睡不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