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还想再动,身边已经多了两三个人,将他直接按在了墙边。
他一个人顿时在这些保镖面前显得渺小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了,也没了刚才的气势。
“谁派你来的?”
“这我不能说……”
王强惨叫了声,他的手指几乎要被保镖掰折了。
“不……不是我不能说,是我也不知道!”王强疼得直冒汗,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清楚知道绝对也是个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所以赶紧老实交代,“我没有那个人的联系信息,电话也是……”
陆嘉年站在沈和宜身边,全程护着沈和宜,凝视了王强半天。
“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他只说了这一句。
然而这一句的气势凛冽极了,王强什么都不敢说,就被这些保镖拉开,带下了楼。
沈和宜皱着的眉心尚未解开,熟悉的气息已经入侵到了身边。
他的心也随之一颤。
上次一别,大约有三、四天没有看到陆嘉年了。
平时朝夕相处,反而没觉得分别是件多么耗时间的事。这三、四天他过得浑浑噩噩,习惯性拿起手机,又觉得胸口发堵,不想看堆积的信息。
陆嘉年脸上那层光芒似乎消失了,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暗淡不少。
他好像也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一般,带着几分肉眼可见的憔悴感,甚至还多了淡淡的黑眼圈。
沈和宜望了眼他脸上那层伤口,伤口还在,但和之前相比好了些。
然后他自己自嘲般在内心骂了自己一句——
说好不见面的,关心这些小事干什么。
沈和宜也不想看陆嘉年的脸,尽管帮忙解了围,他还是转过了身。
陆嘉年也跟在他后面,还是尝试跟了过来。
“和宜。我想跟你谈点事情。”
“离我远点……”
“正事。”陆嘉年声音压低,看了眼病房方向,“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吗?”
“……”
沈和宜瞪了他一眼。
至少陆嘉年还惦记着他的妈妈,看在这份情面上,他勉强、相当不情愿地跟随他重新下了楼。
陆嘉年找了个人相对少些的角落,在餐饮区这边的长椅上坐下,回来的时候还不忘给他带了杯热的桂花奶茶。
沈和宜不喝,将目光转过去。
“无糖的,稍微喝点也没关系,你本来也很瘦。”
沈和宜本来不想动,但觉得跟好喝的东西较劲也没什么道理,所以又冷着脸端了过来。
“……慢点。”
陆嘉年也不移动,就坐在他对面无奈地笑笑。
看到沈和宜,他才好像恢复了几丝生机,但声调依然不似曾经那么轻快。
毕竟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能牵扯,恢复到了本应有的样子。
“正事是什么?”
“……你应该也听说了。我想让你妈妈她们换个地方居住,之前跟你谈过的‘秀水’,你觉得怎样?”
中心医院离那个寸土寸金的高档小区最近,那里也最适合将来的休养。
“你不够冷静。”沈和宜咬着吸管,回答得相当理智,“‘炮灰受’值这么多钱么?”
“……我家本来在‘秀水’也有房子,正好闲置,让她们搬过去吧。”
“然后你当我的房东?”
“……放心,我不会出现,就让她们随便住。屋里我已经亲自打理过,可以随时入住。等临近出院,我再派人帮她们把东西运过来。”
“……”
沈和宜真的很想暗自问句陆嘉年,他所谓的“打理”真的靠谱么?但他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房屋的打理至少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尤其是之前许久没住过人的房间。
陆嘉年这一步竟然不是现在的临时决定,而是之前就已经计划好的?
“秀水”的每一套房子都是天价,几千万下不来,陆嘉年居然轻描淡写地就直接说……让她们去住。
意思是要直接送他的妈妈一套房子吗?
沈和宜的眉心都皱得解不开,他就这么搅动着奶茶,一边被迫盯着陆嘉年。
“你是没听懂我刚才的话吗,陆前辈。‘炮灰受’,值得么?”
吊坠,五百万的契约,承担医药费,天价房子。
沈和宜都有些心情复杂,他能赚到片酬,但现在想想,他的片酬都不一定够这些加在一起的二十分之一……
陆嘉年背后的陆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他更是连想都不敢想象。
“我觉得还不够。”
“什么?”
“相比于你受到的伤害而言,还远远不够。”陆嘉年似乎反而有些不敢和他对视,垂下片刻目光。
“‘L’为我做的难道还少吗?”
“……”
“你还没肯承认自己是‘L’,是吧。”沈和宜想起这个依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暂时不想追究,“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行事,为什么?”
“……”
“我们不要谈了,陆前辈。”
沈和宜喝光了面前的奶茶,起身要走。
毫无意外地,手腕又被对面的人牵住。
沈和宜不是故意想看到的,但陆嘉年手背上有块新贴上的纱布,一晃而过,有些醒目。
“这又是怎么弄的?”
“……小事。”陆嘉年瞥了眼纱布,“出车门的时候刮了下,没什么。”
“……哦。”
沈和宜不想过多纠缠,还是想继续离开,但却被更为用力地拦着。
与其说是用力,不如说是执着,被他硬拖着也心甘情愿。
“和宜,还是那句话……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阿姨这边你考虑一下。”
“请离开我的世界,别再来打扰我了。”
“至少我应该守护阿姨这边的安全。”陆嘉年坚持,“放心,我会派人看守……”
“为什么我一定要受你庇护?”沈和宜停下脚步。
他终于奋力将陆嘉年甩开,看着陆嘉年眼里一抹痛苦的涟漪,他竟然也有种报复成功的开心感。
“别再打扰我们了,你和我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容易被我妈妈误会。”
“其实……也有关系。”
沈和宜都已经走出了两三步,又转过头望他。
他在想这个人要是还敢厚颜无耻,就干脆再说两句难听的,让他彻底死心。
但出乎意料,没有。
陆嘉年只是望着他,目光似雾掩繁星。
“我的母亲去世了。她看起来,也有些像我的妈妈。”
“……”
沈和宜大脑瞬间嗡地一声。
他甚至无法回答这句话,转身逃走,跑得仓皇极了。
沈佳和陈姨都能看出沈和宜的失魂落魄,但两人劝说不了。
其实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沈和宜独自呆在病房的一角,时不时望向窗子。
窗外,也是楼下停车场里,一辆黑色的豪车停在那边,车内的人似乎也久久地靠在窗前,未曾离开。
手机响起,是新信息传了过来。
陆嘉年:我很后悔。母亲去世之前,我一直都在忙碌,甚至都没回家几次。
陆嘉年:她走得很突然,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陆嘉年的母亲是他和陆家最亲近的联系。他的母亲就像沈佳一样,又漂亮又有气质,昔日也是获过大奖的女演员。
但陆家束缚了他的母亲。尤其是陆嘉年的父亲在政界根基较深,在外张扬反而不太好。
母亲收起自己的爱好嫁入了陆家,此后,陆嘉年从记事时开始,就不太记得自家妈妈微笑的样子。
他的母亲总是惆怅的,冷漠的,对他很好,却也隔着层淡淡的疏离感。
可有一次,他半夜不知为何醒来,起来听到地下室隐隐传来声音。
他蹑手蹑脚靠近过去,看到母亲穿着旗袍,坐在观影屏幕前,痴痴地微笑。
这画面给当时年幼的陆嘉年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他第一次见母亲如此舒心地笑,仿佛屏幕对面、由她主演的电影里的角色,才是真实活着的她。
于是他也开始对着镜子发呆,才第一次发现他也带着同等的神韵,演技这种东西,近乎于信手拈来。
可他很恐慌。
他甩开陆家的束缚、走向荧幕之时,有些时候会觉得充实,有些时候又会觉得在走向无风、无光的通路。
他最初只是想将奖项重新带回、让自家妈妈看看,能再开心下也好。
母亲笑得勉强,却也能给他些许安慰。
他拿回了很多的奖项,在任何地方都相当得体,虚空感却仍在。
这种不真切感终结在一个偶然的秋季,入学的季节。
人群之中的沈和宜向他走来,青涩的面容上挂着几分紧张感,眼神却澈然闪亮,映亮了整个大厅。
一瞬间,陆嘉年觉得这个世界都拥有了回响。
他看着沈和宜,第一次恍然觉得……成为偶像其实也不错。
他想方设法靠近沈和宜,看似自信却不知所措,只能收敛起所有的光芒,悄悄用另一种身份潜伏在他身边。
说来可笑,他能演出任意角色的热烈与绝望,轮到自己本人,却发现不知道释放这种强烈到窒息的能量。
……他只能伪装起来,克制着对沈和宜的感情,等他再长大一些、怕他的影帝光环灼伤了这位心中最重要的人。
而他的母亲去世时,他已经和沈和宜接触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他接到通知赶回家中,好像世界缺了一角。
别人都在哭或者低语,只有他在殡仪馆中发呆,在想母亲对他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陆嘉年:当时,我一直在想……妈妈如果没嫁给父亲,会不会更自由些,才是真正活着。
陆嘉年:直到你的信息发来,我才知道,星空也能这么璀璨。
沈和宜抬头。
窗外天已经黑了,在江城的上空,繁华霓虹遮挡了夜空,令这一角见不到太多的星。
但天边依然有最亮的星在闪烁,光芒从最遥远的地方,一路涉过艰险,曲折地来到这里。
他和陆嘉年共同仰望的,可能是同一颗星。
陆嘉年:和宜,你一直都是我的星星。
陆嘉年:只是我是个混蛋,配不上你的璀璨光芒。如果可以,我只想还和曾经一样,停留在一个你能看得见却很隐蔽的地方,好吗。
陆嘉年:配不上,我也不会再找其他人了。让我静静看着你,在你需要的时候,触手可及……足够了。
沈和宜终究还是没有回复。
他颤抖着手指,甩开手机,捂住了脸。